南亭和尚全集(十一)世學類:評論(二) ;結緣類:手札、紀念文 〈孔子之孝與釋迦之孝〉 ——四十二年一月二〇日在臺北監獄講—— 各位難友!貴監獄典獄長與善導寺護法會接洽,要求將貴監獄裡佈教的事繼續下去,所以善導寺護法會就邀約了我們幾個人,組成臺北監獄宏法團,輪流到貴監獄裡來,對各位難友講演一點佛法。今天輪到我,這是四十二年分的第一次,希望各位靜下心來聽。 剛才承你們的徐課員介紹,說是請我來講佛法,本來我也是講佛法的,因為昨天有人送我一本孝經講義,我看了很好,所以今天和你們講講這個孝字,先講了孔子的孝,然後再配合我們釋迦牟尼佛的孝,使你們知道孝的重要,以及孝與你們有什麼關係。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是我國幾千年來立國的大本。直至民國以來,我國人接受了西洋的文化,認為中國的道德文化都是舊東西,不適用於新時代,於是一直把它擱置起來。但是這一個複雜的社會和紛亂的人心,沒有舊有的道德,實在是維持不了。所以今總統 蔣公在奠都南京以後,提倡新生活運動,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為新生活運動的綱領。這與前面比較起來是:去了悌、禮、廉、恥,加上了仁、愛、和、平。這一增、一減,有沒有關係,姑且不去說它。但舊有的道德藩籬,是幾千年來忠臣、孝子、義夫、節婦斫頭腦,灑熱血,才建築起來,一經破壞,再來建築,可不是件容易事。所以新生活運動,至少在我個人看,收效甚微。 我們可以說,老百姓只要有飯喫,有衣穿,只要有生產、建設就行,講究這些有什麼用。我可引用論語上幾句話,作個有利於我這話的證明。齊景公問為政之要於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曰:「信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這意思就是說,施行政治最要緊的地方,要使為君者像一個為君的,為臣的也要像一個為臣的,父之與子,也是如此。倘若為君的荒淫無道,貪財好色,不理政事,那就失去了為君的道理。為臣下的是輔助君主,佐理國政,倘若專以蒙蔽君主,狼狽為奸,貪污舞弊,寡廉鮮恥,那就失去了為臣下的本分。做父親的應該教養兒女,一言一動,要能為兒女的模範。為兒女的要孝養父母,知恩報德,揚名顯親。倘不如此,那就失去了父之所以為父,子之所以為子的倫理意義。到了君臣、父子都離了本有的崗位,也就是放棄了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則國家必定荒亂。等到亂事已成,上上下下,誰都不能安居樂業,平平安安地喫飯、穿衣了。所以齊景公很相信,孔聖人所說的是一針見血的話。他才歎息著說:「信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也就是說,君臣、父子之間都失去了為人的道理,這國家還像個什麼樣子,就是有飯,還能讓你喫嗎?我們知道了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對國家社會的重要性,而後再為各位講解這孝字。 孝字的範圍,孔子把它分成「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的三個步驟,也可以說,就這一個孝字,包括了下面七個字,因為「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我現在僅就始於事親的一部分來說: 孔子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為孝子事親的定義。身體,是指我們五官、四肢全部;髮、膚,是我們身體上的一部。這意思就是說:我們的身體,是禀受父母的遺體,倘若為人毀傷了一根毛髮,或劃破了一塊皮膚,我們就違背了孝道,對不起父母。我們反觀自身,肢肢節節,都是自己的,為什麼說受之父母?一根毛髮的損失、一塊皮膚的劃破,也是極平常的事,為什麼說,不敢毀傷呢?這讓我分段來為各位說明: 在我們佛學上講,人皆有個不死的靈性當我們的靈魂來投托母胎時,就是攬取父體、母體裡的一點精血,而成功了不及綠豆大,甚至還小上若干倍的一個血肉球這球體的小東西寄托在母體的子宮內,須經過十個月的滋長,才會長成一尺來長的小嬰兒。我們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在母體內的胎兒,怎麼會由一個渺小的肉球長成到一個嬰兒?他既不會喫飯,又不會喝粥,怎麼樣地長?不用說了,我們都應該知道,這十個月裡完全是吸取母親的血液,作為胎兒發育的根源。那麼,我們初出娘胎的那一尺來長的東西,完完全全是母親的血液所凝成的,我們現在都長大了,你能昧起心來說,不是的麼?並且當我們懷在娘胎的時候,除了富貴之家,孕婦可以養尊處優,受到優待,但社會上多是中下等的人家,尤其是普通人家,一個孕婦雖然終日像挺了一個大包袱,仍然是要從事農田工作、料理家務、買菜、燒飯、洗衣。倘若這孕婦已經有了兩個兒女的話,在工作的時候,肚子裡包著一個,背上駝著一個,眼睛裡還要照顧那一個,這在小菜場上,常常可以看到的。我們想想,母親的遭遇,是苦,是甜?這是說的懷孕時期。 逮至月分滿足,母親最大的苦惱是肚痛。痛的陣數、時間,這就要碰造化了。這時母親是生命交關,父親徬徨無計,幸而母子平安,當然是皆大歡喜。萬一不幸,遇到了難產,或橫產,或倒養,母親會因此而喪命的,胎兒的存亡也是無定準的。真的不幸,母親因此而死了,那丢下來已生的小兒女,大啼小叫,那一幅慘狀,是筆墨難以形容的。總算是平安地生下來了,父親的擔負從此加重,一兩年內還是吸著母親的血液,才能把這小生命延長到會喫飯的時期。在這嬰兒期內,母親的推溼就乾、嚥苦吐甘,時時刻刻為你留心,這是我們男人所不能想像得到的苦惱。我們那個地方,剛會跑的孩子,母親為你在一隻腳上繫一個小銅鈴,我也曾經繫過,但是始終不知什麼用處,現在才曉得,那就是:你有兩隻小腿,她不能拴住你不跑,什麼方向,可以跑,小孩子卻無判別力。當你開始跑的時候,母親就側耳而聽,倘若你向井邊、水邊或露天厠所的方向去了,她從鈴聲的響動就知道,而趕忙把活計放下來,把你抱回去。母親對小兒女用心之細,由此可以類推了。這是說的嬰兒時期。 及至六、七歲以後,開始讀書了,做父親的又加上了學費和書籍、紙、墨費的負擔,做母親的仍然是照顧你穿衣、喫飯。這十年至二十年的求學期中,有志氣而肯勤學的,父母有時也為你笑逐顔開,數長道短地誇耀於親友。不幸而遇到一個下流坯,好喫懶學,逞勇好鬥,在外邊胡天胡地地鬧下來,要父親去為你收拾,母親受了埋怨,只好背著人彈眼淚。總之,我們在那一個時期,使父母頭痛的地方太多了,數也數不清。這是一個成長時期。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母之命也好,自由戀愛也好,總得要一個。婚娶了,出嫁了,做父母的一顆心才得放下來。但你這時要注意看,父母的頭髮已經花白了。姑爺好,媳婦好,父母容或可以享你一點福。姑爺不好,女兒還是撅著嘴,向母親嚕囌;媳婦不孝,做公婆的,尤其是婆婆,也只有飲泣呑聲。每一個家庭間的事太複雜了,不是我這支秃筆所能盡情描繪的。總之我們不忍心說,這身體髮膚不是受之父母的。詩經上說:「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古時有個學者,讀到這詩,總要哭上半天,後來他的學生偸偸地把這首詩撕去。由此可見我們以前的人對父母的留戀。 什麼叫不敢毀傷呢?父母撫養你成人以後,你如能好好地做人,當然不去說它。倘若你貪贜枉法,奸巧欺詐,叛國殃民,或為盜、為竊,受到國法的裁判、嚴刑的拷打,手銬腳鐐,鋃鐺入獄,這身體不由你做主,以至於受罪而死,辱沒祖宗,父母沒臉見人,這就是毀傷,這也是不孝之至。 我想在地的各位,還不是思想上、行動上犯了錯誤,才有今日的不自由嗎?所以我很爽直地奉勸諸位,從現在起,改過自新。你別忘記你們的父母在家裡為你們在哭泣愁苦,怎樣地在那裡籌辦衣食送給你們。應該時常考慮到,怎樣做個好人,安慰已過去的父母,孝養現在的父母,一旦恢復自由,仍不失為社會上的一個好人。 孔子教我們的孝,講過了,再講佛教的孝。釋迦牟尼佛出生七日,母親就死了,由姨母養大,釋迦牟尼卻於十九歲拋王太子的尊榮而出家了。因此有人議評,佛教為無父、無母之教,釋迦牟尼是一個不孝子。可是在佛本身有另一個看法,佛認清了這人世間的痛苦太多,也太深,只以孝父母來說罷!晨昏定省、甘旨之奉、揚名顯親,皆不足以解除父母生兒育女的痛苦。所以他成佛而後,回宮為父王說法,昇天宮為生母說法,度姨母出家,成阿羅漢,使父母永遠離開生死之苦,這是世間之孝所不及的。何況父王崩駕,出殯的時候,佛和弟弟阿難、兒子羅睺羅親自抬棺材,並且說,我來為後世做兒子的作榜樣。同時在梵網經上說:「孝名為戒。」出家人要緊的是,謹守戒條,但你若不孝父母、師長,即不足以為戒。釋迦牟尼佛何嘗忽略世間的孝道呢!佛在世時,有一少沙彌,成了阿羅漢,得了宿命通,觀察到過去七生都是兩、三歲,三、五歲不等死的,他的七世的母親都現在人間,同時在那裡想念他,為他哭泣,於是他也情不自禁地哭了。佛安慰他,說:「你現在得了道果,正好去度你那生生世世的母親,都離苦海。哭有什麼用呢?」所以修行成佛是:永遠不勞累父母生我、育我,並且還能度脫父母。可見,釋迦牟尼佛的孝,還要更徹底一點。 各位!時間不多了,我現在勸請你們勤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跟佛、菩薩學。現在做好人,以孝養你現在的父母;念佛、菩薩,種善根,以便將來度你生生世世的父母,才算完成了我們的孝。 〈孝名為戒,亦名制止〉 「孝順父母、師、僧、三寶。孝順,至道之法。」這是梵網菩薩戒經、佛陀在未說戒之前的幾句訓詞。 佛陀訓誡我們的第一句是:「孝順父母。」我們為什麼要孝順父母呢?孝的定義是「善事父母」。古人說:「百善孝為先。」詩經莪蓼篇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孔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我中華民族五千年來以孝為齊家、治國之大本,所以孝為中國人之美德,非堅甲利兵之國家所能望其項背。我們應該引以為榮。 唐朝的韓昌黎曾誹謗釋尊的不忠、不孝。他以為,釋尊拋棄了作國王的父親與母后、還有嬌妻與愛子。他不知道,這些世俗而染污的名位只是曇花一現;如不以道德為基準,反而造出彌天的罪惡,在歷史上留下了污點。今釋尊出家成佛,度父、母、妻、兒、兄、弟,皆成了初、二、三、四果的聲聞聖者,永與六道生死絕緣。這是多大的幸福! 蓮池大師七筆勾上說得好:「恩重山邱,五鼎三牲未足酬。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嗏!出世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因此把五色金章一筆勾。鳳侶鸞儔,恩愛牽纏何日休?活鬼喬相守,緣盡還分手。嗏!為你兩綢繆,披枷帶杻,覷破冤家,各自尋門走。因此把魚水夫妻一筆勾。」韓昌黎雖然能「文起八代之衰」,恐怕還沒有如此的見地呢! 佛陀教誡我們的第二句是:「師、僧。」「師、僧」上面也應有「孝順」二字,就是我們也要孝順師、僧。師者,模範的意思。古文觀止上「師說」的第一句,就是「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因此師對於我們的幫助多麼重大!我們做人、學道的大道理,都是由師傅授給我們的。師,有時候尊稱為導師。導者,領導或引導,也就是領我們走上平坦的大道。是則,師長之恩,豈不踰於父母?「僧」,梵語「僧伽」,華言「和合」。以六和同居,就是僧眾。佛陀在梵網經上的說法,在座的聽眾,不管你是出家或在家,你為求受金剛王寶戒,你得有說戒、羯磨、教授、授經、依止等阿闍黎師。這許多師是限於出家人的,所以指定為僧。 佛陀在梵網經上教誡我們的第三句話是:「三寶。」在「三寶」之上也應有「孝順」二字。三寶者,佛、法、僧也。佛,或專指我們的教主釋迦牟尼佛,或泛指十方三世一切諸佛。佛佛道同,均無不可。 佛是一切智者,是我們的大慈悲父,生生世世以來,為眾生施捨身肉、手、足,國城、妻、子的最大犧牲者。法是諸佛的言語,可軌可法,為暗路之明燈、疾病之醫王。僧割愛辭親、削髮披緇、過獨身生活、持戒清淨而傳承佛法、化導眾生的修行者。 世間上無佛,也就無法;無傳持佛法的僧,亦沒有法。所以三寶如鼎足,不可偏廢。為一切眾生之歸依處,等視眾生,平等覆護。 燄口經上說:「夫三寶者,千生罕遇,萬劫難逢。歸依者,福增無量;禮念者,罪滅河沙。譬如靈丹之妙藥,療百病以眷除。若以懇切至誠心,故無求而不應。」可謂盡讚揚之能事。 佛陀在梵網經上教誡我們的第四句是:「孝順,至道之法。」此句側重在「至道」二字。什麼叫做「至道」?禪宗三祖僧燦大師信心銘上說:「至道無言,唯嫌揀擇。」至道者,極至之道。然而不可以言說來表達它。大乘起信論上說:「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是故一切法,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此中所說的心、真如,也是勉強安立,因為它是離名字相呀!四十二章經上說:「識心達本,解無為法,名為沙門」以及其他經論上,所謂圓成實、如來藏、圓覺、實相、真如、法界,皆是同一法體而安立不同的名字。法華經上又說:「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此一實事,眾生迷之,所以浪跡六道;諸佛悟之,所以大智大悲。 我們出家,所為何事,就是為的這個。布施也好,持戒也好,一舉一動,無非是這個。離此無門,離此無路。穿衣、喫飯,皆不離這個。即此就是孝順,決不是冬溫夏清、晨昏定省的小動作可以搪塞得了。 同學們,我們要覺醒!今後決不能過傳統式的閉門生活。我們一定要下定決心把佛學弄通,住持好一個寺院,凡是聰明的孩子,決定要栽培他讀書。同時還要辦理佛教教育、地方社會慈善事業。最後,還要弄清楚這個「至道」,才不辜負我們出家、受戒、求學的目的。 〈悌〉 ——四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在臺北監獄講—— 各位難友:今天又輪流到我來為你們講演一點佛法。一向以來,因為事情多一點,幾乎把今天的事忘記了,剛才寫信,翻日曆,看到預先的記載,才想起,放下筆,就來了,所以一點沒有準備。我想,第一次在這裡是講的一個孝字,今天就接著孝字的後面,講一個悌字,因為孝、悌兩個字是有連帶關係的。如論語上說,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歟!」孔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這不都是孝、弟有連帶關係的證據嗎?這裡孝弟的弟,後來人改作悌,以便與兄弟的弟有個分別。古時兄弟之弟與孝弟之弟是通用的。我現在分作幾點來講這個字: 一、悌字的定義 朱夫子解釋這個字,說:「善事兄長為悌。」我以為,這樣講悌字,範圍似乎太狹。但古時候對於這些都似乎偏重於一邊,如責子女應孝,不責父母應慈;責妻妾應當順從丈夫,不責備丈夫也應當體貼妻妾,所以我想把它的範圍擴大一點來說。 二、悌字的範圍 若把善事兄長為悌,改為友愛為悌,就是人與人之間,都應該互相友愛。都如三字經上說:「兄則友,弟則恭。」不就是把悌字的範圍發展到兄、弟兩方面嗎?孔子說:「弟子,入則孝,出則悌。」更是把悌字擴充到大門以外,而不是僅僅乎在兄弟之間了。又曰:「泛愛眾,而親仁。」這分明將悌字擴充到群眾身上去了。但同時也指示了我們一個選擇的標準:就是說要和仁德的人親近。雖說是應當友愛群眾,卻不可和那不仁的惡人去講親善。我們再從根本講起吧!兄弟應當友愛,為的是同一父母所生。拿我國全體的同胞來說,我們不都是炎黃的子孫嗎?我們既同一祖宗,不也都是兄弟嗎?所以古人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何況,事實上中國人與中國人之間,倘若尋根問底,在親朋的關係上,遠遠近近,沒有這一個人與那一個人是沒有關係的。所以古人又說:「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彼此相呼,全國人無一不是同胞,既是同胞,就都應該互相親善,互相友愛。互相友愛與親善,這還是就人與人之間有平等互助的義務上說,是人情之常。但人情是千變萬化的。假如你於對方用友愛,而對方卻對你殘忍,你將怎麼辦?這就要盡其在我,盡了我友愛的情誼,不責備對方於我如何如何,有時也許使對方受到我真誠的感化,一變而為互相友愛。即使出於情理之外,竟不能感化,這或者是我用力未到,不然,就是對方冥頑不靈,惟有置之一旁而已。在這裡我引用兩個故事,來對於兄弟之間和朋友之間的友愛作一個軌範。 三、友愛的軌範 ㈠在上古的時候,有一個帝王,名字叫舜的,他是歷史上最出名的一個孝子。他的父親名叫瞽瞍,母親大概死得早,父親娶了續絃,也就是舜的後母,後母生了個兒子,名字叫象,也就是他的弟弟。後母多半是喜歡親生的兒子,而虐待前妻之子;父親往往都是順從後妻的意旨,親生子則仗著父母的寵愛,欺侮哥哥的。舜的父、母、弟弟當然也不能例外,所以他們三個人組成一條聯合陣線,經常對付舜,總想把他弄死。可是舜是一個孝子,對於這樣惡劣的環境,卻毫不在意,仍然對父母唯命是從,對弟弟則萬分地友愛。他不但在孝友上做到了充分的功夫,同時於其他的美德,無一不備,因此他德行的大名,聞於全國。當時的皇帝名叫堯,堯帝因他的德行,聘他助理國政,並且把親生的兩個女兒許配給他做夫人,命令九個兒子,都做他的學生。他的地位相當於專制時代的宰相、現在的行政院長。但他的父母和弟弟,並不因他的地位高而減少對他的歧視,加倍地把他看做眼中釘,非拔去不可。他雖然身為宰相,回到家裡來,父親還是叫他耕田,或做其他的苦工。有一次,父母使他到很高的倉廩上去蓋好了廩的頂子,免得漏雨水,把糧倉霉爛了。他父親在底下把梯子撤去,而且放起火來燒廩,想把他燒死。舜用遮太陽的笠阻隔了火,跳下來,得免於死。後來又叫他穿井,瞽瞍和象共同用泥士把井填實,幸虧舜很機警,他老早就先在井中穿了一旁出的孔,他就從這孔漏走了。瞽瞍和象都以為,這一下子總算把他弄死了,可以求無後患。所以象很得意地對父母說:「弄死哥哥,是我的功勞。凡哥哥所有的牛呵、羊呵、糧食呵,都歸父母;哥哥用的干戈、彈的琴,還有琱弓,都應當為我所有,二嫂也應留著服侍我。」父母是溺愛象的,還有什麼不從呢?於是就準備進宮去接收。誰知,出乎意料之外地,象跑到舜宮裡,看見哥哥很安閒地在彈琴,這真使他難為情煞,虧他想得出,便隨口說道:「哥哥!我看不見你,心內悶得慌,所以特來看看你的。」舜說:「好呀,弟弟!你來得好。我的政務很忙,也想要你來幫幫我的忙。」照常地招待他,陪他聊天。後來有人懷疑說:「難道舜不知象的謀殺嗎?」孟夫子說:「他那裡是不知道!不過從來大孝的人絕對不會於父母懷恨的。象既為父母所喜愛,所以舜以體貼父母之心為心,對象還是盡他的友愛。」所以叫「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㈡春秋的時候,有羊角哀、左伯桃的兩個人。他二人結為生死之交,但都很貧窮。因為聽說,楚國的國王很賢明,於是就籌借了川資,想一同去見楚王,求一個官職,以發揮自己的才能。不幸到了半路上,遇到連日的風雪,不能行走,一計算川資,只夠一個人的用費。於是左伯桃向羊角哀說:「我的才能遠不如你!今將川資拼湊給你,你俟天晴,趕往楚國,可以得志。」說罷,就鑽到一棵有孔穴的大樹內死了。羊角哀哭哀敬禮。到了楚國,果然做了官,而且很有名氣。不久又想到他的死友左伯桃對他的友愛,不忍獨生,於是辭去官職,回到原路,掘出左伯桃的尸身,擇吉地為之改葬,自己也就自殺了。 四、佛教的友愛 友愛,是儒家的教育,佛教是不講愛的。然則佛教都是無情的嗎?是又不然。佛的教育不講愛,而講慈悲。因為有所愛,就有所不愛,所以愛是煩惱的一種,愛是生死的根苗,佛教把愛化為慈悲。慈,能與一切眾生之樂;悲,能拔一切眾生之苦。愛的範圍,僅能及於兄、弟、姊、妹、親戚、朋友、同鄉、同學或同一種族、同一國家而已。慈悲的範圍,能普及到十方世界、人類而外的一切眾生。限於同的範圍,就是有條件的愛;不限於同的,是無條件的慈悲。無條件的悲慈,所以叫做平等大慈,無緣大悲。就是盡十方世界一切的眾生,我們均應予以同情地度脫。就人的立場來說,佛教徒眼光裡所看到的,年紀老的,是我的父母;年紀相等的,是我的兄弟姊妹;年紀比我小的,是我的兒女。佛在梵網經上說:「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那更加偉大了。一切男子、女人既均是我的父、母,故佛教徒應該對任何人不存有任何仇視的心理,甚至殺害的事實。他人失去了財物,因而所受的困擾,如同我身受一樣,所以佛教徒應對他人的財物,雖一竹、一木,不與,不取。這些都是佛教的偉大處,也是使我崇拜的因素。 五、我的感想 不管是儒家的友愛或佛教的慈悲,我們在人世間能運用到幾分之幾,則社會上馬上可以增加許多祥和之氣,並且可以減少許多天災、人禍不幸事情的發生。假使更把它由家而國,由一國而至全世界,則孔聖人之理想的大同世界,不難實現。可惜,人類私心太甚,只顧自己的國家、民族。整個人類的安寧,都待後人去努力。同時過去我曾聽說過,本監獄裡臺灣籍和大陸上來臺的難友中曾經發生齟齬和鬥毆,釀成很不幸的慘劇。我雖不知道詳細的情形,但總有過這回事。我以為,這是多餘的。我前面不是說過嗎?我們都是炎黃的子孫,通國皆是同胞,有什麼界限可分?況且都在受苦受難期中,彼此之間有什麼不能諒解?我們從大陸上追隨政府,避難來臺的,各省各縣的人都有,至少在我眼光看到,大家相逢的時候,都如同鄉、同學、同事一樣的親熱,彼此互相慰問,都覺得非常地親切。我以為,這都是悌的作用和友愛、慈悲的表現。「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是古人的兩句七言詩,我念給大家聽聽,並且希望大家記住、體會到這兩句詩意,則我們日夕所接觸到的任何一個人,就都覺到親切有味。最後我還是奉勸各位,常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跟佛、菩薩學習大慈大悲、救人救世精神,可以化除乖戾,可以為精神之寄託與進展。願各位勉力! 〈我對孔子的認識〉 國歷九月二十八日為國定的孔子誕辰紀念日,本刊編者囑寫一篇紀念孔聖文章。然至我執筆時,孔誕已一溜煙過去了。以理論無時間性,況且在這恢復舊道德,以補救我國人倫常墮落、奢侈成風、國族觀念薄弱,含有歷史性的大轉變時期,抓筆桿的人應該天天寫,常常地寫,庶幾可以喚醒同胞們的迷夢,所以我已不怕讀者厭煩,就我所知道的,一點一滴寫下去。 孔子的學說雖散見於諸書,要以論語為最真切。因為論語的的確確是孔子一生言行的散記,,所以根據論語來研討孔子的中心思想,足可以上貫六經,下通漢、宋諸儒而無可疑議的。 按:論語的內容雖說是可用政治、教育、道德、倫理等來把它分析而歸納成若干類,但通篇的結晶卻在一個「仁」字。茲為分述如下: 一、仁之體 仁是什麼?這在論語中孔子本身並沒有直截了當地說明,其他典籍中有沒有,多年不看儒典,手頭無參考書,不必盲目地下肯定語。論語上的論仁、問仁,都是在用的一方面說,所以我想從我們佛經上以體用分析心理的方法來談仁。然則仁到底是什麼?我以為,仁不是別的東西,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本心。因為果核中的實,叫做仁,如桃仁、杏仁。仁含有生發的意義,心具有生發一切的作用,所以也叫做仁。桃、杏有仁,可以一代一代地生存繁殖。人具有此心,就人的立場來說,它的功用是盡其所能,使附帶之人的生命長久生存,並且也照樣一代一代綿綿不絕地生存而繁殖下去。人人具有此心,則人人皆具有長久生存與子孫繁殖的要求。且人與人之間,不論男女,或富貴貧賤,在同具有此心的原則上,皆應該是相對的、平等的。所以仁字的組合,是從二,從人,它的意義,就是人們對於自己固然不要違背本心,失去做人的道理,對於他人也要把他當個人。自家庭夫婦之間,以至於全人類,皆應各個以相對而平等為合作的原則,則世界未有不和平而康樂的。孔子說:「君子之道,肇端乎夫婦」就是這個道理。古人一字之微,含義如此深遠,千古以下,怎不令人五體投地?!王陽明把仁變化成良知良能。知是仁的本體上本具的覺性,能是本體發出來的功用。知、能之上加上一個良字者,就是人與人之間,互相生起作用來的時候,要不違背相對的、平等的這兩個根本原則;違背這原則,那就是自私的、不公道的,世間上一切犯上作亂的惡行為,都是從這裡產生,所以社會上有一句風行的習慣語——「你不要違背良心」。同時一個人做錯了事,自己知道錯誤而生起慚愧、懺悔心來,其他的人就不約而同地說:「這人良心發現。」論語上說:「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人心之所同具。倘若一時一刻離了它,就等於失去靈魂。倘若你要親近它,只須自己承認就是。中庸上說:「仁者,人也。」這都可說是間接證明了我的話,離題不致太遠。本來在論語裡,孔子對仁有兩處比較具體的解釋:㈠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㈡子張問仁,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任人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這兩種解釋雖比較具體,但我以為,這都是順於仁的本體發出來的善行為。所謂誠於中,而形於外,也就是依體所起之用。 二、仁之用 人類共同的要求,不外乎衣、食、住三者。可是人像是具有天生的劣根性,並不以豐衣足食為滿足,有了,又要求精、求多,甚至連子孫萬世,都要為他準備好。財、勢是連帶的。財產豐饒,又希求崇高的地位,以滿足他的虛榮。一人如是,人人皆然。於是擠、爭、傾、軋,終至拔刀相見或兩陣對壘,因之而發生使無辜百姓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慘劇。孔子生當周朝的末年,正群雄角逐的時候,目擊當時的禍亂,所以他一生席不暇暖地奔走各國,提倡堯舜之道,主張尊王攘夷,而以仁為他的施教總體。由這總體而產生了「孝弟慈讓,禮樂忠信」的用,又以一個「恕」字貫穿其間。論語上說,子貢問於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後賢對於恕的解釋是:「推己及人,謂之恕。」這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然沒有兩樣。大學上則分析得更詳。大學第十章說:「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至於孝弟慈讓,禮樂忠信,在論語上各有專條,或說其本質,或論其效用。如子夏問孝,子曰:「色難。」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問曰:「何謂也?」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又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曰:「孝慈則忠。」又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又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又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我們讀這幾段引文以後,可以知道,這八個字的確包括了父母、子女、夫妻、兄弟、朋友、君臣,以至公眾相處的規則。這規則完全建築在人與人是相對的、平等的立場上,這八個字應該分布在全人類每一角落上去運用,都是因為名分的不同,所以在運用上亦各個有別。我敢說,這八個字是各個佔據了仁的一角,而為仁的用。即使孔子自己為仁下的注腳曰:恭、寬、信、敏、惠。非禮,勿視、勿聽、勿言、勿動,都可以在這八個字裡包括殆盡。縱然說是整個的儒教,都跑不出這體、用二者圈子之外,亦不為過。 三、仁之演變 好像有人說過,孔子言仁;孟子兼言義;道德,則為道家專有品。其實不然,論語上除仁是常見而外,義和道德,也都曾經提到過。如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曰:「君子懷德。」又曰:「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仁,相當佛教的向上一著,不可以言說顯示。義與道德,或代表其全部,或僅佔其一角。如真如、涅槃、菩提之於不可證示的佛性。我也可以引用孔子的話來作個證明,如「吾道一以貫之」,曾子的解釋是:「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孔子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可是子貢問,「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可見,忠只是仁之一角,而恕可行之終身,而為一貫之道。恕是完全以人與人之間相對而平等為原則,故恕代表了道,道亦代表了仁,而義與道德,都是仁在名詞上的演變。 四、仁之實踐 言顧行,行顧言,言行合一,為孔子最緊要的教條。如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又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然則在孔子的目光中無論是弟子、非弟子,有沒有誰能配合他老人家的中心思想,也就是中心教旨的仁呢?這在論語中曾說過: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可以為之宰,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也。」子曰:「賜!非爾所及也。」也就是說,子路可以理財,而不致於貪污。冉求只能做個小縣長,治理百姓。公西華也不過是個外交官的材料。子貢說的,完全是恕道,自己以為足夠,但沒得到老師的認許,而碰了一鼻子灰。其他的人呢,論語也說,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溫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吿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乎?」曰:「未知,焉得仁。」我們讀這些引文,可以知道,仁的踐履實在很難,所以我說,仁等於佛教的向上一著。禪宗有言,向上一著,千聖不傳。因為這一著全靠心領神會,而且一言、一行之善,決不能認為是仁的整體。所以佛教又說,二乘精進,無道心。我看孔子及門諸子中,只有顔回最得到孔子的讚許。如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連孔子自己也感覺不夠,還在那裡力求進步。如孔子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又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我以為,這是孔夫子的自謙。我們看顏子稱讚孔子的話,就可以知道了。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足見,孔子的造詣,雖顔淵亦不知其底蘊。論語上有一段最耐人尋味的記載,在未說以前,先引一則禪宗公案,以便作一個比較。馬祖道一禪師中秋玩月次,侍者百丈懷海、首座智藏、南泉普願三師侍側。馬祖仰視天空明月,問他們說:「正恁麼時,作麼生道?」百丈曰:「正恁麼時,正好修行。」智藏曰:「正好供養。」馬祖問南泉曰:「汝怎麼著?」南泉三拜而退。馬祖歎曰:「藏頭白,海頭黑。若論佛法,倒是普願有一些些子。」看過這公案,再看論語上的。論語上說,子路、冉有、公西華、曾晢侍坐。子曰:「你們都因為我年紀比較大,對我都很拘束,不要那樣的。你們常說,人們不知道我們的用處,我現在問你們,假如有人知道你們的話,將什麼來貢獻人家?你們自由發揮,不要拘束。」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中略)末了,孔子問點,說:「點,爾如何?」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二、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普願禪師的三拜而退和點這種風流頑皮式的答覆,偏偏都得到老師的讚許,可以想見向上一著和仁之最高的意境。這我無法說明,且讓讀者去猜想。仁之最高的意境,乃至未曾達到這最高意境之間,從孔子的言論中,可以得到一個實踐的等級,如孔子曰:「賢哉!回也。」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我們從這些言論中可以明白,達到仁之最高意境,則為聖人,其次,則為君子與賢人。孔子所讚許、所響往的聖賢君子,我可以舉出例子來作代表,同時也可以得到一個仁在用上表現出來的結論。如「賢哉,回也!」則回可以代表賢人。「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宓子賤可以代表君子。孔子所響往的莫過周公和帝堯,如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又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則周公與帝堯當聖與仁,可以無疑。然孔子既許顏淵為賢,但也曾承認他三月不違仁,顔淵之不違仁,究竟有什麼表現?我們只看到孔子稱讚他,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我們從孔子讚帝堯,夢周公,稱顔淵與點的多方面看來,則可以得到一個仁的結論:仁的表現,就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反此者,則樂天知命,無能,亦無所不能。 五、仁以治世 我在前面曾說,人類的要求,就是衣、食、住三者滿足,則各安生理,無話可說。但不幸常常碰到那些統治者的荒淫無道,一般野心家為私欲、虛榮所驅使,遂乘機而起。古人說:「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因此天下荒亂,百姓困窮。孔子生當群雄角逐之時,蒿目時艱,不得已而發尊王攘夷的政策,擁護一尊,以集中全民的信仰,減少叛亂,使天下長治久安。他這苦心完全寄託在春秋一書,春秋上一字之貶,足以寒亂臣賊子的野心。因為人類社會總離不了一個統治者,統治者的人格,除商、湯、周、武而外,多半以私欲為出發點,去一個,來一個,以暴易暴,只有增加老百姓的痛苦,所以只要他名正言順,那怕他胎毛未乾的乳臭子,都把他奉為至尊。孔子那君命召,不俟駕、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都是這苦心的實施。他絕不是一個專制魔王,因為他的教育並不偏於百姓而袒護君主,連帝王、大臣都在他教育範圍之內,並且都以仁為出發點。從在上者做起,也就是法令,不光是叫百姓遵守的。如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又曰:「上好禮,則民不敢不敬;上好義,則民不敢不服;上好信,則民不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在大學上更擴充到,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又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又問,「如殺無道,而就有道,何如?」子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之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我們從這些言論中可以知道,孔子的治世方針很簡單,就是上自君主,下至庶民,皆以仁為做人的總綱,而以孝、弟、慈、讓、禮、樂、忠、信為別目,更用一個恕字貫穿其間,作終身奉行的標幟。所以大學上說:「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所謂修身也者,還不是修德行仁嗎?而且在上位者負有領導的作用,其責任尤特別重。 六、結論 從孔子言行說,他的本位是不是至聖人為止,這以佛教的立場來說,尚未可斷定。釋尊的諸大弟子中,如迦葉、阿難輩,都是以大菩薩的身分,喬裝小乘聲聞,助揚佛化。依論語的記載,如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又孔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夫子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子貢又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子貢在孔子門下,猶迦葉、阿難之於釋尊,迦葉、阿難不能見佛的報身相好,不能聽華嚴大法。以子貢之賢尚未窺見孔子具體的內容,則孔子至少是一個大菩薩的化現。我們看孔子的釣而不網,弋不射宿,是近於釋尊普及異類的慈悲;中人以上,可以語於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於上,以及答覆問仁、問孝諸章,更多同於釋尊的因機施教。尤其是,「天何言哉,天何言哉」,透露了他獨得的天機,更夠人尋味。第孔子以人的身分出現,故施教皆以人為本位,所以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曰:「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六合之外,存而不論。文、武、成、廉,雖得其位,而發政施仁,千古以下,鮮有知其名者。孔子雖生不逢辰,未能及其身而重振文武之道,施行仁政,以惠萬民,但以他的身體力行、至誠的流露,到底使所謂忠孝節義的美德為歷代君臣採,而為治國之本。千百年來,千千萬萬的忠臣、孝子、義夫、節婦,斫頭顱,灑熱血,萬死而不辭者,皆孔子之言行所感召。古所謂「一言而為天下法,匹夫而為百世師」者,惟孔子足以當之。 筆者僅讀了幾本佛經,於儒家學說,未窺其奧,祈先進者指正。 〈作了「我對孔子的認識」以後〉 上期,應本刊(人生)編者之約,作我對孔子的認識,出版後,再讀之,自覺於孔子言教,認識膚淺,恐不免遺方家之笑。然認識有淺深,亦只言其所認識者,見仁見智,固不必全同,或為讀者諸君所原諒耳。夫孔子之教為吾所最服膺者,厥為「行一不義,殺一不辜,雖有天下,弗為也。」斯語也,足與吾佛之「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同一偉大,特以治世、出世之有異,故猶殺其所應殺耳。展觀廿四史,得國之正者,三代而外,直寥寥無幾。至於君主之貪殘嗜殺、官吏之舞弊弄權,稽之史籍,則數不勝數,欲天下之不亂、人民之安居,何可得也?禮運篇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務使幼有所養,壯有所用,老有所歸。數千年來,人民喁喁而望之者,久矣,終以君主私其所有,末由實現。孔子之言教,徒為統治者利用之以箝制萬民,夫豈聖人立教之本心乎?亦可哀也矣。民國以來,政權民主,抗戰而後,益趨完整。今者減租、限田,實則孔子「不患寡,而患不均」之遺訓也。寡而能均之遺訓,千古以下,始一露其曙光。然則大同之世,於恢復讀經之命令下,必能於勝俄之後,逐步實現,是又在賢明當局之努力,吾儕當拭目以待之。夫所謂殷憂啟聖,多難興邦,不其然乎?此又為吾敬仰孔聖之微意。上期文中,以急於繳卷,未加審慎,有一、二語,甚欠莊敬,有慢先賢,並書於此,以誌吾過。 〈對於吳怡博士「誠可以針砭佛學思想的空疏」之商榷〉 ——其所著博士論文「中庸誠字的究」笫八章—— 不久,讀到了中國文化學院哲學系系主任吳怡博士的博士論文——中庸誠字的研究。書共九章,都十萬言。洋洋灑灑,論儒家天人合一,內聖外王之道的「誠」,反復申辯,寫盡了「誠」字的體用,為歷來論誠者所不及。至於參考書之多,可謂「上窮碧落,下黃泉」,捜羅殆盡,欽佩之至。 吳先生雖然沒有當面領教過,但吳經熊博士著的「禪學的黃金時代」我已不止讀過一遍,對於吳先生中英文的造詣,尤其是對於禪學上的術語、幽玄秘奧的禪機,皆能如其理、如其量地表達無遺,總以為吳先生對於佛學的理解,其正確性是毫無疑問的。誰知,讀了吳先生「誠可以針砭佛學的空虛」以後,卻未免大失所望,以為,吳先生僅僅乎對「禪學的黃金時代」作翻譯,所接觸到的袛是禪宗,就以偏概全,而以禪學為主,忽略了其他因應機宜、整個的佛教。 一般人以為,佛教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跡近「空虛」,少積極性。那是無知之徒的謬妄,不足駭怪的。而吳先生是高等學府的系主任、教授,正在年青力壯的時代,門人是難以數計的。他不近情理的立論,將隨他的門人散播到四方,傳授及於後代。佛教很可能隨他的錯誤,就這麼空虛下去,豈但流毒無窮,而且誤盡蒼生。佛教以為,犯殺、盜、淫,是個人的道德問題,其罪尚小;立論謬妄,毀謗佛法,則與五逆大罪同科,而為淨土所拒絕柄,其罪甚大,因萬世利人以書,萬世害人亦以書也。 拿儒教和佛教來兩相比較,有三個絕對不同的觀念:一個是入世的,一個是出世的,一個是出世而入世,入世而又出世的。大學上「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這是入世的。佛教呢?佛教的基本經——四阿含,佛曾千百次地訓示徒眾:色是空,受、想、行、識皆空;色是苦,受、想、行、識皆苦……。所以舍利弗曾說:「我今不求陰、界、入,無始時來虛妄故,若有貪求如是法,是人終不得解脫。」這是出世的。 假如我以小乘佛教來代表佛教,我無異承認,佛教誠如吳先生所說,是「空疏」的。但是,還有第三,佛教是出世而入世,入世而又出世的大乘佛教,那就不是儒教的學說可能望其項背的了。這如普賢十大願王第九恒順眾生中說:「善男子,言恒順眾生者,謂盡法界、虛空界,十方剎海,所有眾生……,我皆於彼,隨順而轉。種種承事,種種供養,如敬父母,如奉師長及阿羅漢,乃至如來,等無有異。於諸病苦,為作良醫;於失道者,示其正路;於闇夜中,為作光明;於貧窮者,令得伏藏。菩薩如是平等饒益一切眾生」——入世。「何以故?菩薩若能隨順眾生,則為隨順供養諸佛。若於眾生尊重承事,則為尊重承事如來。若令眾生生歡喜者,則令一切如來歡喜。何以故?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為體故。因於眾生而起大悲,因於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覺」——出世。「菩薩如是隨順眾生,虛空界盡,眾生屏盡,眾生業盡,眾生煩惱盡,我此隨順無有窮盡。」這是出世而又入世的。金剛經上說:「我應滅度一切眾生,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這是入世而又出世的。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孔子內聖外王之學,誠然為治國之大經、大法。但中國的政體,由唐堯、虞舜揖譲而後,自夏禹王一變而為家天下,政權聽命於一人。降至春秋戰國之世,孔聖人與孟夫子雖栖栖皇皇,席不暇暖,遊說列國諸侯,舌敝唇焦,然卒無有用之者。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好的方面說,於世道人心極有輔助;從壞的方面說,儒家的學說變成帝王箝制臣民之工具。西漢之末的王莽、東漢之末的曹操,訓至六朝、五代,有幾個帝王不知道孔孟的學說,而亂臣賊子相繼而起,無一不以軍權、政權箝制天下,牢籠學者。宋、明理學,自周濂溪、邵雍、二程、朱熹、以至明之王陽明、王心齋等談性理之學,其學固然幽邃深遠,但滲透了佛學,至王陽明而益盛,是不爭的事實。且能傳其學者,固已屈指可數,而受君主之箝制,奸臣之排擠:程伊川之被竄、朱文公之被貶,其學,則目為偽學;其人,則目為偽黨。王陽明之平宸濠,不附權臣之名,奏章幾不能上達。所以天人合一之學,高,則高矣,其如載途荆棘何? 至於出家人,既無家室之累,更不受功名官祿覊縻,閒雲野鶴,孑然一身,隨處棲身,隨處傳教,比較儒家名士可自由多了。所以儒家在傳佈學說方面,不可以和佛教同日而語的。 現在,就吳先生文中所有對佛教的誤解,逐條作一糾正,俾讀者不要墮入吳先生的迷網中,而不得出頭。 一、關於人倫問題 「誠字的研究」第九一頁、六行:「直到印度的佛學,源源而來。它的教旨,和中國的人倫道德大不相同。」果如吳先生所說,古人固然錯誤,吳先生更是錯誤。因彼時佛經尚未來全,而今則到處皆是。佛教不是為人而設,假如為人而設,有一孔、孟足矣。但成佛、成菩薩,畢竟由人而著手。所以太虛大師說:「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十六觀經上說:「一者,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此為修淨土者最初下手的三福之一,不但配合中國固有的人倫,還加慈心不殺的道德。 「在家必讀內典」歐陽竟無居士序曰;「戴子季陶謂予,曰:『中國四萬萬人,信仰佛教者,不下三萬萬。夫以三萬萬人之習慣、風俗,委而棄之不理,奚可也?中國民族:玁狁、匈奴、氐羯、鮮卑、滿、蒙、回、藏,不下數十異種,仗佛教力,數千年來融於一統者,委而棄之不理,奚可也?教久弊深,不速改革,諸方牽掣,沮治滋多。然玄妙高深,但可以語上;淺近切實,始適當中流,子能抉擇十餘經,刊而序之,為在家必讀者乎?』予曰:『時其太平哉!……悲夫!國人日棄大寶,而瓦鑠是資也。大士化行,時其太平哉!』抉擇父母恩難報經,忍穢千年,不足云報,教趨安隱,有信、戒、聞、施、慧,乃稱其恩。抉報恩經孝養品,波羅柰邊王避難絕糧,子須闍提割肉濟窘,復刮餘殘,速父前行,時已躃地,蚊復唼之,猶復忍楚,誓願濟父母急,拔眾生苦。此心此理,發之於父,則為孝也……。上來七經,在家男子所必讀。」「抉銀色女經,產婦饑裂,將噉其子,銀色女割乳令食,當爾之時,大悲所驅,無悔無異,乃轉男子,十善治國,轉輾捨身,施禽飼虎。此心此理,發之於眾生,則謂之仁也……。上之七經,在家女人所必讀也。」「嗚呼!國之不競,誠不如人,然此心此理,所以為國之基者猶在。」 按:在家必讀內典,四十七年由戴季陶院長之男、女公子戴安國、戴家祥集資,周邦道教授作跋,翻印,今且列入中國文化學院中華大典矣!吳先生殆未之見,故有是錯誤。 又一零一頁,吳先生對六祖壇經六祖慧能大師「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恩,則親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的一偈而下評語說:「這已是非常儒學化的禪理。在所有佛學的文獻裡,像這樣強調孝養之德,實在少見。可是由於他們的生活、信仰、和理想,畢竟都是出世的,因此在這方面始終無法調和,就拿慧能自己來說,他雖然承認『若欲修行,在家也得』、公開的說:『恩則親養父母』,可是限於自己是一位僧侣,始終無法回家侍奉年邁的母親。這就是佛家在思想和行為上所顯露出的一種割裂的毛病。」 吳先生這種論調,我感到有點幼稚、低能。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是的,能孝而後能忠,但忠、孝不能兩全,都是中國人傳統的說法。拿南宋的岳武穆來說,他是既忠又孝的人,但是他半生從軍,他曾不曾把母親帶在軍營裡,而朝夕事奉呢?假如惠能大師終其身賣柴供給母親的衣食,而晨昏定省、冬溫夏清的話,那裡來震爍古今的六祖壇經和膾炙人口的「菩提本無樹」的一偈。就是吳經熊博士的「禪學的黃金時代」之大作,也無法產生,而吳先生更無法接觸到佛法深奥的邊緣,因為禪宗黃金時代裡的突出人物,都是六祖的徒子、法孫呀!何況佛教的「孝」與儒家的「孝」,其為孝則一,然其程度,卻大有不同。蓮池大師七筆勾中說:「恩重山邱,五鼎三牲未足酬,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嗏!出世大因由,凡情怎剖?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因此把五色金章一筆勾。」談到孝子賢孫,好向真空究,這纔是佛門至高無上的孝。佛世有一年青的大阿羅漢,以宿命通觀察他過去七世的生母,同時都在為他哭泣。因為過去七世,他都是生下來三歲或五歲就死了,他的七個母親都在他的忌日祭祀他,為他而哭泣。他歎息著說,我已證得無生,從今以後,不勞煩天下的男女,為生我、育我而受盡苦惱了。我願他們,皆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因為甘旨之奉,憑你如何豐腴,禮貌上如何地恭敬,父母終是要死,而自己也會要死,甚至死在父母之前,這生身養育之恩,如何得了。不如不受血肉之身,永遠不欠此債,為至高無上之孝呢! 再說,釋迦世尊的生母摩耶夫人生釋尊七日而死,釋迦世尊出家,後人譏其不孝,這更是天大的錯誤。釋尊成佛而後,無論父、母、兄、弟,都度他們出了家,成了小乘聖果。釋迦世尊不出家,修行成佛,這世界上有佛教的存在嗎?有成千成萬的凡夫,得到度脫嗎?世界上或歷史上還會有淨飯王、摩耶夫人的存在嗎?如果釋迦世尊不出家,侍奉父母,繼承王位而為國王,還不是與普通人一樣,老死牖下而與草木同腐朽嗎?有甚麼價值可言。而印度的國王、大臣、大富長者,由古迄今,如麻似粟,有幾個見於經傳的。所以我說,吳先生的論調有點兒幼稚。我還要補充一點,淨飯王去世,釋尊和阿難、難陀、羅睺羅,一同回國奔喪,並且一同為淨飯王抬棺材,為世間倡孝道。父母恩重難報經上,廣尊與阿難同行,在路邊看到一堆白骨,釋尊為之下拜,阿難驚訝。釋尊說:「這堆白骨,過去曾為我作過父母,難道我不應該拜嗎?」所以釋尊在梵網經上大聲疾呼地說:「孝名為戒。」吳先生忙於治世間學,那能有機會看到這些經典呢? 二、思想問題 「佛學心性思想和中庸誠字的似是而非」,在這一節裡自九一頁末行,至九六頁第十行,論禪宗的明心見性,由向內深究而發屏到向外融會大自然境界,無不是道,深切著明,在家人有此悟解,值得讚揚。但吳先生又引六祖大師的話:「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而作評語曰:「拿這段話去和儒家的思想比較,更可以看出禪學和儒學對心和性的關係這一點上,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因為儒家也認為性是心之體,所以要盡心以知性。」既然「沒有多大的差別」,應該無話可說了。不過,吳先生為了要成就他的文章,卻一再強調地說:「而且這與中庸誠字的求『自成』,能『盡性』,也是極易混淆的。」又說:「禪宗這種把自性契合於自然的思想,不僅和莊子的由『內誠』,以『應天地之情』有異曲同功之妙,而且和中庸誠字的通變化,配天地,也有相似的面貌。」又說:「總合以上所述看來,禪定是要體認真我,頓悟是要融真我於自然。在表面上,和中庸誠字的講『自成』,配天地,有點相似;但骨子裡却完全不同,所以朱子在中庸章句序裡便批評他們:『彌近理而大亂真』。」此中吳先生的「極易混淆」和「異曲同功之妙」,是批評?還是讚揚?恐怕吳先生自己也搞不清楚。至於朱子,雖然是大賢,但在學術上講起來,未免我見太深。這話如何說法呢?這我可說個譬喻。譬如甲、乙兩家百貨公司,排場都很大,生意都不惡。而乙公司的老板無故地拍桌大怒,認為甲公司的老板豈有此理,為什麼開一家和他一樣的公司,而搶他的生意。殊不知,甲公司還開設在乙公司之前呢!既曰「近理」、「亂真」,這貨色也就頂呱呱啦! 中庸開端,朱子引程伊川先生的話,說:「其書始言一理,中散為萬事,末復合為一理。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云云。朱子大學章句解明德,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朱子補大學第五章缺文,云:「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於理有無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能大用無不明矣。」這與佛教賢首五教儀所說「依本起末,攝末歸本」以及瑜伽燄口所說「收來在一微塵,散去普熏法界」、華嚴經五十一卷上所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無不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無師智,即得現前」、清涼國師華嚴大疏懸談裡所說「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太相似了,我也可以說:「彌近理而大亂真。」誰模仿誰,孰先孰後,明眼人自會知道。而且「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的全體大用,在儒書上卻沒有佛經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三、陷於虛無的問題 吳先生引朱子的話,說:「若佛家之說,都是無,已前也是無,如今眼下也是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而萬事萬物,細而百骸九竅,一齊都歸於無,終日吃飯,却道不曾咬着一粒米,終日着衣,却道不曾掛一條絲。」 又引陸象山之言,曰:「釋氏以人生天地間、有生死、有輪迴、有煩惱,以為甚苦,而求其所以免之。其有得道明悟者,則知本無生死,本無輪迴,本無煩惱。故其言曰:生死事大,如兄(按指王順伯)所謂菩薩發心者,亦只為此一大事。其教之所從立者如此,故曰利、曰私。」 又引王陽明之言曰:「佛氏着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 又曰:「釋氏却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界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以治天下。」 吳先生自己說:「……可見佛學和儒學在形而上方面只差幾希,不易把捉。反不如從作用上去透視,較為直截了當。」 吳先生又說:「事實上這所差的幾希,乃是差在佛學的形上思想沒有一段切實的下學工夫,這是站在儒家立場來看修學的真正病痛所在。」 吳先生又為程明道、壬陽明介紹佛家「無下學」作解釋,說:「……佛家的修持,畢竟只是作出世的準備,而與修身齊家之內聖,經國治民之外王,毫無關涉,所以佛家在工夫的起點便走偏了,最後自然無法上達,無法見聖人之全。至於陽明的見解,更為徹底,他認為聖人之道無分上下,下學即是上達,下一截即是上一截。」 吳先生引用古人的文字太多了,舉不勝舉,姑且到此為止。 綜合吳先生所引程、朱、陸、王的文字來說,我不敢說,他們不通佛學,況且他們都曾有過一番研究,惟以成立己宗而特存偏見,所以有這些令人發笑的議論。以朱夫子言之,朱說:「若佛家之說,都是無……。」不知,無之一字實為諸法之空相,幽玄奧妙,非淺識所能知。而朱夫子將無作「沒有」講。我不知,朱夫子對道德經上老子說的「無名天地之始」、孔子說的「無意、無必、無固、無我」之無、詩言:「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之無、理學家「無極而太極」之無,作何解釋?至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中有有,有中有空,空有不二,乃宇宙萬有生生滅滅之過程。試問,今日程、朱、陸、王還存在嗎?而佛教的妙處,即萬物之存在時說,它是空,等到萬物沒有了以後,再說是空,那就太呆笨了。「終日吃飯,未曾嚼著一粒米;終日穿衣,未嘗掛著一縷絲」,正是修禪者精一的功夫,攝心內照,心不外鶩,纔能「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這與他——朱夫子——以脫粟飯饗客,是大同小異的。朱子大賢,而把它作毀謗的把柄,我不敢批評他。 陸象山謂,釋氏除生死,厭煩惱,而求所以免之。其有得道明悟者,則知本無生死、煩惱、輪迴,而批評之,曰「私」、曰「利」。我曾讀過繆天綬先生的宋元學案,該書中象山學案有言,曰:「人要有大志,常人汩沒於聲色富貴間,良心善性,都蒙蔽了。今人如何便解有志,須先有智識始得。」 釋氏之徒,正以「聲色富貴」為煩惱生死之淵源,故力求擺脫,想從「蒙蔽」中求得智識。如以此為私、為利,則象山本人所說的又是什麼?而且生死、煩惱、輪迴,有如天空裡的浮雲,能障蔽日月,而浮雲自浮雲,日月自日月。浮雲蕩盡,日月仍然普照著大地。釋氏之徒用觀照功夫,勘破了煩惱、生死、輪迴,則智慧的日月透過了浮雲,纔知道,煩惱本空,這有什麼可以譏諷的? 王陽明先生的陽明學派,尤其是知行合一的功夫,到現在還是受到尊重。不過據吳先生所引的這幾句話:「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實在太武斷了。姑無論佛氏不是談「禮樂刑政」以治天下的學問,正以為,治天下的人太多了,所以要彼弟子們淡於功名,薄於富貴,不參與政權鬥爭的行列,減少其是非紛擾,而以自律的表現,影響於他人。大正藏五十二冊、六十九頁,宋文帝與何尚之論佛法,帝曰:「吾不讀經,比復無暇,三世因果,未辨致懷。而復不敢立異者,正以前達及卿輩時秀率皆敬信故也……。」何尚之對曰:「……何者?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則十人淳謹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厚矣。傳此風訓以遍寓內,編戶千萬,則仁人百萬矣。此舉戒善之全具者耳!若持一戒、一善,悉計為數者,抑將十有二、三矣。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一惡既去,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則萬刑息於國。……即陛下所謂坐致太平者也。」佛教是否有益於國家社會,讀此可以知其大概。還有,陽明先生謂,佛教不可以治國,則陽明之學斯可以治國矣,何以明朝亡於外虜者幾三百年,而陽明先生即身而遭貶逐,性命幾乎不保。語曰:「徒法,不足以自行。」我更改一字,曰:「徒學,不足以自行。」試觀今日之佛教與陽明學,誰普遍,誰不普遍,概可知矣。 四、下學而上達的問題 下學而上達,這是儒門的工夫。上達是至極的道理,談到至極的道理,在朱夫子和吳先生皆說,與佛門而差者,袛在幾微之間,或「彌近理而大亂真」,所以這一道堅固的鐵壁攻不進去,吳先生就從佛教「無下學」而下手。下學又是什麼呢?據吳先生為程明道介紹佛家無下學作解釋,說:「佛家修持,畢竟只是作出世的準備,而與修身齊家之內聖、經國治民之外王,毫無關涉。所以佛家在工夫的起點便走偏了,最後自然無法上達,無法見聖人之全。」 根據程明道先生的話來看佛教,佛教本來就不是內聖外王之學,因為要治國的人太多了。真正有「內聖外王」之學的,如程、朱、王陽明先生之流,又不得其位,不得其位,就不能謀其政。自孔孟以來,其仁義道德之普遍性如何,有歷史知識的人,可以盡知。姑無論和尚不肯參與政治,做政治和尚,即使肯參與的話,這一群治國之士又會群起而攻之,那就是多了一條青蟲,多喫了一棵菜,那是很顯然的事。所以人民團體皆有民意代表,而佛教會則無。但出家人並不怨恨,他可以自由用自己的工夫,做自己的事——如現在的慈善、文化、教育事業。 唯解釋程明道先生的見解,說:「佛家人之道無分上下,下學即是上達,下一截即是上一截。」這幾句話,與其說是惡意的批評,毋寧說是善意的讚揚。這我可以舉幾個例子: 百丈懷海禪師是禪宗「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倡導者,所以凡是遇到鋤草、施肥、收割的工作,他都拿著農具,搶在前面走。某一天,有一位學人,工作的時候,忽聞寺內鼓聲,不禁哈哈大笑,扛著鋤頭,跑回寺裡去了。百丈大師見之,歎曰:「俊哉!此是觀音入理之門。」及至大家都回到寺裡過午,百丈大師喚那個哈哈大笑的學人來到面前,問他,說:「你適纔見到了個什麼,便那麼得意,道將來?」那人答:「和尚慈悲,學人袛是肚皮餓了,聞鼓聲,歸而喫飯罷了。」百丈大師給了他一個會心的微笑。這類的問答,吳先生翻譯過「禪學的黃金時代」,一定會懂。 又潙山靈佑禪師在親近百丈大師的時候,天寒烤火,夜深火息。百丈大師命令佑禪師,說:「爐中有沒有火?試撥撥看!佑禪師撥了以後,說:「沒有火了。」百丈大師拿起鐵筋,深深地撩撥了一下,挑起一粒火星給佑禪師看,「這是什麼?」佑禪師於言下大悟。 又佑禪師住湖南大潙山時,仰山慧寂禪師在座下參學。師徒二人一同上山採茶時,潙山說:「終日採茶,袛聽到你的音聲,看不到你的形像。」仰山攀住茶榭搖撼幾下。佐禪師說:「你袛得到用,未曾理會到體。」仰山說:「學人如此,和尚如何呢?」佑禪師默然。仰山說:「和尚袛得其體,未得其用。」 春去夏來,正是插秧的時候,師徒二人一同下山勘田。潙山曰:「這丘田,那頭高,這頭低。」仰山曰:「卻是這頭高,那頭低。」潙山曰:「你如不信,可去中間,向兩頭看。」仰山曰:「不必立中間,亦莫住兩頭。」潙山曰:「水能平物。注水後,你就知道,我話不錯。」仰山曰:「水亦無準,但高處高處平,低處低處平。」得啦,這分明是中道不立,二邊不居,生佛各個平等的暗示。所以禪者不立文字,不假經教,家常便話,便是教科書;農具農作物,都是教學儀器。因此粉塗牆壁、燒茶煮飯、運水搬柴,無一處不親自動手,也無一處不是講堂。這種遺風一片餘韻——僧尼種田,一直到現在的臺灣,除開城市,還是存在的。你能不說是下學而上達,打成嗎? 五、理學與佛教 吳先生文章裡可供商榷的地方太多,筆者不擬多談,因而提出理學與佛教來略加敘述,而作一結束。 吳康先生著、華國出版社印行之「宋明理學」引言裡面說:「雖然,人類思潮之活動,有類太空之氣流、海洋之潮汐,雖地域空間不同,而氣流寒燠之推移、潮汐進退之牽引,彼此互關,影響密接,故由魏晉玄學以迄隋唐佛學之呴噓覆育之下,遂使當日學術界主流之儒家寖漬醞釀而發生變化,於是結果誕生兩宋以還之性理之學,簡曰理學,亦名道學。」 又曰:「惟宋儒承中國傳統天人合一、道德人生現實之理想,輒取佛家空有同宗、我法皆幻之義,轉易變化,以成其具形而上內容之性理學或道學,則是探究內典經論,吸收融化後之新作品。」 我們再看看「呴噓覆育」或「吸收融化」之程、朱、陸、王最出名的理學家,以他們的言論,與佛學作一比較,然後知道他們的低抑佛學,是當,與不當。 宋明理學一四四頁、論程明道先生之言,曰:「自十五、六時與弟頤聞汝南周敦頤論字,遂厭科學之習,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濫於諸家,出入於釋老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而後得之。」 廖天綬先生宋元學案、八十六頁、明道學案曰:「元者善之長,萬物皆有春意,便是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卻待他萬物自成其性始得。」又曰:「天下萬物,無獨必有對,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質必有文,自然之理。」又曰:「悟,則句句皆是這個道理,已明後,無不是此道也。自灑掃應對上,便可到聖人的事。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理無大小故也。」 由出入於釋老者,幾幾乎十年之久而觀之,則其學由於融會釋氏而後,方能圓轉自如。諸如「卻待他萬物自成其性始得」,則佛家之因緣生法也。崇信問天皇道,悟曰:「某自到來,不蒙指示心要。」悟曰:「自汝到來,吾未嘗不指汝心要。」崇信曰:「何處指示?」悟曰:「汝擎茶來,吾為汝接。汝行食來,吾為汝受。汝和南時,吾便低首。何處不指示心要?」崇信低頭良久,悟曰:「悟,則直下便見,擬思即差。」崇信當下開解,乃復問:「如何保任?」悟曰:「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無別聖解。」是即明道先生「灑掃應對」、云云之意。至於明道先生,一再提到「自然」,佛氏則不然。佛氏以為,萬物皆托因仗緣而生,自然,則外道之論也。 宋元學案序言第五頁,唐鏡海有不滿意於黃梨洲編宋、元、明學案的幾句話,說:「……夫橫浦象山參究於宗杲德光者也,而與紫陽並列:新會姚江首率為陽儒陰釋者也,而與河津餘干並稱。」 從吳康先生之「呴噓覆育,寖漬醞釀」與唐鏡海先生之「橫浦象山參究於宗杲德光者也,……新會姚江首率為陽儒陰釋者也」之數語,深知,理學家多探討佛學,而後以精湛之文學雜揉佛語,以成自己之學而樹立儒宗。孔孟之學為中國文化之主流,宏揚闡釋,理無足怪。但剽竊佛學而毀謗佛學,則與維摩詰所說「直心是道場」,相去何止天淵! 至於「天、誠、敬」,亦為理學家之中心問題。然天,氣而已矣,至美國太空人三次登陸月球而益明。尚書所言「天之曆數在爾躬」與論語上所謂「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之天,是中國宗教思想之萌芽。程、朱皆解為「天即理也」,則較為合理。「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也」之誠,假如以「天即理也」來設想,則「誠」者,為萬物共具不易之真理,而體會此真理者,則看人用心何如。天人合一,也就是人類的行動,——皆合乎道理。而「天人合一」這一名詞,在科學的時代有點近於玄學。大學第六章「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此一誠字,可為大乘百法明門論上十一善法之總和。蓋違反了十一法中之任何一法,皆自欺也。「敬」,程子主靜,程子靜坐時,有如木人,這是他與朱子不同的地方,而朱子是講敬的。至於佛教徒禮佛、吃飯前後,皆有偈頌。拿筷、捧碗、行路、睡覺,無一沒有規矩,則無時無處不是「敬」。程明道先生過定林寺,見寺僧行、止、語、默,皆有準則,喟然歎曰:「三代禮樂,監在斯矣。」此所謂禮失而求諸野。現在每年必有一大寺廟傳戒,三、五百人吃飯,聽不到一點聲音,還是有的。 六、結論 明新都曹藎之著、舌華錄卷一載,王荆公嘗問張文定:「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自後絕無人,何也?」文定言:「豈無?!只有過孔子者。」公問:「是誰?」文定言:「江西馬大師、汾陽無益、雪峯、巖頭、丹霞、雲門是也。」公問:「何謂?」文定曰:「儒門淡薄,收拾不住耳。」荆公欣然悅服。 又釋惠宏著、冷齋夜話卷十中有朱世英言:「予昔從文公定林數夕,聞所未聞。嘗曰:『子曾讀游俠傳否?移此心學無上菩提,孰能禦哉!』又曰:『成周三代之際,聖人多生儒中;兩漢以下,聖人多生佛中,此不易之論也。』又曰:『吾袛以雪峯一句話作宰相。』世英曰:『願聞雪峯之語?』公曰:『這老人嘗為眾生,自是什麼?』」 儒家固然是中國文化的主流,假如沒有佛教,中國文化就顯得單調而呆板。尤其是佛教,富有宗教的氣息,宗教信仰,又是人類的天性,孔子不也有神道設教載在經書裡面嗎?可惜,儒家到底不是宗教,它僅在禮的方面特別注重而現在所保存的,袛是一年一度的祭禮,祭禮的大典,又有幾人能夠見到。除此而外,只是在學術界圈子裡活動。佛教的教理雖然廣泛、高深、艱澀,而有宗教儀式以及唱誦、禮拜,加上面面俱到、佛教徒淺顯教義的宣傳,配合上佛教的音樂、藝術,反而似乎是很興盛的。尤其是「禪」以及西藏的密宗、日本式的佛教,早在吳先生「天人合一」的「誠」之先,而攻進美國了。 善乎!歐陽竟無居士序在家必讀內典之言,曰:「時其太平哉!天將啟明,大士化弘。夫化之不弘也,久矣!豈惟佛法,中國古先哲人文武之道,何一而非墜地耶?東海有聖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此心、此理,我固有之,聖不能有所加,愚不能有所損,心一而已!」 東西聖人之心、之理既同,則吾人下筆立言,最好不要作低昂的評估,否則,徒示人以不廣也。中華民國六十二年冬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跋 拙稿既成,適得王文成公全集,在其詩集中得詩一章,題曰「無題」,不忍割愛,因抄錄於此,見陽明先生於佛學之精湛也。 詩曰:「巖頭有石人,為我下嶙峋,脚踏破履五十兩,身披舊衲四十斤。任重致遠香象力,餐霜坐雪金剛身。夜寒雙虎與溫足,雨後秃龍來伴宿。手握頑磚鏡未光,舌底流泉梅未熟。夜來拾得遇寒山,翠竹黃花好共看。同來問我安心法,還解將心與汝安。」 舊衲四十斤,脫胎於趙州布衫重七斤;香象力,則香象渡河;金剛身,則金剛經金剛不壞身也;頑磚,則南嶽懷讓磨磚作鏡;梅子未熟,則馬祖語——梅子熟也;拾得、寒山,唐時二高僧也;翠竹黃花,則青青翠竹無非般若,鬱鬱黃花盡是遮那也;將心來與汝安,則達摩對慧可語也。一句數典,愧我不能盡知。但因此足可窺見,陽明先生亦不自諱其深通佛學也。 〈取之於父母,還之於兒女〉 大除夕的上午,有某公見訪,寒暄之餘,談話中渉及到佛教的因果論,某公表示,無徵難信。話未說得完,面部的表情顯得感慨萬千! 我說:「因果的有無,我們且不去管它,不過我鑒貌辨色,覺得你所說的話,必定是有感而發,可不可以將你的感觸吿訴我?我知道了事實以後,再來衡量因果的有無。」 某公曰:「你猜得很對。父子天性,這是我們中國人傳統對於父子間的關係下的一個定評。這等於說,父母相似樹木的根本,子女就是枝葉。枝葉賴根而生長,根本賴枝葉接受雨露而獲得滋潤,二者之間,有其不可或分的關係。可是,現在變了!」某公說到這裡,飲了幾口我所泡的龍井茶,然後帶著很感喟的神氣說:「我的朋友當中,有不少人將兒子送到美國留學。及至學成,既有了名位,也謀到職業,娶妻,生子,小家庭圓圓滿滿,卻將在自由祖國的父母置諸於腦後,甚至有父母想就養於兒媳,竟有以習慣於小家庭為由而遭拒絕的。其中有一確切的事實,姑置之不談。以我個人而論,我很希望在美國的兒子,一星期一封信,以安慰我老夫婦的寂寞。但事實上比天書還難。及至信來了,過去的怨望都煙消雲散。但拆開來一看,只寥寥數語:您好、我好而已,又不禁大失所望。 兒女,從呱呱墮地,乳哺、抱負,歷小學、中學、大學,以至於留學。往昔在大陸多數的人,都有點祖產、祖業,在自由中國做父母的,對於兒女的哺養、栽培,一粥一飯、寸絲寸縷,那一點不是父母的血汁。誰知道,兒女們功成名就,卻視父母為多餘的廢物。因此我們對於佛家的因果,很有點懷疑,而不敢隨便相信。」某公說罷,兩眼盯著我,似乎等待我的答覆。 我報之以一笑,繼而對某公解釋,說:「您懷疑因果,殊不知,您所說的完全是因果。」某公愕然!我說:「您且不必驚奇我的說法,請讓我慢慢分析給您聽。引果名因,酬因名果,這是佛家對因果所下的定義。你所說的這些不顧道義的留美青年,我也屢有所聞。但是,和父母維持正常關係的,在我的熟人當中,也不止一個、兩個。所以,首先,你不能以偏概全。同時,我請問您,令尊、令堂當初對於您的乳哺、栽培,是不是和您所施於令郎、令媛者一樣?」某公曰:「那是自然的,父母對於子女,豈有兩樣!」「那麼,這就是明明白白、現現成成的一重因果了,您受了因果的支配,而自己沒有覺得罷了!何以見得呢?您所『受之於父母』的是因,現在『還之於兒女』是果,這不是很顯然的事實嗎?假如以收入為果,付出為因,那麼您在幾十年前已經預付了,現在的支出,正是過去的補償。何況乎俗語說:『無債不成父子。』因果通於三世,極複雜而很難用言語來表達的。」某公聽了我的話,認為有點道理。因為除夕日事多,我沒繼續談下去,某公也興辭而去。 但是我這個說法,只是就因果一面而言,若執以為定論,那一班不注重孝道的兒女,反而振振有詞,我的說法,就違背人情,有害於我國傳統的善良風俗,所以我想補充幾點。 第一,就時代而言:孝經上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因而就有「父教子亡,不得不亡」不成文的俗例,也是惡例。世界文明進步的今日,胎兒還在母腹中,就受到法律的保障,因此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也未嘗不受到些微的影響,也就是由絕對的,一變而為相對的。 第二、就環境而言:美國是一個工業國家,是最講究現實的。時間就是金錢。我在松山機場送客,曾經一再看到美國婦人對於她的小兒女,和我國人一樣地愛護;可是,又往往聽到美國的老人,尤其是孀婦,孤單、寂寞,而歡迎中國留學生和她同住,並且為留學生服務。這就是美國人兒、媳把對父母、翁姑的晨昏定省、衣食的奉侍,認為是多餘的,徒然浪費時間。星期天,抱兒攜女來團聚一、二小時,已經是了不起了。 我國的青年留學美國,時間久了,耳濡目染,怎能不受他們同化呢?古人說:「人性如素絲,入於蒼,則蒼;入於黃,則黃。」可算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第三、老人消除苦悶的方法:佛家講求無相布施,都如金剛經上說:「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古文觀止上也有「人於我有恩,不可忘;我有恩於人,不可不忘」。 假如有人問,我們為什麼要這樣的傻呢?因為,他人有求於我的時候,不惜奴顔婢膝,竭盡恭維的態度,不管我以什麼心情,而予以權力、金錢幫助他,讓他度過了難關。等到事過境遷,甚至易地而處,過去有求於我的人,只是白眼相加,而不落井下石的話,就算是好人了。這時候的我,怎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而痛罵因果的不實,責怪天公的無靈。及其至也,也許會造成仇殺的慘案,卒致兩敗俱傷。如果我們在施惠於人的時候,出之以無相的心理,不見能布施的我,不見受布施的人,當中更不見所施的物,做了,就算了,所謂「三輪體空」。我的前途愈過愈光明,固然很好;即使沒落了,我也不會去求助於受過我救助的人。胸懷坦蕩,無怨無尤,豈不天下太平?!我們用這種心理來哺養兒女,栽培兒女,以至於成人。 在我,對國家、對社會、對祖宗,都有了交代,心安理得,盡其在我而已!何況能讓子女出國留學的人,大多都是有點辦法,而不致沒能養活的。 第四、老年人和青年人,有天然的一段距離。凡是動物皆有繁殖其子孫的義務,而動物母子之間的愛,是有時間性的。人為萬物之靈,八十歲酌父母對六十歲的兒女,依然和孩提時一樣地牽腸掛肚,兒行千里母擔憂。佛家喻愛如水。水性下潤,所以青年或中年的父母對於自己父母的愛,終不若對自己生的小兒女的愛,來得親切而濃厚。因為,父母是尊長,愛之中要存著幾分敬,是嚴肅的。小兒女,活潑天真,大了的兒女,美麗英俊,或抱而置於膝,或攬而摟於懷。相反的,老人間喜歡把已成家立業的兒女當孩子,這樣、那樣,千叮嚀,萬囑咐,往往因過分的親切,使成年的兒女或兒媳感覺到嚕囌,怎得不敬鬼神而遠之。所以老人們對這些地方能體會入微,也許會縮短彼此間的距離,而博得兒媳的親近。 第五,為為人子、女、媳者說法。孟子曰:「人之所以不同於禽獸者,幾希!」就事論事,那便是「孝」而已矣!我前面所說,因時代的不同,父母子女間的關係多少受些影響,也就是,絕對的,演變而為相對的。父母雖不能對子女有生殺之權,可是如俗語所說「我養你個小,你養我個老」,父母子女之間,應該有這一分恩情的存在。即使父母不要你養活,而感情上的安慰,都如一封信,只花你很少的時間和金錢,你都吝惜而不肯,那就與禽獸沒有兩樣了。何況,禽獸並不都是不孝。那如:「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終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我們讀這「烏夜啼」的詩句,只要你是個「人」,怎能不為年老的父母倚門、倚閭而傷心落淚呢? 常言道:「天理、國法、人情。」我所說的「受之於父母,還之於兒女」以及「無相布施」,只是就因果理論和施者的一方面而言。就人情、國法一方面來說,則子女對於父母有孝敬和扶養的天賦,不然的話,輕則不齒於鄉黨,重則犯遺棄之罪。佛法不是執理而廢事,並且國法、人情還是離不開因果。 〈從柳營滅門血案談到善惡因果〉 本月十四日(六十年五月)報載:「柳營深山發生血案,兇手一刀連喪四命。」 其內容謂,臺南縣柳營鄉旭山村山區,十二日深夜發生血案。發生的原因是,二十八歲的沈清雄因懷疑被害人尤金木與自己的姐姐有染,而向尤金木勒索二萬元,勒索未遂,乃於深夜持刀殺死尤金木的妻子、兒女四人。奇怪的是,尤家長媳楊秀枝,在家人慘遭殺害後失踪。據傳說,楊秀枝與兇嫌沈清雄亦有不正常關係,可能已被沈清雄挾走。報紙上並分別報吿了他們年歲:尤金木之妻張水紂四十六歲、長子尤茂松二十六歲、長女尤秀琴二十一歲、次子張慶文十九歲。兇殺案發生時,恰好尤金木和四子尤慶金、三子尤崑隆皆因外出或工作,幸免於難。 十五日報上又載:「偵辦柳營命案,警方全面緝兇。」而臺南地檢處新營辦公室檢察官顧錦才,傳訊兇嫌沈清雄的姐夫張木籐、姐姐張沈素梅以及旭山村民張金松,認為他們有教唆、勒索和串通的嫌疑,而將他們收押。然而這都是想當然的事。 在同一天的報紙上又說:「滅門血案與財、色有關;長媳失縱,金飾現款全部不見。鄰居表示,楊女偕同兇手逃逸。」這些案情,錯綜複雜得很,全虧警察先生的努力。但是兇手遠颺,全案的俱破,尚遙遙無期。 誰知道,十六日報紙上卻出現了石破天驚的驚人消息。報紙上說:「柳營鄉血案兇嫌沈清雄,自殺身亡,法網難逃,死前手刃楊女。罪孽深重,一刀斷送六命。」 「罪孽深重,一刀斷送六命!」誠哉斯言!筆者在三天的報紙上看完了這一慘案的元始要終,連帶地發生了幾點感想: 第一、近十年來,我們這個社會上的暴戾之氣,隨著物質文明的進步越來越兇了。強暴女童,既遂其所欲,又殺之以滅口,而且不止一次、兩次,這種殘忍到了什麼程度!脅姦中學女生、教師對女生的猥褻,也曾迭次見於報紙,其荒唐又到了什麼程度!甚至最近,十一歲的男童對十六歲的女生刺上幾十刀而致於死。加上貪污案子,前仆後繼,報不絕書,我想,這該由社會學家動動腦筋,必須研究找出原因及防止的辦法才對。 第二、一個人自母親懷胎十月,歷經嬰兒、童年時期,以至於成人,要花去父母多少的精神和血汗,這世界上才有這樣的一條生命的存在。古時候對於一個冤死的人,都說是「人命關天」,正是說,人命不同於牛、羊、蚊、蟻,人命有人命的價值。 柳營殺人的兇犯沈清雄,為了區區兩萬元的臺幣,索詐不遂,便好像切青菜、豆腐那樣容易,殺死尤金木的妻子、兒女,達四人之多。說沈清雄富於獸性吧?然而老虎喫人,也不會一口氣喫去四個人,那麼只有用「喪心病狂」的一句成語可以形容他於萬一。然而,人到底是個人,究竟和豺、虎不同,他為什麼會喪心病狂到如此?我以為,我們的教育,只側重在小、中、大學方面,而忽略了社會教育。社會教育的施設,則有賴宗教,而宗教在臺灣方面說,毋寧是佛教。但某些人對宗教,尤其是佛教的影響力,卻愚昧得一無所知,相反地,有時還會起破壞或壓制作用。 這一慘案中被犧牲的生命有:四十六歲的中年主婦和二十六歲、二十一歲、十九歲的三個男女青年。在人口膨脹的今天,死去三個、五個人,的確是芝蔴、綠豆大的事。但是,在二十左右歲男女青年的自身,卻有人死不可復生,而且不知,為什麼要被刀殺死?實在太冤枉、太慘痛了。尤其是尤金木的妻子張水紂的慘死,不但使她的第三、第四兩個兒子做了無母的哀子,也使尤金木嘗到家破人亡之慘。 第四、社會病態的發生,在佛教社會教育的教義裡,「眾生愚昧,起貪、瞋、癡,造殺、盜、淫」三句話、十二字,就道盡了社會上一切病態的根源。豈止尤金木的一案,各級法院和全國刑警、上千上萬的人日以繼夜地在忙,而導致忙的主因,都不出乎這十二個字。 我們看嘛!沈清雄懷疑尤金木和他姐姐有染,雖然是多年以前的事,但由此可見尤金木被沈清雄索詐已經幾次,然而,這就是「邪淫」的惡果。而尤金木富甲一方,難怪沈清雄向他一再索詐。在唆使沈清雄索詐的人和負責索詐的沈清雄一方,固然都是一個「貪」,而尤金木不顧慮到後果,吝惜不與,也是一個「貪」。沈清雄索詐不遂,惱羞成怒,因而動起殺心,這就是「瞋」。由「瞋」而動殺機,結果四條活生生的人命慘死於刀鋒之下,這當然是「殺」。 第五、「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是古人顛撲不破的一句名言。沈清雄罪惡滔天,殘忍兇暴集於一身,親手殺害了四個人,還想幸逃法網,挾持尤金木的長媳楊秀枝一同潛逃,猶以為,可以和她同度甜蜜的生活,那裡知道,上百數的刑警把他嚴密包圍,這時才知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也算他有勇氣,居然拔起刀來,先殺了楊秀枝,而後自殺,同歸於盡。沈清雄固然咎有應得,而楊秀枝既然和兇手同逃,則沈清雄殺他的丈夫,她是知而不報,衡情度理,楊秀枝必定和沈清雄有戀姦情熱的嫌疑,貪淫的結果,不但白送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還造成謀殺親夫和婆婆的五逆大罪,更遺留下來幾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孤女。這兩個人是集貪、瞋、癡、殺、盜、淫之十惡大罪於一身而愚癡到極點的人,可恨,亦復可惜! 第六、常言道:「法律是治於已然,宗教、道德防於未然。」而治絲益棼,法律有時候而窮。拿沈清雄來說吧!沈清雄手刃五人,假如他來不及自殺,而被逮捕的話,說不定經過一審、二審、三審,到最後還是維持死刑,而予以槍斃了事。現在沈清雄自殺了,刑警也好,法官也好,雖有天大威力,也無所措其手足。話又說回來,即使沈清雄被刑警逮捕,經過審判而被槍斃,但他一條命安能抵償五條人命呢?法律有時候而窮者在此。 在佛教的因果律來說呢,「殺人者死」,並不算這一公案的了結,因抵命者受死的痛苦,不足以替代受害者死亡的痛苦。而動殺心,用殺法,乘殺緣而殺死他人生命的惡者,必得先在地獄受罪受滿了以後,再經餓鬼,而後入畜生,累受刀、砧、烹、割之苦,之後轉生為人,還要受短命、殘廢、多病、遇不如意的眷屬,在冤家路狹的機緣之中,碰到過去生中被殺害的冤家而被殺像沈清雄這種惡性重大的人,一氣,殺了五條人命,雖被迫自殺,並不足以畢其事。必也,多生多劫,墮地獄,經餓鬼,投畜生,而後再返來人間,——抵償。奇怪的是:當抵償時,你並不認為是抵償,只認為是被殺,他生他世,再去報復他,如是冤冤相報,無有了期。所以,受過佛戒,而懂得因果循環道理的佛弟子,遇到兇惡的人,我寧可被你殺,我決不殺你。假如來得及的話,並且向行兇者聲明,你儘管殺了我,我擔保永遠不報復你。 讀者諸君們!你們會笑我這說人愚癡的人,連自己性命都不愛,正是世界上最愚癡的人吧! 〈舊事重提〉 偶閱史書,得下列數事,因錄之,以為龜鑑! 南北朝梁武帝史云:「梁主為人孝慈恭儉,博學能文,勤於政務。冬月視事,執筆觸寒,手為皸裂。自天監中,用釋氏法,長齋一食,惟菜羹糲飯而已!身衣布衣,木綿皂帳,一冠三載,一衾二年,後宮衣不曳地。性不飲酒,非祭祀饗宴及諸法事,未嘗作樂。雖居暗室,恆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嘗褰袒;對內豎小臣,如遇大賓。」 陳高祖覇先史云:「陳主臨戎制勝,英謀獨運;而為政務崇寬簡,非軍旅急務,不輕調發性。儉索,常膳不過數品。後宮無金翠之飾。」 按:梁武帝、陳高祖篤信佛教,皆曾舉行捨身儀式。史家批評他們是迷信。然以帝王之尊,能這樣的勤慎、儉樸,比較現在的下女皆項帶金鍊,車夫皆手御金戒,小康之家或小有地位者的眷屬們皆飾金翠珠鑽,其奢侈與節儉,相去不可以道里計矣!即使說他們迷信,我以為,這迷信並無害於人。 北周孝愍帝史云:「丁丑春正月,周公宇文覺稱天王,廢魏主為宋公。宇文護自為大司馬,二月,宇文護自為大冢宰。周冢宰護弒宋公。周冢宰弒其君覺,而立甯都公毓,是為明帝。庚辰明帝武成二年,周冢宰護進,毒弒其君毓。毓弟魯公邕立,是為高祖武帝。周武帝建德元年,討其太師,宇文護殺之。 齊天保十年夏五月,齊主關殺魏宗室二十五家,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冬十月齊主洋殂,主嗜酒成疾,謂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惜!但憐正道尚幼,人將奪之耳!」又謂常山王演曰:「奪,則任汝,慎勿殺也!」洋殂,太子殷即位。 齊主殷乾明元年秋八月,齊常山王演廢其主殷為濟南王而自立。 齊世主武成帝湛太甯元年九月,齊主演弒濟南王。冬十一月齊主演殂,弟長廣王湛立,廢太子百年為樂陵王。齊主演出獵,馬驚,墜地絕肋,婁太后視疾,問,濟南王殷何在?齊主不對。太后怒曰:「殺之耶!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去,不顧。齊主,乃徵湛立之,又與湛書,曰:「百年無罪,可以樂處置之,勿效前人」。遂殂。湛馳赴普陽,立百年為樂陵王。齊河清三年夏六月,齊主湛殺其兄之子樂陵王百年。齊後主緯天統元年夏四月,齊主湛傳位於太子緯,自稱太上皇帝。 齊幼主恆承光元年春正月朔,齊主緯傳位於太子恆。周師圍鄴,緯出走。周主入鄴,齊丞相高阿那肱引周師追緯及恆,獲之,遂滅齊。夏四月,周主至長安,封高緯為溫公。冬十月,周主殺溫公高緯,夷其族。 按:齊主高洋於己卯年殺魏宗室二十五家,至丁酉全族為周所滅,前後相距不過十六、七年。其中高洋之子高殷為高演所殺;高演之子高百年為高湛所殺;高湛之子高緯、孫高恆及其族人均為周國宇文氏所殺。辛丑,隋高祖文帝楊堅開皇元年春二月,隋王堅稱皇帝,周主遜居別宮。隋主盡滅宇文氏之族,於是周太祖以下,子孫皆死,距滅高氏之族,才四年耳!我不忍再寫下去了,只好謅兩句文兒以結束,曰:「滅人族者,人亦滅其族;殺人子者,人亦殺其子。鳴呼!人亦何苦以殺為能事哉!」 明鑑:朱太祖洪武七年夏五月,禮部尚書牛諒奏請,致齋之日宰犢為膳。不許。諒奏:「古禮凡大祀,齋之日,宰犢為膳,以助精神。上曰:「致齋三日,而供三犢,所費太侈,徒增傷物之心,何益事神之道?」竟不許。 按:犢,小牛也。大祀典禮殺,殺三隻小牛喫,朱太祖以帝王之尊竟不肯浪費,而曰:「徒增傷物之心。」足見,古人愛惜物命,猶存有忠厚之意。不似現在有什麼宰牛公司,市面上吃食館子牛肉充斥,以殺牛為尋常事。所以現在的人,嘴福比過去好,殺劫也比過去大,因果循環,理應如此。 〈人類對水族的殘忍〉 中央日報本年(四十四)三月二日第五版載著「幼鯨被捕後,群鯨興波作浪」的一則消息。這標題的下文是:(本報恒春一日電)二十七日此間漁船在鵝鸞鼻近海鏢捕一條幼鯨後,一群失了伙伴的巨鯨,於一日上午十至十時半,竟成群結隊地在距燈塔約一、二百米的海面興波作浪,大玩噴水,狀似找尋那條失了伍的幼鯨。可是他們遍覓了三十分鐘,並無所獲,終吿垂頭喪氣而去。鏢捕的幼鯨,在鵝鸞鼻海灘供人參觀,至一日下午五時始為解剖。鯨肉擬運屏東等地販售,每臺斤四元五角云。 父母子女之間的愛,是沒有人或畜生的分別的。報上的記載,與其說,「狀似找尋那條失了伍的幼鯨」,不如說是,真正地在找那條失了伍的幼鯨。因為鯨魚是水族中年齡比較久,其靈敏當在其他水族之上。至於父母、子女間的愛以及他們的合群性,並不減於人類,頓然失去他們的幼兒或小弟弟,安得不傷心而尋覓呢?!所以人類為著本身的生存,無論說得多有理,我認為,食它肉,而補己身,終究是一種野蠻而殘忍的行為!人類殘殺動物的行為,一天不終止,則可以斷言,世界上的戰爭,也一天不會停息。 〈內財布施的王真桶〉 大乘佛教布施、持戒等六度,是菩薩必修的六門功課,而布施居六度之首,這是大乘佛教積極為人的充分表現,布施,分財布施、法布施、無畏布施。財布施中,又分外財和內財。外財者,身外的財物。身外的財物,那怕是國城、妻、子,無條件地布施給人,然而這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於自己的生命無多大的關連。 唯有內財,如頭、目、骨、髓、五官、四肢,都肯活生生地拿出來布施,這才是大智、大仁、大勇的菩薩行。一讀華嚴經,便可知道。 王蕙芬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女僑胞。每次見報,知道她洗腎的痛苦,急待一個生命無望的人予以布施,而竟不可得。筆者需有此勇氣,而又為法律所不許,搔首問天,徒呼柰何而已! 在千鈞一髮之際,王蕙芬得救了。王真桶居士雖是在自己已無生望的情形之下,而慨然以自己的腎臟捐助王蕙芬,究屬難能可貴。他既挽救了王蕙芬的生命,又為自己留下一塊肉,多活幾十年,而且得到每一個人的讚頌與敬佩,這是多麼合算的事! 過去多少可以以腎臟捐助王蕙芬的人,其家屬都吝嗇而不肯施予。我推想他們的心理,大概是迷信:人骸缺乏了某一部分,轉世為人的時候,也會缺乏某一部分,而使其身體不能健全。在親親的原則之下,固然未可厚非,但這是一種天大的迷信。 就佛教的因果律而論,我們在做人的時候,你專門喜歡挑撥離間,搬弄口舌,你來世就會得到啞吧的果報。你在眼睛、耳朵上造了罪惡,你來生就會獲得聾、盲的果報。你在手、腳上造了罪惡,你來生就會得到小兒麻痺,使你四肢癱瘓。如是因,如是果。相反地,你肯以眼施人,你來世會獲得美妙的雙目,其餘,可以類推。 現在擁有千萬億資財的人,而還在貪求不已,吝嗇到一毛不拔,對於救孤恤貧、興學育才的這些好事,好像與他們無關。這些人面對著王真桶,應該慚愧至死! 〈世間好人還是有的〉 年來,軍醫院中通信歸依的患友們很多,因而通信、索閣書報雜誌者,亦是常有的事。通信的內容:於佛教教理問難質疑,或者訴說他的身世,或者說他學佛的因緣,有的不滿意於環境,也有的詛咒主治的醫師。其中尤以於醫師不滿意的居多。病患對於自身的療治當然有極迫切的心情;而醫師對於千百個病人,都得——端詳周到,固然是一件難事。視病人之病為兒戲,認為不值一顧的醫師,也不能說沒有。因此,不畏煩瑣,而細心為每一個病人診察、治療的醫師,這就是現在表揚好人好事的浪潮中應該表揚的好人好事了。 最近接到竹東榮民醫院第一區四室、已歸依三寶的弟子姚素高君的來信。他說:「我們醫院中有一位外科主治醫師程錫爵先生,他對人很和藹,做事肯負責。在工作方面,對每一個患友的病,於診察、治療,不怕麻煩,不怕齷齪,大有視人之痛苦,如自己之痛苦的風度。我原以為,在勢利世界中那有這樣的好人?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百分之百的一個大傻瓜!因此,每遇同室的病友談起來,我有點懷疑這位程醫師,他這種故作好人的行為有點虛偽,而含有什麼用意? 某日,程醫師輪次檢查病人的病狀,檢査到我的時候,奇巧,我手上拿了一分覺世,躺著在看。怪事!程醫師站著許久不動,我也忘其所以,等到想到他站在這兒幹什麼的,我才發覺,他在看我覺世背面「推動佛教教育第一步驟」的文章。我不假思索地問:「程主任!你有佛教信仰嗎?」他抿嘴微微一笑,隨後開始撫摩我的瘡傷,詢問我,痛苦減到怎麼樣?這時我恍然大悟,我說:「程醫師,如果你不是佛教徒,拿了這點微薄的薪水,要擔負這樣煩難工作,那肯以菩薩大慈大悲的心腸來細心照顧我們呢?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程主任沒說什麼,拿著醫具,含笑,又替另一難友診察去了。 我因此知道佛教的偉大。每一個佛教徒真能以佛陀的精神捨己利人,世界怎會弄到這一圑糟? 不久,院方對程醫師的勤勞,非常注意。同仁中如陳植培、朱之元、鄒貴山、劉佩印、王作堂、何學文及素高本人,大家湊了壹百多元,買一座銀盾,銀盾上鐫「以德以仁」四個大字,頌揚程醫師,並且另具呈文,請求院方予以褒揚。我們很希望,程醫師能正式歸依三寶,作一個忠實的佛教徒。」 我讀到這封信,很受感動!對於這位程醫師,我真佩服他的偉大。他偉大的所在是,盡自己應盡的力量,而不責酬報!因此,循姚素高君之請求,為之寄載覺世。 〈划得來嗎?〉 貪、瞋、癡,稱為三毒,以其能毒害我們的法身慧命。損名譽、丢面子,使自身失去自由,甚至喪失生命,此猶小焉者也。佛教的千經萬論,在消極不為惡的方面,隨處都是勸誡佛弟子們,戒除貪、瞋、癡,不造殺、盜、淫。孔夫子說「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輕描淡寫,顯得分量不夠。我們看嘛!今天聯副玻璃墊上「揮棒有價」,我們就知道了:貪,不一定是老人,連十幾歲的棒球球員,打中一球,可得五十元,小孩子將來打得會更起勁。貪之於人,大矣哉! 本(六)月一日聯合報第三版載:「臺南市女議員翁余森櫻,被控詐財未遂,判刑七年,聆判後,表示上訴,請求交保,未獲允許。」 翁余森櫻、梁廖秀清兩位議員,因利用其身分,作詐欺的勾當,宣騰報章,已不止一次、兩次,我想,各位讀者們已經讀厭了,所以對於案情,不需我累贅。 我所要說的是,民主政治,國家的政權,操之在民,而代議士,就是代表全國或省、縣、市全體民眾行使政權的人。其身分之高貴,責任之重大,是不言可知的。 掌握治權的是官吏,官吏的狼狽為奸,貪污舞弊,是因襲了專制政體和軍閥割據時代的惡習,加上連年戰亂,局面混亂,生活不能安定,政府的公務,千頭萬緒,一時無暇顧及到。二十年來的臺灣在那一方面來說,都比過去好,而官吏的貪污,還是層出不窮。這就有賴於各級的代議士加以督責了。 我們那裡想到,代議士的貪污,也時有所聞,這就為往昔創立民主政治的政治家和我們的國父所料想不及的了。我想,我們的程度,還不夠享受民主自由吧! 貪污官吏,尤其是代議士,為了競選議員,怎能不先摸摸自己的口袋,有這副資本嗎?如果沒有,僅靠東拼拼,西湊湊,一旦競選失敗,則債臺高築,何以為人?徼幸勝了,再憑身分來不擇手段,撈回資本,這就危險了。 我們以南市的翁余森櫻女議員為例,儘管上訴勝利,而這偵查期間、上訴期間身繫囹圄,足使她的丈夫、或做事、或在學的兒女無面目見人。萬一不幸上訴失敗,則權利、虛榮,都成了夢幻泡影,而受罪的,卻是自己和家人,划得來嗎? 〈金鈔淹没了人心〉 「國家至上,民族至上」,在現時代中誰都知道的,而且是應當知道的。有國而後才有家,國泰而後民才得安,這是天經地義的定律。但是有很多人分明知道,當前只有這兩個課題為重要,然而表現出來的事實,卻是相反的在毀損民族,拖垮國家。這是什麼緣故?這就是我所說的——「金鈔淹沒了人心」。 血滴滴的教訓擺在眼面前,任何人都不會忘記。當民國三十六、七年間,法幣步步低落的時候,上海各銀行、錢莊和地下金融機構,競以高利息吸收游資,息金與本資對比,由半年撲雙,降低到一月、一星期。這些游資吸收了去,或自己囤積貨物,或轉借商人或囤積家。商人和囤積家借得游資,再去囤積貨物,致使物價飛騰,一日數漲,幾乎前一小時與後一小時,一樣的物品,在價目上可以漲過幾成,或竟至加倍。當時的上海與各大都市,真是如瘋若狂,整個經濟大有立即崩潰的趨勢。政府不得已,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改變經濟策略,行使金圓券,收買黃金,避免為一般的人操縱。奇怪的是,商人和一般投機家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智能,預先猜測到金圓券會失敗。金圓券剛開始沒有幾天,各商店的貨物,隱藏一空,直至金圓券漸趨低落,限價解除,貨物才出現,於是又演變到法幣末期的現象。 誠然,政府的失敗,因素應當是多方面的,但經濟、金融關係國家的命脈,影響到整個兒民生與社會的治安。這問題的重要,不在軍事之下,且凌駕於政治、教育以及其他部門之上,因為金融不穩定,一切事都無從談起。我們追隨政府來到臺灣,在政府庇陰之下仍然享受著熙熙擾擾的自由生活,我們就深深地領略到當前自由生活的寶貴。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能深深領略這自由生活的可貴,我們應如何激發天良、應如何盡我們的力量,來擁護政府,奉行政府的策略,至少我們不應該破壞政府,增加政府的麻煩,擾亂社會的治安,影響大眾的生活。但事實還是事實,我們從黃金、美鈔這一角度來看,在過去因囤積金鈔,操縱金價而被拘辦、查封的案子尚未結束的今日,又風聞黃金、美鈔的黑市在大漲特漲,據說相距政府的官價,已兩倍有餘。筆者是方外人,不懂經濟學,金融圈兒裡的勾當,更是莫名其妙,但只覺到油、鹽、柴、米,都沒有漲價,黃金、美鈔的漲價,漲得毫無理由。這顯然是,喪心病狂的貪夫,被黃金、美鈔淹沒了他的良心,仍然在國家窮困的時候,忘記了大陸上血滴滴的教訓,而大發其國難財。這一類的人心眼兒裡只有黃金,只有美鈔,沒有國家,沒有民族。但我得問你,國家、民族不存在了,你拿著大批金鈔到那兒去?如果你以為,有了金鈔,儘可飛往美國,過高貴生活,國家、民族的存亡,與我不發生關係的話,試想,這一類的人,還能承認他是一個人嗎?這十足是一個畜生,甚至比畜生還不如呢! 儒家說:「貪夫徇財。」佛教說:「貪、瞋、癡,是為三毒。」所以原始的佛教僧徒們的生活,僅三衣一鉢,日中一食,樹下一宿,有餘,則以施人;如果藏蓄餘物,那就違犯佛制,不可以共住了。目前真正的出家、在家佛教徒,雖然過不了那簡無可簡的生活,但比較起來,到底是質樸得多了。我也曾經這樣想,釋迦牟尼佛的戒條太苛刻了,人不容易受得了。但經驗上使我知道,人類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如果不徹底地戒除乾淨,把生活的享受減到最低的限度,而留下了一個孔隙的話,那就要涓涓不塞,便成江河,故佛戒的嚴密,也就是當然的了!眼前這世界,盡量發展人欲,物質上的享受,日新月異,難怪一般貪夫心眼中只有黃金、美鈔,卻把國家民族放在腦後,不屑一顧了!貪夫們!醒醒罷!目前的國家經濟日趨穩固,需要廣大民眾的支持!今日自由中國沒有以往在大陸的遭遇,金融是穩固的!社會是安定的!請你們把良心由黃金、美鈔堆裡挖出來,貢獻國家;不要做擾亂國家金融的開路先鋒!不要自掘墳墓,葬送了國家民族,甚至自己,也同歸於盡。天助,人助。必須自助,國家民族才有希望。貪夫們!醒醒罷! 〈貪瞋癡、殺盜淫妄支配了人類行為〉 孟子,梁惠王問於孟子,曰:「天下惡乎定?」孟子對曰:「定於一」。惠王曰:「孰能一之?」孟子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余每讀孟子至此,不禁矍然而驚,懷然而似有所失!以此為「石破天驚」之語。在佛教未來東土以前,已為孟子一言道破。孟子之前,曾未聞有此一針見血之語也。 縱觀中國歷史,自秦、漢而後,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無一而非「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而奪天下,為帝、為王,以為榮耀,雖白骨遍野,不顧也。益以漢之黃巾、唐之黃巢、安史藩鎭之亂?與乎清之洪楊及邊疆回族之反叛,兵士死於戰鬭,人民斃於飢餓、生民之苦,有不忍勝言者矣! 中國如此,西洋亦然。德國掀起兩次世界大戰、拿破崙擾亂歐洲,無一不死傷二、三千萬人。日本人侵略中國,中國人抗戰八年,加以共黨竊據大陸,前後死傷亦二、三千萬人。嗚呼!人命如草芥,戰爭之謂矣!然而探討其原因,又無一而非貪、瞋、癡三毒深入人心,發之於身、口,則為殺、盜、淫、妄。無始以來,為禍人類;盡未來際,無有已時。雖觀世音菩薩三十二應,尋聲救苦,亦杯水車薪,影響於萬一耳! 又嘗作如是想:一個國家,就以中華民國臺灣省而言:區區一省,人口不足兩千萬,而管理地方民、刑訟事者,由地方法院、高等法院及其分院、最高法院、司法行政部、司法院。加上警察、憲兵、刑警大隊、警備總司令部,司其事者,若加以統計,不知有若干萬人。法院案件,堆積如山,如其——展開,審查其內容,又無一案非為貪、瞋、癡而起者。 是以,唯識學列貪、瞋、癡、慢、疑、惡見,為根本煩惱;不信、懈怠、放逸等二十種,為隨煩惱。雖然人類為萬物之靈,孟子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辭讓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然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成、康以後,就沒有見到一個開國君主,不動刀兵、死傷成千上萬之生命,而獲得最光榮之九五之尊。孟子公孫丑章,評伯夷、伊尹、孔子,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是則同。」此儒、佛相通之處,其為中華民國五千年文化之精華,豈偶然哉! 人生佛教,無異人類之道德教育,稍涉佛學者,類能言之。就殺生而言,佛視一切眾生,皆如赤子;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未來佛。眾生皆具有雌雄性而繁殖其子若孫者,要飲食,要睡眠,好生,惡死,而吾人罟於淵,網於山,或畜養之,割其皮而食其肉,對其將死之哀嚎掙扎,不顧也。孟子曰:「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具此惻隱之心者,今不可得矣! 以佛教因果輪迴之理言之,冤冤相報,無往不復。世界之戰亂,彼此相爭相殺,無有已時者,職此故也。 其次則偸盜、邪淫、妄語、飲酒,皆犯罪之尤,多為法律之所禁。然偸盜,不惟乘人之無備,竊取其財物,或持槍械以劫取,即貪污舞弊、投機取巧,皆偸盜也。邪淫,以俗人而言,勿犯配偶以外之婦女。妄語,在十善法中則分為兩舌、惡口、妄言、綺語之四,皆口過也。飲酒,雖為政府所不禁,然孔子曰:「唯酒無量不及亂」,而能自制者,又有幾人。 五戒,唯束身、口,十善法中則又加不貪、不瞋、不癡之心法,是為身、心並治。 五戒、十善,在佛教則為人乘佛法;在吾人言之,則為人生之佛學也。即使十地菩薩之修行,亦無逾於此。 邇來物質文明昌盛,人欲橫流,奢侈放逸,有如不覊之馬,奔放流逸,無有底止。虛大師早見及此,故有人生佛學之提倡。今馬來西亞檳城「人生佛學中心」,因紀念太虛大師,而提倡人生佛學,針砭時敝,適得其時。 該中心徵文於余,然余學識短淺,僅以所知,以供芻蕘,幸高明者教之。中華民國六十七年七月於臺灣省臺北市華嚴蓮社 〈改良社會風氣問題〉 這問題太廣泛了,像一部廿五史,不知從什麼地方說起好。 社會是人們活動的大總相,這裡面包括了農、工、商、學、軍、政、宗教等各界各級不同的角色。這許多角色中,知識、品性的複雜,是無法形容的。因此,風氣的良窳,自古以來,就同時存在,既沒有絕對的好,也不曾有過絕對的壞。所以有堯、舜、禹、湯的聖明,就有桀、紂、幽、厲的昏暴;禹之子賢,而堯舜之子皆不肖。孔聖人竭力提倡仁、孝,而春秋二百四十餘年中,子弒其父,臣弒其君者,史不絕書。 然而數千年來,多少忠臣、孝子、義夫、節婦,不惜斫頭顱、灑熱血,以建築此道德之籓籬,與惡風氣相激盪。政府則下聖旨、樹牌坊、建專祠、載之史冊,加以褒揚來扶持此籓籬,維繫人心,以換取數十年或數百年之平安康樂。 從政人員的貪污舞弊、軍事首長的尅扣軍餉、商人的囤積居奇、走漏税收、工程人員的盜賣器材、偸工減料,以及一般的姦淫、竊盜、凶殺、自殺,這些都是所謂壞風氣。這些風氣自古已有,然而自打倒孔家店以來,且加甚焉。現在政府的轄區雖然很小,而滅門分屍的慘案,卻不斷地發生。現在每年的選舉模範母親、獎勵優秀教師、獎賞模範兒童、宣揚好人好事,無非為的是要重建道德籓籬。但破壞容易,建設難,而且本不清,源不正。這些方法只是揚湯止沸,而不是釜底抽薪,徒然使社會上多了些熱鬧場面而已。 社會壞風氣的形成,根本原因在於奢侈。史書上說,堯舜為師,茅茨土階,錦繡珠玉,毫無用處。漢文帝不肯費百金,作露臺;宋太祖不肯以金珠飾宮殿;孔子不恥惡衣、惡食;曾子敝裘,躬耕。 過去這些節儉的美德已經跟著舊禮教同時被打倒。加上歐美的惡風不斷地吹來,所以人民生活的奢侈,一天甚似一天。而導致奢侈的禍首,莫過於電影。奇裝異服、劫盜、姦淫,無一不以電影為媒介。做一個男人,對於妻兒的衣服、飲食、學費、車費、醫藥等費而外,還要加上化妝品、出客衣、電影戲票的擔負。公務人員的薪水不夠花,除開貪污,又向那裡去伸手?商人不壟斷居奇、做假賬、漏國税,窮光蛋不偸竊、不劫盜,又如何能付出這一筆大開銷?每一場電影,都有極富誘惑性的鏡頭。這些鏡頭,映現在銀幕上不算,還有圖之於廣吿、載之於報紙。血氣充盛、理智薄弱的人,安得不眼花撩亂而構成非禮的行為?然而,假如有人建議,禁映電影,誰也會罵你落伍、開倒車,甚至連嗤之以鼻,似乎都不太值得。每天晚上電影院前,人山人海,如瘋若狂。大家都認為,這是正當娛樂、潮流所趨,誰也不能阻止得了。但錢穆先生有兩句話說得很好。他說:「各人的心,自知有不和與不安,又自知從不和中求和、不安中求安。」我國的社會與人心,的確是如此。所以我們要想扭轉這壞風氣,全賴國人各個的自警與自覺。執政者雖不能以政令與法律使之馬上變好,卻不要推波助瀾,那就子子孫孫,公侯萬代了。 再從最小的事說起。當春光明媚、櫻花盛開的時候,陽明山公園,萬頭攢動。筆者亦曾遊興勃發,與二、三友人遨遊其間。綠草如茵,櫻花似錦。開殘了的杜鵑對著晚霞,相映成趣。可是低頭一看,真教你掃興。因為滿地都是橘皮、糖衣,連那水清見底的魚池,都不能避免,累得管理處僱人跟著遊客掃橘皮、漉糖衣。 我們曾建議管理人,利用警察,嚴格管理一個時期,使之養成不隨便亂丢橘皮、糖衣的習慣而後已。管理人的答覆是:曾經試辦過,雖某部某次長犯了規矩,都毫不留情,而予以罰鍰,但一點效果都沒有。現在的自由中國,教育不能說不普及。有興致逛陽明山公園的人,想必都受過教育,然而這一點愛清潔的公德心都沒有。我因而想起了過去上海法國租界的法國公園,公園的門口,掛了一方牌示,上面寫著:「中國人與狗不許進。」誰聽到了,都會怒髮衝冠,大罵洋鬼子欺人太甚。及今思之,洋鬼子似亦有其理由在焉。 改良社會風氣!風氣需要改良,當然是指的壞風氣。竊、盜、姦、殺,是壞風氣。隨地吐痰、隨便亂丢水果的皮核或糖衣,也是壞風氣。政府每年用在教育、保安、警察、司法的國帑,不知其若干,對於不良的風氣,不能消弭,而要我們和尚來參加想辦法或致力去改正,這對政府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在我們和尚,也避免不了狗子捉老鼠,多事的嫌疑。 然而不然。常言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的權力雖不能擴大到廣大的民眾,但對已信仰佛教的教徒,利用集會的機會,可以向他們講話。我呼籲有佈教能力的法師們,我們在佈教的時候,少講高深的玄理,就寧餓死,不貪污、不竊盜;寧犧牲大人先生的面情或多多少少的鈔票,不枉法;受了他人任何的侮辱,或吃了任何的虧,不殺人;不隨地吐痰、不攀折花木、不隨便亂丢果皮與糖衣的這些公德行為,以訓導聽講的信眾。 我呼籲廣大的佛教信徒們,你們要做一個完整的佛教徒,至少對上列的幾點要做到。做父母的隨時隨地將上列的幾點教育你的兒女。不打牌、不喝酒、不抽煙、不看戲,父慈子孝,夫妻和睦,這都是佛教徒應遵守的戒條。昔孟母擇鄰而處,這是我國人教育子女的好榜樣。你要你下一代的兒女成器,即得以身作則,從小時教起。 其次,就輪到我們自己。我們也應該時時自己檢討,有沒有不良的習氣在身上?身教者從,言教者訟。我們應當常常以此自勉。 〈對於糾正拜拜陋俗的建議〉 習俗難改,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神秘現象。比如具有四十年歷史的國曆元且,到如今除政府機關、學校放假,舉行簡單的慶祝與金融界停業結帳以外,在商市只不過懸掛國旗而已,在農民間則若無其事。可是一到了農曆過年,則劈劈拍拍的炮仗鬧個徹夜不休。送禮、宴會、拜年,男男女女,即使鄉農,也都穿著新衣服,面帶笑容,大家都似乎忘記了世界將要大戰,仍然歡天喜地地在歌舞昇平;連各機關首長也無公可辦,只好跟著老百姓再過一次年。 拜拜的陋俗,也是其中之一,而且確是臺胞間最大的一個惡習。這惡習不只是浪費錢財,還充分表現了愚癡迷信。省政府為糾正這種迷信惡習,在上週會議席上決議,擬「採取勸導方式,使其逐漸矯正,而趨廢止。同時並可能採取:一、加強管理全省寺廟,二、調查、整理佛、神的系統,凡屬邪道、邪教或雜教者,一律禁止祭祀及翻修廟宇,三、統一拜拜日期」等措施。同時並聲明,「政府本信教自由原則,對於正當宗教絕無干涉之意」。我認為,這是政府當局的一種賢明措施。在這時代中,能注意到這些小問題,不禁歎為希有! 但欲塞其流,必清其源。源不清而塞其流,則必泛濫旁溢,而招致許多紛擾,於民無益,於事有損。我以為,拜拜的來源:第一、神道設教的遺傳。按:神道設教,由來己久。在歷史上不是有一段神權時期嗎?這是神權的遺傳性。在民眾知識水準未能看齊以前,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實。第二、政治未上軌道。人類社會,是一個生活關係的交織網,是非紛擾,無日無之。要解決這是非紛擾,理應訴諸官府,依據法律來作公平的判斷。在過去政治未上軌道時,官府間不免有許多不可說的黑暗,所以民間自古以來就有所謂「有錢進衙門,有理進廟門」、薄視官府的一種惡觀念。與其有錢得生,無錢得死去打受惡氣的官司;或者雙方力量相等,那就用拖的方法,拖上數月或數年,都得不到個合理的解決,倒不如拿一把香、一對臘燭,到廟上賭個咒,乾脆而痛快。而且有時竟得到不可思議的靈感。第三,自然界的威襲。比如臺灣同胞所崇拜的媽祖,據傳說是某一個時期,不知是臺人,抑是閩粤人,用帆船航海,中途遇颶風,命在呼吸,因跪而禱神,果見有女神立雲霧中,揮手止風,得慶生還。欲報其恩而不知其名,大概呼女人以媽,這是最尊貴的名稱了,於是立廟祭祀,而稱之以媽祖。愚民多模仿性,乃相沿成風,而有今日的現象。其次則風雨不時,疾疫災厲,常常予人們以無情的襲擊,在有神道觀念的民眾心理上,認為這是「神」對人們惡行為的一種懲罰;或者雨暘時若,五穀豐登,這又是「神」對人們善行為的一種獎勵。人對「神」的生活方式,無從知道,只有以人所好樂者用以祭「神」,以求赦免或酬報,所以有今日宰殺的風氣。第四,民間缺少正當娛樂。人類為生活而奔忙,不僅為衣食的飽暖,同時也需要精神的安慰。所以不管農、工、商賈,甚至一個當下女的,在若干時日的辛勞之餘,總得要一、兩天的娛樂來作精神的寄託。在民智未齊,未能領略高尚娛樂的今日,這種低級趣味的消遣,也就是藉著祭神來唱戲、吃喝,是自然的趨勢,無法禁止的。 明白了這陋俗的來源,然後再設法根治。治的方法,第一、要教育普及。大多數人民能受到中等以上的教育,知道了有許多事是人為的,或是氣候的關係,可以用科學方法來克制的。如現在用機動船航海,再輔之以天文臺風勢的預吿,自然無翻船的危險;水利的建設、以化學治肥料,發明治蟲劑,使農作物逃出天災的損害;遇有疾病,有平民醫院為之療治,則知自然界的威襲,不一定操之於神,而不可避免,自然移信神之念而信人。第二、要司法、警察機關辦事公正而迅速。民間的民、刑訴訟,或普通糾葛紛擾,管理這些事的機關,要盡量減少手續,更要徹底地不徇人情,不受賄賂,有些事應以快刀截亂麻的手段,予以痛快的解決,不要使民眾有與其求人,不如求神的觀念。第三、要普遍設立民眾俱樂部。民眾在春秋暇日,得到正當的娛樂,則這一類不正當的陋俗,自然會漸趨消滅。 上列三事,有已在做的,有尚待將來的,凡事緩則治本,急則治標。我所要建議的是:政府眼前要想以治標的手段——用勸導方法來制止,我以為,切切不要漠視佛教徒,因佛教雖不同於神教,但信神的必兼信佛。況公務人員於佛、神系統未必分得清楚,若不利用佛教徒來參加調查、判別,以佛教理論來化解,而後由政府來命令執行,徒以奢侈、迷信為理由,則不足以使民眾悅服,必致增加紛擾,而好事不如無。如十七年薛篤弼任內政部長,他以基督徒的成見,想消滅佛教,頒布了一紙「神祠存廢標準」的公令,但沒有規定步驟,使地方官依法執行,徒然給予各省、各縣向來對廟宇所求未遂的地痞流氓,以及各地破除迷信的學生作試驗品的一個機會,將各廟宇的偶像打得落花流水,連棲霞山六朝古蹟千佛嶺富有藝術價值的石刻佛像,都損毀了不少。同時各地廟宇對於事前的請客疏通、事後的重新裝塑,白花費了不可計數的金錢,至於打過以後,應該怎麼辦,雖起薛部長於地下,恐怕亦答覆不出下文來。而佛教徒對政府的惡印象,卻至今不可磨滅! 前車之覆,後車之鑒。希望政府這一次不要丢開佛教徒,要審慎將事。 〈廣播事業與教育〉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兩句格言是知識分子都知道的。樹木的成材,必須人工的剪裁和培養。人又何嘗不然。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又曰:「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聖人尚且因學而後能成,那麼,我們這些樗櫟的庸才,那能不借重父母、教師和環境的培養,而能使青年不走入歧途呢? 本(五)月二十九日,中央日報第三版載:「抱走別人嬰孩,少婦移送法辦。」內容是,一個少婦因結婚後,許久不生孩子,公、婆、丈夫都目為雄媳,而受到輕視。這位少婦情急智生,於是偽裝懷孕,在家庭中馬上身價十倍,並且找了一個機會,跑到產科醫院,抱走人家剛生的一個嬰孩。這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了。 現在雖然「合浦珠還」,而那個少婦還是免不了偸竊的刑責。 據中央報載:高雄地檢處首席檢察官史錫恩氏,對記者先生們談完那個少婦應得刑責以後,很感慨地說:「隨著社會的繁榮,大眾傳播事業對大家的影響也越來越深。諸如郭美珠的盜竊嬰兒,很可能是受到電視劇『彩鳳曲』的影響。電視目前既如此受到大眾的歡迎,其傳播效力自然很大。有關方面應該對於劇本的選擇多加注意,關於故事中必須穿插犯罪的行為,最好不要以描繪的手法演出,以免教唆犯罪,而影響社會秩序與安寧。」 史首席這一席話,可謂「仁人之言,其利也溥」。筆者不惜作文抄公,把它摘抄出來,徼幸而能使從事大眾傳播事業,尤其是電視臺主持節目的諸公看到,而知所警惕,那史首席之言,就功德無量了。 筆者尤以為,今玆國難方殷,要想扭轉這一厄運,大眾傳播事業必須從鼓勵、激發國人民族思想、愛國觀念方面來製定節目,才能配合得上我們臥薪嘗膽的時代。政府是在安定中求進步,那麼社會的安定,大眾傳播事業的力量也很大。學校裡公民道德的教誨,憑老師經過很長的時間——高中公民一、二兩年級、四學期——說得舌敝唇焦,不及電視機裡「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或者裸體美人一閃的一個鏡頭,其成果被抵銷得乾乾淨淨。 大眾傳播事業,不同於一般的商業,專以營利為目的。一般商業倘不出之以誠實,而專事投機取巧,或更肆行欺詐,亦足以斵喪國脈;何況,大眾傳播事業,如果不配合國策而製定節目,只是志在取媚觀眾,爭取廣吿,對於國家社會的惡影響,置之不顧,則其罪惡,就無法估計了。 〈政府應不應該過問宗教〉 人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集會、結社、言論、出版的自由。我相信,每一個民主國家的憲法上,都有這條的規定。我是佛教徒,如就宗教立場,尤其是佛教來討論,政府對宗教應不應該加以過問的話,我想一定會有人這樣說:憲法上既規定,人民有信仰宗教的自由,當然聽其自由發展,政府既不能以經濟、權力幫助某一宗教,也不能利用權力摧殘某一宗教。這是對的,我無可反駁。但是我有下列的兩點疑問,提出來請關心宗教的人,共同商榷和指教! 第一、宗教必須具有正確信仰對象的教主和教主觀察宇宙人生所得的真理,以及奉行此真理而傳播其教義的教徒,有迹象可考,有歷史可證,還要有世界性而為國際間所公認,這才可算是一個宗教。但我國人信仰原來就很複雜,自民國以來,更加紛亂。什麼同善社、道院、菩提善途、卍字會、一貫道、先天派、龍華派、無為教,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假慈善為號召,以扶乩為手段,誘惑愚民,淆亂人心。固然宗教不是開天闢地就有,也是各教教主創出來的。這些邪惑亂道、牛鬼蛇神的教派,你能自己拿得出一套東西來,則天地之大,何所不容,而且二十世紀的時代,本來就准許思想自由。可是這一班人,他拿不出個東西來,但又要自做領袖,自立門戶,而不願受人節制和指導。在這種矛盾心理衝突之下,只有依草附木地來假托神聖仙佛,扶乩降鸞,於是然燈佛、觀音大士、道濟禪師,一改裝而為然燈道人、南海教主、南屏佛主,龍華派裡硬生生地說,釋迦牟尼佛已經過去,現在輪到彌勒佛掌天盤,亂七八糟地胡謅,可惜一般民眾的知識水準太低,居然趨之若騖,而被少數有領袖欲的人抓住了,永遠不得出頭。現在臺灣的什麼龍華派之流,竟喧賓奪主,妒忌佛教的發展,敢做出摧殘佛教的事實來。這事,在高雄曾發現過。諸如此類,是不是讓他們長久地發展下去? 第二、宗教與宗教之間,本可各行其是。過去在大陸上,佛教徒從來不曾跨進過教會的門限,對天主、基督,也不曾有過一言的指斥;教會設的醫院,佛教徒一樣地跑進去就診,十足表示佛教徒對他教沒有絲毫的歧視心。天主、基督,因為發展的區域太大,對佛教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表示。現在的臺灣,卻不然了。眼睛靠著鼻子,居然常常發生摩擦起來了。這我敢說:佛教徒依然是過去的態度,只有在雜誌上講到學理時,也許要提到梵天為造物主的荒謬,或者使基督徒疑惑我們在破斥上帝,而多了心。於是竟有「到底有沒有神」的一書出現,那書上居然明明白白地說:「念佛可超生,難道閻王怕和尚。金錢可贖罪,分明菩薩是贓官。」這還不算,臺中市竟有基督徒,印刷傳單,在佛教徒集會場所大散特散。傳單上頭畫了一個人落在溝澗裡,一個和尚掛著念珠,敲著木魚站在高岸上,眼望著而不能救。臺中的靈山寺,是兩年來臺中宣傳佛教最熱鬧的場所,現在靠近靈山寺卻發現一座很宏偉的教堂。當靈山寺講法時,教堂內就大唱其洋歌,讓這音聲傳播到堂外高杆上的擴音機,以擾亂聽眾的聽覺。當靈山寺聽眾中小孩跳跳蹦蹦地出來,經過教堂時,馬上就有成把的糖伺候著,散給他們吃,教他們唱歌。諸如基督徒這些動作,似乎有意找佛教徒的麻煩。本來宗教的基本原則,都是與人為善,信仰你和信仰我都是一樣。如以為我的教徒多,就以為榮,否則就以為辱。既有榮辱的觀念,就有彼此之爭,爭的名目既不好聽,爭的後果必然悽慘。況且宗教徒應該以祥和之氣化除人類的紛爭,所以宗教無種族、國界的分別。如果宗教與宗教之間起了紛爭,這世界上大可以不需要宗教,因為反增加了一層的紛爭。但目前的幾大宗教都已根深蒂固,你說,不要它,可由不得你。而今後的佛教徒也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地唾面自乾,到忍無可忍的時候,必定要增加摩擦,是不是就聽它摩擦下去? 我以為,憲法上雖然規定了出版自由、集會、結社的自由,但新聞界的報章雜誌,有登記及基金的限制。報紙、雜誌,如果有違反國策,或妨礙社會風化的宣傳,則馬上予以取締。集會、結社,皆必須合乎法令的規定,方允成立。開會時,尤須社會處與主管機關派員指導,用以預防其非法的行動。宗教負有社會道德教育的責任,在在與民眾有密切的關係,基於政府管制新聞、出版、集會及結社的原則,則對於宗教也不能置諸不理,而聽其過分地自由。倘若政府肯對宗教過問的話,那麼像第一項邪惑亂道的非法迷信集團,我們可以檢舉,呈請政府制止其活動,以免盲人瞎馬,引迷入迷。第二項宗教間的摩擦,那一方受了委屈的話,也可以向政府申訴,或呈請糾正。政者,正也。政府是管理民間的不正,不能有那一部門放棄不管的;人民畢竟對政府是服從的,只要加以指導與管制,到底都比放棄好得多,這就在主管官廳的採納與否罷了! 〈金門之行未去而去〉 「十多年來,戍守金門的將士冒著生命的危險、拋棄了室家之樂,過著極枯燥而乏味的生活,真算是櫛風沐雨、艱苦備嘗,為我們擔任最前線的哨兵責任。在大後方的我們,很安然地坐享自由。偶爾攜帶一點慰勞品,大夥兒到前方去慰勞、慰勞他們,這是天經地義、百分之百應該的舉動。但佛教徒組織團體,親赴金門慰勞,這還是第一次。 明常老和尚是南京攝山棲霞寺過去的方丈,是革命和尚宗仰上人的法孫。宗仰上人與孫總理是最親密的朋友,也是革命同志。孫總理革命活動的工作,很得到宗仰和尚的協助。孫總理致宗仰上人的信件,已收入國民革命的史料,而成為革命歷史中之一頁,這是多數人都知道的。現在明常老和尚剛好由香港組織香港佛教徒回國觀光團,返回祖國,參加五十年國慶日;更碰上了自由中國臺北市佛教徒前赴金門的勞軍創舉。由明常老和尚來擔任團長,真是最有意義、最確切不過的安排。由於明常老和尚的年高德重,加上同去的各位職事、團員,都是精明強幹,我想,明常老和尚和同去的各位一定會很愉快地完成此一神聖的任務。本人除代表許多同道向各位道勞外,並禱祝各位來去平安!」 以上是臺北市佛教徒金門勞軍團臨去金門的前夕,本人被推為授旗典禮中授旗者的致詞。 至於金門勞軍團的名單中,有我的顧問名義,但我實實在在並沒參加,因為勞軍團去金門的三天,正逢華嚴蓮社秋季華嚴法會。我是華嚴蓮社的負責人,論情論理,不能丢下法會不管。還有,華嚴法會圓滿後,僅隔三天,就是臺中佛教會館的例行秋祭、講誦法華法會的開始。這一法會,歷年來皆由我主持。白天領導大家念誦,晚上還要宣講。我的身體易出汗,團體行動不能自由。倘若滿身大汗,再坐在車子上,風馳電掣地東處慰勞、西處訪問,這樣的緊張生活來上幾次,準會患感冒。因感冒而咳嗽,因咳嗽而喉啞,是意料中事。喉嚨啞了,念誦不要緊,講是獨腳戲,如果喉嚨啞了,怎麼辦哩?因此,考慮至再。恰好明常老和尚來了。他擔任團長,比我更有意義,所以我就來一個金蟬脫殼,溜之大吉。顧問的名義,他們要寫上,我也無法揩抹。我現在寫在這裡,免得師友們見了面,問我金門之行,使我無言可對。 然而我雖沒有親赴金門,但擔任授旗的一角,可算是全團的去,亦就是我個人的去。然而我內心還是很難過的。我有八十一歲的披剃師父彌彬老和尚,還有曾經親近過多年的親教師應慈老法師,身陷大陸,過著煎熬的生活。我在臺灣卻衣食豐饒、行動自由,還能講經說法。一讀到我披剃師父的來信,往往禁不住眼淚直流。如果我去到金門,也可憑著望遠鏡,遠眺大陸,遙寄我對師父老人的想念之情。 我現在把我師父展轉寄來的親筆信照錄在下面: 「某某如面:前接來信,備悉一切。關於南來之事,我想盡方法,不能獲允,因政府對南方特別注意。現已絕望,只有興歎而已!現今此處生活愈趨愈下,糧食愈過愈緊,有錢也買不到。將來維持一人之生活,很艱苦。今秋特別往某地,過去最有關係的某人在彼任某種工廠廠長,內容四、五百人,想請伊安插我。伊不但不允,並且呵斥,一文莫名。住兩天,即回。現在日坐愁城,走又走不了,活又活不下去,無法可想,恐不久於人世矣。」 我們讀到這封信,一定能深深地體會到,我們在現今政府的庇護之下過著太平豐樂的生活,是何等的可貴! 我嘗讀元史太祖紀,史臣贊曰:「太祖龍興溯漠,蕩平西域,師行萬里,猶出入戶闥之內。三代而後,未嘗有也。」明史太祖紀末亦曰:「太祖以聰明神武之資,抱濟世安民之志,乘時應運,豪傑景從,戡亂摧強,十五載而成帝業。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漢以後,所未有也」。 〈釋迦世尊的說法於當時印度人思想的影響〉 人雖號為萬物之靈,但不能離群而獨居。因為生活居處,需要條件太多,誰也不能一手包辦,必得要各盡其所能,以換取自身的需要,因此便自然地產生了共同生存,聯合而不可或分的結合體。這就是所謂人類社會。 古時人心純樸,人類的界限,只有所謂士農工商或者漁樵耕讀的分別。自從民智漸開,逐漸演變,降至今日,便包括了政治、軍事、農、工、商賈、教育、法律、會計、醫藥、技術等等。每一個圈兒裡再分為若干種類,所以這社會的內容是極複雜而不可名狀的。 因為人類有天賦的賢哲,也有生來的愚鈍,在生活的關係上既不可分開,因而在人與人之間便發生了爾詐我虞、巧取豪奪、以強欺弱、以眾暴寡千奇百怪的現象,由此便產生了一個特殊階級的統治者。統治者雖對於人民之間的紛擾、不平給予一部分的清理與保障,但這統治者的本身又常給予人民莫大的痛苦。 賢明的君主難得,暴君的虐民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刀兵水火、饑饉疾疫的災害,經常對人類予以無情的襲擊。於是大部分的人類多墜入苦痛的深淵,而無由自拔,沒有智慧來克服這些困擾,對自然界的現象更無法理解,只有認為,是命運的注定或是神的支配與天地的造化。於是風伯、雨師、雷神、閃帝,都成為愚民所崇拜者,而君主也就利用神道設教,以便易於統治。類似的宗教徒也抓住愚民這一部分弱點,尊崇一神或多神來作欺騙的手腕,以解決其所需要解決的問題。歷史家雖有石器、神權、君權、民權各時代的劃分,其實神權一向就與君權並行。即使現在是民權時代,而神權在一部分人的心目中,其氣燄並沒有稍衰,還是如火如荼在盛行著。 我國如是,印度亦然,且尤甚於我國。因為印度多屬溫帶,生產較豐,人們於宇宙萬有的形成,更迫切地需要得到一個認識,水火疾疫的災害,更需要徹底地予以解除。婆羅門教體會到印度人的心理,老早就肩著「梵天」生人的一塊招牌,佔有很高的地位,掌握了全國的教權,以祭祀祈禳為他最傑出的好戲。因為婆羅門教奉事大梵天為萬物生因之主,所以就有大梵天口生婆羅門、臂生剎帝利、脇生毘舍、足生首陀的謬論。婆羅門固然是奉事梵天的修習淨行的教徒,剎帝利乃奕世君臨的王種,也就是統治者的國王。毘舍譯云商賈,責在貿易有無。戌陀羅譯為農奴,就是農民和奴隸,專一身勤稼穑,服侍勞役。因為婆羅門從口生,所以地位特尊,不與其他三姓同伍。婆羅門教的教典為四吠陀論。西域記曰:「其婆羅門學四吠陀論。一曰壽,謂養生繕性。二曰詞,謂享祭祈禱。三曰平,謂禮儀占卜,兵法軍陣。四曰術,謂異能伎數,禁呪醫方。」我們看西域記上所略舉的四吠陀論的內容,就知道,婆羅門教掌握了印度的一切。除婆羅門教外,還有數論師的二十五冥諦,內容以神我為主體,以自性為對象。神我欲受用一切,這一切的一切,就從自性中產生出來,貢獻神我受用。神我不需要時,又次第地攝歸於神我。這似乎像二元論的哲學,但神的氣味還是十足。其次有數論師的六句義,比勝論開明而近乎哲學的玄想。等而下之的,則有所謂裸形、拔髮、投淵、赴火、五熱炙身的諸苦行者。綜合起來說一句,那時印度的社會,可算是階級嚴厲、思想紛亂的一個社會。他們雖然都是盲從,但求解脫的思想是應該加以原諒的,只是創教者的錯誤,使他們都變成一群盲修瞎練的可憐蟲。 我教主釋迦牟尼世尊就在這時應運而生。他雖身為太子,但他曾到國之四周,作過一次或多次的視察,親眼看到農民耕作的勞苦、眾生互相食瞰的殘忍和那些要求解脫而盲修瞎練的可憐者。於是悲心全運,拋棄國王的尊榮、五欲的娛樂、入山苦修。覺悟而後,乃如獅子哮吼,震地驚天地歎息著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無不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後來五十年的說法,皆不出此範圍。於此我可以來說說釋迦世尊出世成佛而後,對於印度人的影響。 一、提倡人類一律平等 釋尊所覺悟的真理,乃是從內心深處,久經觀察而得到的結論。他的結論固如前所說,同時他又說:「一切眾生,莫不有心。凡有心者,皆當成佛。」這意思就是說:凡有知覺的生物,在形態上雖有萬物之靈的人與高等的動物、劣等動物的不同,但在內心上,確無高下的跡象可分。心這樣東西是微妙而不可思議的,一般人也許不容易體會到。我們可從動作上作一個微密的觀察,就不由你不承認。你看麼!生而為一個人,飲食也,男女也,衣服居處之舒適也,享受到尊榮,則歡喜,遭遇到屈辱,則苦悶。在人與人之間,你還找得出有什麼不同樣?高、下等的動物,亦莫不有其飲食、男女之欲,居處適宜、好生惡死的要求,於人又有什麼兩樣?至於蜂蟻的結群而居,其集體的行動、秩序的保守,超過於人,其繁殖力,尤非人類所可企及。我們又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出他的不同來?所以釋迦世尊根據「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原則,對於外道、農夫、樵者、剃頭師、守衛的人,都收作門徒,皆度他們成了阿羅漢。將涅槃,還有一個屠夫得度,授記作佛,所以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傳說。我不敢說,因釋迦世尊的高唱佛性平等,使印度的四姓階級馬上就消弭於無形,至少使人類應無分貴賤、應該一律平等的論理,大白於天下,而婆羅門教徒高不可攀的我慢氣燄,亦復一落萬丈,並且虔誠歸敬於釋迦世尊座下的,也不知凡幾。同時釋迦世尊的大弟子中有賓頭盧其人者,本是優填王的臣子,由於精勤苦行,優填王放他出家,成了阿羅漢果。賓頭盧尊者所居的寺院,去城有二十里之遠。優填王出城,必繞道到寺裡,為賓頭盧尊者稱弟子,作禮致敬。這也是一個事實的證明。 二、為宗教思想上作一解放 人類不滿意於現實,必有一個向上的要求,以便於現實世界得到一個理解,或者想脫離現前的苦惱,而得到一個比較快樂的境界。這固然是事實所必需,也是人類的本能,所以有宗教思想的產生。可是一般類似的宗教家,雖有解除人類苦惱的好心,但都是在暗中摸索,得不到一個如理如量的結論,只好肩著一塊天或神的招牌來,作信仰者崇拜的中心,以為天或神是具有創造萬物的全能。等而下之的,則有修苦行的,以為應該受的苦,加倍地把它受了,就可以得到涅槃的快樂。我釋迦世尊五十年的說法中,雖有人、天、聲聞、緣覺、菩薩等五乘各別的教理行果,但因緣生法的理論確貫通於諸宗。因緣生法的法,就是代表宇宙萬有的一個總名詞,就是說,宇宙萬有皆從因緣和合而生,不從天生,不由神造,因為能生他者,必從他生;能造他者,必由他造。這是天然的因果律。比如子女由父母生,父母亦各自有其父母,如是上推,誰是第一代父母,包管你永遠得不到結論。若說,第一代是自然而生,是自然外道,也是無因外道。也有人說,人的始祖是神拿泥捏起來而賦予靈魂的。試問,神又是誰捏起來的?神的靈魂又是誰賦予的?而且神的倉庫裡究竟藏著有多少靈魂?如其否認,則便是落於自然與無因。又如磚瓦、木頭,能造房子,磚瓦、木頭本身又各自有來處。所以說,能生他者,必從他生;能造他者,必從他造。然則如何謂之因緣生法呢?因是成就一件事物的主要條件,緣是成就一件事物的次要條件。又可說:因是主因,緣為助緣。因緣和合,乃有法生。再進一步說:諸法既由因緣和合而生,則因緣分散,其所生之法亦同時消滅。所以以佛法的眼光來研究諸法,所得的結論是:緣聚,則生;緣散,則滅。只見因緣的聚散,不見有實法的生滅。所以說:緣生無性。無性,故空,空非空無,不妨幻有。這是宇宙萬有的實在相。中觀論說:「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知無生。」我們因此可以知道,宇宙萬有絕對不是萬能的神或天一手所造。至於苦行者的荒謬,那更是顯而易見。苦莫苦於下油鍋、跳火坑。試問:一個人下到油鍋煎死或跳入火坑燒死,就能免除了生死而證入涅槃嗎?那正是癡人說夢。人類誠然是一大苦聚。要脫離此苦聚,必先探討其因素。因篇幅關係,與佛學雜誌多有討論到這問題,且不去說它。總之,以不近人情的苦行要想脫離人生的苦惱,那等於緣木而求魚的。所以釋尊在法華經上說:「我以佛眼觀,見六道眾生,貧窮無福慧,入生死險道,相續苦不斷,深著於五欲,如犛牛愛尾,以貪愛自蔽,盲冥無所見,不求大勢佛及與斷苦法,深入諸邪見,以苦欲捨苦。為是眾生故,而起大悲心。」 三、我的感想 時代是不斷在演變,所以歷史家,自有史以來,把它劃分成石器、神權、君權、民權的幾個時代。這是就統一民心、治理民事上作的一個概論。至於釋尊所覺悟的、所昭示於吾人的真理,是永久不變的,因為釋尊所說的真理,是宇宙萬有本身的實在現象。他不過是悟到是如此,再把它介紹給我們罷了。王季同先生曾舉過一個例子說:如氫、氧二氣,合而為水,水經過分化,仍為氫、氧二氣,百千萬年以前之水如此,百千萬年之後的水仍然如此,因為這是水的真相,不會因時代而變遷。釋迦世尊因緣生法的理論,它是如其理而說,如其量而說。因為宇宙萬有的實相是如此,所以這理論可不因時代而變化,在那一個時代都配合得上。 如果是天或神,就不是這樣了。因為上古民智未開,對於宇宙人生事事物物的來源和變化,都摸不著頭腦,得不到一個解決,於是黠者就把他往天或神身上一推。可是科學發達,事物的真相漸漸明白,反而證實了佛學,天或神的萬能可趕不上了。同畤,歷史的演變已到了民權時代,神權已成為過去的過去。因為民權時代,人類一律平等,誰都有大總統的分兒,那崇拜一神,崇拜者只有做兒孫義務的理論,有點不平,而且近於專制。不平等與專制,更是時代棄物。釋迦世尊在法華經上說過:「我觀一切,普皆平等,無有彼此、愛憎之心。我無貪著,亦無限礙,恆為一切平等說法。」又說:「迦葉當知:如來是諸法之王,若有所說,皆不虛也。於一切法,以智方便而演說之,其所說法,皆悉到於一切智地。」所以釋尊的說法,皆從智慧觀察而得,亦復引導一切眾生,到達一切智地。釋迦世尊雖滅度二千五百多年,他的誕辰仍然值得我們紀念、慶祝者在此。 〈佛誕日談佛法㈠〉 佛陀所說的言教,都是佛法,這是過去任何一個佛教徒所公認的事實。但這實在太嫌籠統,因為聲聞的教理行果是聲聞法;緣覺的教理行果是緣覺法;大乘權教的教理行果是權教菩薩法;唯有一乘圓頓大教的教理行果是教圓頓大根眾生的菩薩法,才是道地的佛法。這在法華經上佛陀於羊車、鹿車、牛車的三車之外,特設大白牛車,可以想見。所以羊車、鹿車的聲聞、緣覺法,是化城,不是寶所。鼓音王經說:「一切空經是有餘說。」而共般若的空,不是究竟的佛法,因此也可以比知。法華經上對於大白牛車的形容,可謂極盡渲染的能事。法華經譬喻品裡說:「爾時長者各賜諸子,等一大車、其車高廣,眾寶莊校,周面欄楯,四面懸鈴。又於其上,張設幰蓋,亦以珍奇雜寶而嚴裝飾之。寶繩絞絡,垂諸華纓,重敷婉綖,安置丹枕。駕以白牛,膚色充潔,形體姝好。有大筋力,行步平正,其疾如風,又多僕從而侍衛之。」經裡邊「等一大車」和「駕以白牛」,連合起來說,稱為大白牛車。以大白牛車顯示一乘佛教的大因、大果、萬德、萬行,才充分表示了佛法的生動、活潑、莊嚴、偉大。但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三乘權教的佛教是一乘圓教的基礎。若無三乘,也沒有一乘可說。因此可以說,三乘是一乘的分化,一乘是三乘的積累。如小學、中學之於大學。所以經上以三乘權教為羊、鹿、牛車,絕沒有卑視的心理。法華經說:「於一乘法,分別說三。」華嚴經清涼國師序文裡說:「若乃千門潛注,與眾典為洪源;萬德交歸,攝群經為眷屬。」可以為證。 然則,什麼經才是道地的佛法呢?這在天臺、賢首兩宗各有各的說法不同:天臺智者大師親灸南嶽慧思尊者於光州大蘇山,讀法華經藥王菩薩本事品,至「是真精進,是名真法供養」,入法華三昧,親見靈山一會,儼然未散,得旋陀尼。由是慧解超群,判釋東流一代時教,為五時八教,以法華經為純圓獨妙,而以華嚴為帶別兼圓。因為法華經以開示悟入佛之知見為唯一的宗旨,不僅小乘聲聞,授菩提記,普皆成佛,即聚沙為塔、以指爪畫地作佛像、或對佛前舉一隻手,稱一聲佛名,皆可以成佛。凡夫小乘,皆有成佛的可能,五性融歸於一性,三乘咸攝於一乘,所以稱圓;佛心原在一切眾生心中,所以稱妙。且以蓮華為喻:蓮華未開,蓮蓬已孕育在中。蓮華剛開,而一顆顆蓮實已經顯現出來。蓮華剛落,蓮實已經成熟。至於華嚴,雖然也是圓教,但善財童子經五十三參,方乃入彌勒樓閣,行位歷然,所以帶別兼圓。別者:天臺判東來一代聖教為五時八教,八教中化法四教為藏通別圓,那個別字,就是這四教中的別字。別字的意義,就是此教菩薩的修證,級級晉陞,不得躐等。善財童子的修證,似乎就是這樣的,所以說,華嚴是兼帶別教,而不是純粹的圓教。 賢首宗的基本經典是華嚴經。本宗由杜順和尚依華嚴經作法界三觀為創始,以周遍含容之理顯事事無礙之境。至相尊者雲華和尚草創五教,發明十重玄門,以六相而混融之。賢首國師法蔵和尚,為華嚴經作探玄記、一乘教義章等,總判如來一代時教,為三時、五教,建立華嚴法界緣起、事事無礙之別教一乘,為佛教之特質,而法華則為同圓。於是別圓、同圓乃為賢首特別名詞,亦是天臺、賢首兩宗的爭論焦點。別圓的意思,是指三乘之外,別有一乘。如法華經譬喻品上,羊、鹿、牛三車之外,別有大白牛車。清涼國師華嚴疏序文裡說:「積行菩薩,曝腮鱗於龍門。……上德聲聞,杜視聽於嘉會。」就是指這個說的。同圓的意思是:法華經之一乘,乃同於三乘之一乘,雖聲聞人同授記別,舉手低頭,皆當作佛,但這是天臺六即中理即佛,授記儘可授記,成佛猶需長時間之努力,方可實現,爭如善財童子,即身而入彌勒樓閣,那才是究竟即佛。況說法華經的佛,是化身佛;雖三變淨土,容納無數億高妙寶座,雲集十方分身諸佛,然而究是化土、化身的權巧顯現。而華嚴是報身佛,居實報莊嚴淨土,所有聽眾皆是已經證得法身的諸大士,即護法八部,也都是菩薩寄位。化境範圍,該攝十方世界海微塵剎土。我在這裡隨便引一兩段經文,作為證明。 「爾時佛神力故,十方一切世界,——四天下閻浮提中,皆見如來,坐於樹下,各有菩薩,承佛神力,而演說法,靡不自謂,恒對於佛。爾時世尊復以神力,不離於此菩提樹下及須彌頂夜摩天宮,而往詣於兜率陀天一切妙寶所莊嚴殿。」 「爾時功德林菩薩承佛神力,入菩薩善思惟三昧。入是三昧已,十方各過萬佛剎微塵數世界外,有萬佛剎微塵數諸佛,皆號功德林,而現其前,吿功德林菩薩言:『善哉!佛子!乃能入此善思惟三昧。』 「爾時世尊在摩竭提國阿蘭若法菩提場中始成正覺,於普光明殿人剎那際諸佛三昧,以一切智自神通方,現如來身,清淨無礙。……與十佛剎微塵數菩薩摩訶薩具,靡不皆入灌頂之位。」 「爾時世尊知諸菩薩心之所念,大悲為身,大悲為門,大悲為首,以大悲法而為方便,充遍虛空,入師子頻申三昧。入此三昧已,一切世間普皆嚴淨。于時此大莊嚴樓閣忽然廣博,無有邊際。」 我們讀到這幾段經文,就可以知道,華嚴經所詮含境行果的不可思議,自非法華經所可同日而語。所以依賢首宗的說法,華嚴經是佛陀初成正覺,以他受用報身對圓頓大根眾生的法身大士,以自所證直暢本懷,稱性極談,毫無餘剩。所說的都是佛陀所自證的不可思議境界——從法界性海中流露出來,所以清涼國師又說:「圓音落落,該十剎而頓周;主伴重重,極十方而齊唱。」同時在注解大方廣佛華嚴經的經題裡,以體大、相大、用大、果大、因大、智大、教大、義大、信大、業大之十種大來解釋一個大字。賢首國師根據華嚴經如來出現品第三十七之一:「譬如日出於閻浮提,先照一切須彌山等諸大山王,次照黑山,次照高原,然後普照一切大地。日不作念:我先照此,後照於彼。但以山地有高下故,照有先後。如來應正等覺,亦復如是。成就無邊法界智輪,常放無礙智慧光明,先照菩薩摩訶薩等諸大山王,次照緣覺,次照聲聞,次照決定善根眾生,隨其心器,示廣大智,然後普照一切眾生,乃至邪定,亦皆普及,為作未來利益因緣,令成熟故。而彼如來大智日光不作是念:我當先照菩薩大行,乃至後照邪定眾生。但放光明,平等普照,無礙無障,無所分別。」等的一段經文,判華嚴為圓教。因為華嚴經為佛陀初正覺的時候,不依漸次,頓為諸大菩薩直唱此圓滿一乘修多羅教,一位即一切位,十信滿心,即攝五位而成正覺。所以如同日出,先照高山。龍象蹴踏,非驢所堪,二乘絕分,自是根器的不夠。 杜順和尚,相傳為文殊化身。在傳記裡有這樣一段的記載:杜順和尚說法長安。有行腳僧某,準備朝五臺山,禮拜文殊去,來向和尚辭行。和尚說:「遊子漫波波,臺山禮土坡;文殊只這是,何處覓彌陀?」行腳僧不解和尚的命意,跋涉前往。至五臺山,路上逢到一個老者問:「師傅來山何事?」行腳僧答:「來禮文殊的。」老人說:「文殊到長安弘法去了。安有二文殊?」行腳僧問:「誰呀?」老人說:「杜順和尚就是文殊。」行腳僧始恍然知和尚前所說的偈語命意之所在,回頭轉身就跑。值秋鴻暴漲,躭誤時日,及至回到長安,和尚遷化於御座,為日已久,懊惱萬分。杜順和尚依華嚴經作法界三觀:第一、真空絕相觀,第二、理事無礙觀,第三、周遍含容觀。真空絕相觀中的迴絕無寄觀,相當於天臺三觀中之空觀。由於空觀,掃蕩一切妄境情識殆盡,方能進入理事無礙;由於理事無礙,再進入周遍含容。周遍含容者,乃事事無礙的境界。所謂納須彌於芥子,芥子不大,而須彌不小。八部雲湧,四眾塵集,勝熱婆羅門架設火海。海中更設刀山,令善財童子跳火海、登刀山。無厭足王敲骨出髓,剝皮抽筋,虐殺罪人。婆須密女之一接吻、一握手,皆證三昧。後來善財童子,入彌勒樓閣,見其樓閣,廣博無量,同於虛空,阿僧祇寶以為其地,阿僧祇宮殿、阿僧祇門闥、阿僧祇窗牖……善財童子於一處中見一切處;一切諸處悉如是見,皆事事無礙境界。甚至全部華嚴經,無往而不是事事無礙境界,而且這都是透過三種觀門以後的不可思議境界。我們以情識未除的凡夫讀此不可思議的經典,當然要驚奇,或目為神怪。 賢首宗的結晶在十重玄門,以十玄門顯示華嚴全經事事無礙的境界。按:十玄門雖由二祖雲華和尚的發明,但也經過三祖賢首、四祖清涼的修改。清涼國師在疏鈔序文裡特以駢文揭出其要義,含十玄門於其中。即今讀之,猶能令人心曠神怡,胸襟豁達。倘能玩其意味,以比量而知道一點一滴,則海闊天空,神遊界外,決不願意再鑽牛角尖也。清涼國師序文裡說:「理隨事變,則一多緣起之無邊;事得理融,則千差涉入而無礙。故得十身歷然而相作,六位不亂而更收。廣大即入於無間,塵毛包納而無外。炳然齊現,猶彼芥瓶。具足同時,方之海滴。一多無礙,等虛室之千燈。隱顯俱成,似秋空之片月。重重交映,若帝網之垂珠。念念圓融,類夕夢之經世。法門重疊,若雲起長空。萬行芬披,比華開錦上。」事有千差,理則一味;事因理成,理因事顯:事之所在,即理之所在,故得事理無礙。以理融事,則事事齊平,故得事事無礙。古人有所謂「壽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殆亦與此理相近。然理為觀行的中心,三觀中行起解絕的行,就是迴絕無寄觀。迴絕無寄的注腳是,一切法不受,不受亦不受,此語亦不受。配合禪宗的單提直指,所謂斷除煩惱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所以禪宗與華嚴,是連帶而不可分離的。由於禪觀悟明了此理,以理再來融事,方得事事無礙。證得事事無礙,而後方知真正的佛法——究竟不可思議的佛法的所在。 四月八日為釋尊聖誕節,菩提樹編者朱斐居士為出佛誕紀念刊,來函索稿。近日因與人說起華嚴經事,故信筆寫一點關於華嚴經的道理,向讀者諸君作一個介紹,或可因此而能夠知道,釋尊出世,為的什麼?倘有不安之處,尚祈指教! 〈佛誕日談佛法㈡〉 佛法的永久性、普遍性,就是它的獨特性。獨特性中的獨特性,當以禪觀為中心。 虛空無邊,世界無盡;國土無邊,眾生無盡。世界、國土、眾生,不因佛說而有,也不因佛的不說而沒有。華嚴經上以二十重華藏世界海為毘盧遮那如來攝化的範圍,華藏世界中包含的國土,以佛剎微塵數計;國土中所容納的眾生,亦以佛剎微塵數計。這些世界、國土、眾生,雖因佛說而得知;但不因佛說而始有,世界、國土、眾生的存在,即佛法的存在,這是佛法的永久性。 世間法的生起與長成,無非是因緣的和合,如鏡華與水月,變幻而有。世間法的相續存在,也是此因緣的散滅,彼因緣的復生,生生滅滅,滅滅生生,如波浪的起滅,無有已時。既然是變幻而有,相續的存在,則生,固沒有實在的生;滅,亦沒有實在的滅。生滅諸法,皆無自性,舉體是空,這是世間法的真實相。佛既出世,固然如此;佛未出世,本就如此,佛祇為我們加以說明,毫未增減自我的私見於其間。既然變幻無常是諸法之真實相,則諸法的相續生滅,皆是佛陀在說法,這是佛法的普遍性。 關於人生宇宙的問題,也就是事事物物的形成、人類的起源、生物的進化,再加上所謂形而上的心理學,古今中外的學者,各有各的見解,所有的著述,汗牛充棟,拚上個幾年工夫,既不容易讀完,更難得到一個一致的結論,只有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一輩子僵持下去。至於佛陀的說法,如果我們不太牽就現實,而信仰佛陀是從久遠劫來,對於心物已作過無量次的觀察、證驗,已明白了知諸法的實相,這一次的成佛,只是他無數次當中的一次的話,那佛陀所指示出來的理論和修證的方法,當然是一切宗教、一切學術界中具有獨特性的宗教和獨特性的學術,所以佛陀曾親自說過:過去佛如是說,現在佛如是說,未來佛如是說。 復次,佛法不僅是在經律論說事說理的文字當中,而且我們從經律裡邊觀察到佛陀的生活行動,無往而不是佛法。微陀的生活平民化、平等化,嚴肅而勤苦,不離開群眾,不自以為具有特殊的地位。都如金剛經上說:「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鉢,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鉢,洗足已,敷坐而坐。」乞食,次第乞食,這是不離開群眾生活、平民化和平等化的行為。食時,著衣,持鉢,魚貫而入舍衛大域,這是生活的嚴肅;飯食訖,收衣鉢,洗足已,敷座而坐,這是生活的勤苦。佛徒習慣山居,而宗旨在攝化群眾,山居與群眾的距離,是隔絕的,惟藉乞食因緣,日必與群眾接近一次,可以因機說法,使其培植福慧。群居的市民,有貧,有富,市民的飯菜,當然不是山珍海味,所以乞食而遵循次第,不簡貧富,是極端的平民化和平等化。著衣,持鉢而入城乞食,我們可以想見佛陀率領諸大弟子在行的威儀中,安詳徐步、瀟洒出塵的神態,所以說他生活是嚴肅的。日中一食,不過時食,食已,洗足,隨即敷座而坐,修習禪觀,不肯白費一點時間,佛陀的刻苦勤勞,亦於此可知。自古以來,人類的行動都是為著生活,尤其是豐裕的生活。生活豐裕,又冀圖崇高的權力。目的既達,又想永久。至於聲色之好、口體之奉、粉白黛綠,酣歌妙舞,這都是豐裕生活的環境中不可或缺的點綴。生而為人,人有同欲,人類相率趨於同一的途徑,安得不鬥爭殺伐、干戈擾攘,亙古至今,得不到寧息呢?佛陀卻把尊榮看作同糞土一樣,拋棄王位,割斷情愛,過著山林寂靜而清淡的生活,於滿路荆棘、高低不平、崎嶇而艱險道路以外,為人類開闢出一條康莊寧靜的坦途來。二千幾百年以來,在這一條道路上走的人,雖然也遍及世界上幾十個國家,但從來沒有用過金錢來誘惑,不利用勢力來脅迫,更不曾使用武力而流過血。孔聖人的修己以安人的大道理,在佛陀以身作則的規範下,總算充分做到。中國的社會習慣,當然與佛教發源地的印度不同,輸運佛教到中國來的沙門,都是客卿,當然由國家供養。佛教徒的乞食生活,在中國社會習慣上不能行,也不需要行。但後來的禪宗,仍然是山藏林隱,火種刀耕,過著粗布衣裳菜飯飽,自食其力的清淡生活,為溺於聲色、著於功名的迷昧者,作斧底抽薪的示範。所以佛陀的遣言,固然是佛法,他的身語意行,所謂三業大用,我們隨便在那一部經上,摘一點出來,又何嘗不是佛法!這都是佛法的獨特處。 佛法的精髓,寄托在禪宗。禪沒有經教,固然不能明白,經教沒有禪,卻無由證實。側重在語言文字的佛教,那只是軀殼而沒有靈魂,在禪宗則譏為鑽故紙堆、曈酒糟漢。相反地,禪宗的修學,儘多不需要經教,只向自心上去用力挖掘,一樣地得大受用,說法利人。假如說,學佛只要看看書,越看得多,智慧越大,那是天大的錯誤,所以佛法不是說說的。說說的佛法,縱然說得天花亂墜,只是增益是非,而不關那事。我可隨便舉出許多例子來,作為我這話的證據。 佛陀的成道是在菩提樹下修習禪觀而開悟的,不是讀先佛經律而成辦的。經律的產生,是成道以後的事,這是唯一的鐵證。雜阿含三十六卷,有「世尊哺時,從禪定起」及佛陀為某天子說:「已離於憍慢,心常入正受,明智善分別,解脫一切縛,獨一處閑林,其心不放逸,於彼死魔怨,疾得度彼岸」的記載。這裡的「從禪定起」、「心常入正受」,在小乘經上表示佛陀常不離禪定的。法華經方便品裡「爾時世尊,從三昧安祥而起,吿舍利弗:諸佛智慧,甚深無量。其智慧門,難解難入,一切聲聞、辟支佛所不能知。」又前所引金剛經「敷座而坐」,這是大乘經上先入定而後說經的常規。因此,天臺宗有三止三觀,賢首宗有法界三觀,唯識宗有五重唯識觀,淨土宗有十六觀,律宗、密宗亦無不修觀。禪觀雖微有不同,然皆以為攝心之方便。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三無漏學自然之程序。楞嚴經說:首楞嚴三昧為「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門」。所以我說,佛法獨特性中的獨特性,當以禪觀為中心。沒有禪觀,佛法就不成其為佛法,而變成一般人所認為的哲學了。至於現在的人,能修不能修,肯修不肯修,修又是否能成,那是另一問題,我們決不能因我們的放逸、懈怠,不肯修而變更佛法的原則。所以楞嚴經又說:「不將如來不了義說迴為己解,以誤初學,佛印是人,得真三昧。」這是我們今日所當引以為戒。維摩經說:「八解之浴池,浴此無垢人。」八解,就是八種禪觀,在大智度論上有很詳細的解釋。佛誕又稱為浴佛節,佛陀是由八種禪觀的定水,洗滌了自心上的煩惱而成佛的,所以我們慶祝佛誕——浴佛節,尤有提倡禪觀的必要。 〈佛誕日談佛法㈢〉 「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佛種從緣起,是故說一乘。」離開佛法而談佛法,不是佛法;吹毛求疵,那更毀謗佛法。根據佛法而談佛法,或者不至於違反佛法。這四句經文,是法華經上佛所說的法,當然是佛法,同時也是真、俗二諦的綱領,一切經教,皆由此產生,更是佛法的佛法。 佛陀由修而證,所證得者乃諸法之實相,即此實相,謂之法,證得此實相者,謂之佛,合而稱之,謂之佛法。佛陀既然證得此諸法實相,以同體大悲,令含識之流同證得此諸法實相,不自秘惜,用語言文字來傳達,使聽者認識文上義相,因而於對象的萬有諸法上,體認其無常生滅的真相,更從而反觀自照,覺悟:生滅遷流的現識是生死相續的根株。由認識而控制,由控制而消滅——過去心識上對萬有主觀的誤解,得到糾正;因客觀環境的牽制而不自在的心理,得到自在。但用以傳達修證的語言文字,如所謂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諸受是苦、涅槃寂靜、緣生性空等,這是理法;三十七道品、六度萬行,這是行法。理法、行法,都不是絕對的佛法,所以宗門中說,三藏十二部,是揩膿血的紙。由於理解了無常、無我、緣生的理,實踐了三十七道品、六度萬行的行,實證得非語言文字可以傳達的實相,這才是佛法。然飲水思源,諸法實相的證得,乃由於語言文字的傳達,因之語言文字,也公認都是佛法。所以經典所在,即如來舍利之身;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即為有佛,若尊重弟子。 諸法實相,不可以說為一、異、有、無,所以宗門中又說,到這裡,三世諸佛的口,都應該掛在壁上,因為諸法實相,是佛陀自覺聖智的境界——心行處滅,言語道斷——,所以說,「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 至於傳達這諸法實相的語言文字,那就要因時、因地、因機,而千變萬化。假如偏局於一隅,就不免乾枯而無味,不成其為不可思議的佛法。所以一代聖教,浩如煙海,而傳譯我國者,亦有六、七千卷之多。經過天臺、賢首之整理,以藏通別圓或小始終頓圓為其綱領,使紛然雜陳之經論,——皆有所攝宿。學者一望而知,何者為小乘,何者為大乘,何者為偏圓頓漸,何者為性相空有。隨其根機,因其宿習,皆可以自由選擇其路徑。由熏修鍛鍊,而入其門戶,登其堂奧。最後的終點,並看不出有什麼兩樣,所以說,「佛種從緣起,是故說一乘。」 佛陀的說法,本來是因人而施,因為聽者程度的不同,在所說的法上,有時候未免有點兩樣。這我可以舉個例子,如無量壽經說:「設我得佛,十方眾生,至心信樂,欲生我國,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覺,唯除五逆、誹謗正法。」觀無量壽佛經說:「或有眾生,作不善業、五逆、十惡,具諸不善,如此愚人以惡業故,應墮惡道。……臨命終時,遇善知識,種種安慰,為說妙法,教令念佛。彼人苦逼,不遑念佛,善友吿言:『汝若不能念彼佛者,應稱無量壽佛。』如是至心,令聲不絕,具足十念,稱南無阿彌陀佛,……命終之時,見金蓮花,猶如日輪,住其人前,如一念頃,即得往生極樂世界。」這兩段經文同是佛說,而極其矛盾。因為同一五逆,有往生者,有不得往生者。其實,不得往生者,因為是既造了五逆,又誹謗正法,沒有善知識的勸誘,純是惡因,而毫無善緣,當然結不到好果。而同樣地造作五逆,並且加上十惡,但是他沒有誹謗正法,臨命終時,又遇到善友的勸誘,故得往生。這其中當以有無善根的內因和善友的外緣為生與不生的因素,不當注重罪惡之同與不同。況一以勸善,一以懲惡,這足以表示佛陀的說法,運用靈活,不是死板板的,就是那麼一套。然而毛病就出在這靈活的運用上:因為當時的佛陀弟子,接受佛陀的訓示,好像如瓶瀉水,滿盤承受,即使有疑,也可以隨時解決。一旦佛陀滅度,後世的教徒們,就在那些似乎含有矛盾的孔隙處,前前後後不知出了多少問題:在小乘中,就有主張我法俱有的犢子部、三世實有、法有我無的薩婆多部、法無去來的大眾部、現在通於假實的說假部以及經部的一部分學者。至俗妄真實、諸法但名的兩宗,則顯然地已接近大乘。這些內在的問題,在不甚講小乘經論的我國佛教界,是很少有人知道的。至於大乘非佛說的問題,雖經彌勒、無著二菩薩,一以七義、一以十義力爭,但大乘非佛說的餘音,至今猶未停息,尤其是三論宗的畢竟空與唯識宗的勝義有,還是有人很起勁地諍論著。無論是外在的聲色諸塵、內在的分別心行,固然是因緣生法,如幻如化,即能證的觀照與所證的涅槃,爾復無實自性,而畢竟皆空,雖空而不落斷滅,這是三論的要義,可是成唯識論上卻詆毀它為惡趣空。據說,空宗的青辯論師因這問題,曾親自造訪唯識學者的護法論師,而護法不予接見,乃憤而以肉軀投入山石間入定,俟彌勒下生以釋此疑。唯識宗建立三性、三無性,所謂遍計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但主張遍計本空,依他似有,圓成實有,因此稱為有宗。而三論宗的學者抓住這個把柄,斥唯識宗的有,為外道的常見。但假如我們不用主觀的心理去附和一面,以冷眼從旁觀察,則唯識宗依他似有的似有,這與三論宗的如幻有,沒有什麼不同。雖然於圓成認為實有,似乎太嫌肯定,但在生無自性性、相無自性性、勝義無自性性的三無性中,已經與畢竟空合流,因為無自性與畢竟空,是名異而義同,所不同者,多了最後的一個性字的表詞,所謂勝義無自性,即是表彰圓成實自性,也並不是有一個可捉持的堅實性,再加一個性字,是無性之性,不落空亡。這與畢竟空的後面加上一個性字而為畢竟空性,也似乎沒有什麼兩樣。唯識三十頌開章就說:「由假說我法,有種種相轉,彼依識所變,此能變唯三。」這都顯得與三論宗的一切唯假名相同。雖然對能變的識心建立唯識,復說:「若執唯識真實有者,亦是法執。」尤其是見道一頌,那是更明顯了,見道頌說:「若時於所緣,智都無所得,爾時住唯識,離二取相故。」這與三論學者的能證,所證皆畢竟空,又有什麼不同?唯識宗的真如,確與法性宗的真如講得不同。唯識宗的真如是凝然不變而不受重的,性宗的真如是可以受重的。從表面上看,這凝然真如,大可以說它是真常自性的常見了。但諸佛出世,若不出世,此畢竟空性,法爾如然,還不也是凝然的麼!比如性空學者說:「從凡察到悟解這不真實的自性無,才能窺見一切法的真實相。」「一切法從因緣生,緣生的只是和合的幻想,從真實的自性去觀察,是沒有絲毫實體的。」這裡的「一切法的真實相」和「真實的自性」,我相信,這是畢竟空性的表詞,絕不會指為有實體的自性見。假如以惡意來曲解它,未嘗不可以說,三論學者抨擊法相、法性兩宗所講的真如為真常,而近似唯神、唯我,卻自己建立一個「真實的自性」,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不必這樣地曲解,因為一切法的離言自性,非假言詮,不能表達,尤其是要表達自己所信仰的,所理解的,不能不說,是真是實,以反映他人的非真非實。這在建立自宗,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但也因為各個都以為,自己所信仰的、所理解的是真是實,而抨擊他人的非真非實,所以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是是非非,擾成一圑糟。「空」在三乘教中為基本的共通點,如不理解人我、法我的二空,甚至目的也要空去,則進修佛法的基礎,終不能奠定。不然的話,則所有的善行,不是偏於邪外的妄執,即落於人天的因果。但反轉來說:連空也空去,但不破壞因果,從畢竟空中任運行菩薩行的大道理,畢竟不易為一般人所能接受。況一落偏空,則逃避現實,墮無為坑,其危險甚於魔外。就以一般人來說吧!一個人到了什麼都不承認,你向他說什麼,便都不生效力。便所以法華經上有「不得親近小乘三藏學者」的訓誡。中觀論龍樹菩薩也說:「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還有某處,說:「寧可執有見如須彌山,不可著空見如芥子許。」意義深長,足為借鑒。因此,任何一宗的學者,如果一有了偏執,都是於佛法無益的。 佛弟子的研究佛法,如果忘記了一切眾生,種種根性,種種好樂,於教理上起偏見,執一非餘,抹煞一切,那真如群盲摸象,摸著耳朵的說,象像簸箕;摸著肚皮的說,象像牆壁。你如向他說:你所摸著的只是象的耳朵或肚皮。你打死他,他也不相信,因為那像簸箕或牆壁的一角,是他親手摸著的。 禪宗的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也未嘗不是這些是是非非的反映。他的特質,就在超脫名言,泯絕是非,直從當下現前一念起滅處下手。有所言說,均是旁敲側擊,藉事顯理,如臨濟的三玄三要、四賓主、雲門的「函蓋乾坤,切斷眾流,隨波逐浪」,這裡一點佛法也沒有,却也包括了整個的佛法。至於馬祖雖曾說:「即心即佛」,但馬上說:「非心非佛。」般若,如大火聚、觸之則燒,攖之則燎,般若何嘗以空為究竟?而禪宗的施為,如拈錘豎佛、一棒一喝,無一處不是舉揚著般若;夠得上稱善知識的宗師,無一不通經教,談起來,比較義學之徒,尤覺頭頭是道,而句句著實。況且禪教並行,並無妨礙。如盛唐時,禪宗鼎盛,而華嚴、唯識的兩系,也是大成於彼時。所以啞羊僧的造成,不是禪宗的罪惡,而是後人對不起禪宗。禪宗的大德們也曾說過:沒有一個開了悟的人不會講經。所以義學之徒,是由語言文字的俗諦而進入真諦;禪門的參究者,是由通達無言的真諦,而發揮語言文字的俗諦。若從參究所得、自性之所流露,則心心相印,融和無間。這我們可以從禪教兩家的著述中看出,而真正佛法之所在,也可以從此得到一個正確的認識。 四月八日為教主釋尊聖誕紀念日,是佛教徒,都應該有所表示。我以為,與其恭維、宣傳他的偉大,不如融貫他的教理,使讀者知道,佛法是整體的,不偏於一隅的;是融會的,不是對立的。如果眼所見的、耳所聞的,都是格格不入的是非話,那麼,請你丢開書本,收視反聽,向你自心上去體會、證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向自己去求答,所以我寫這一篇「佛誕日談佛法」,作為對各位讀者的貢獻,如有錯誤,更盼不吝指教是幸! 〈從自警自覺中紀念佛陀誕日〉 「剎塵心念可數知,大海中水可飲盡,虛空可量風可繫,無能盡說佛功德。」 這是華嚴經最後一卷、最後的一偈。佛陀的大慈悲、大無畏、濟世利人的偉大精神,散見於各經各論的當中。每年一度的佛誕日,我們皆得要著文稱讚、歌頌。然而以我的秃筆,即使寫出了千言萬語,於佛陀之功德也不能及其恆河沙數之一。因此,除請出華嚴經最後一偈,作我的總相讚頌外,我把自己經常的自我檢討寫出來,作為求進步的一種警惕,用以代替對佛陀的頌詞。我想,佛陀在常寂光中,一定會樂意鑒照的。 佛陀在遺教經中曾吿訴諸比丘,說:「汝等比丘,當自摩頭,已捨飾好,著壞色衣,執持應器,以乞自活,自見如是。若起憍慢,當疾滅之。增長憍慢,尚非世俗白衣所宜,何況出家入道之人?!」 當自摩頭:比丘是剃除鬚髮的,不用說,是個光頭,還用得著摩麼?然而我們身為比丘的,很容易忘記了自己是個光頭,是個比丘。如果經常摩著自己的光頭,而時刻記得自己是個此丘的話,那所應當謹慎戒懼的地方就太多了。這經文裡所側重的是「憍慢」。憍,是自視甚高;慢,就是瞧不起人。能使自己以為高人一等的,無非是財勢、藝能、道德、學問。倚財仗勢,在家人有一於此,尚為醜行,出家比丘,更不宜有。藝能的高低,漫無標準,強中更有強中手,憍傲者必遭屈辱。至於自己以為,道德、學問高人一等的,已經不是有道德、學問的人了。如果借人之手,而裝點自己門面,那更是不值一笑。老子不是曾說過嗎?「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印光大師往往自稱飯粥僧。古有禪師,正看經而客來,客曰:「禪師,為什麼看經?」禪師的答覆是,遮遮人眼。這雖有它禪機的存在,但都比自己為自己裝點門面好得多,而印光大師的潛德幽光,自是我們望塵莫及。我記得,那是三十一、二年間的事吧!對於我所當過住持的那個大廟,我已經交卸,而退為佛學院的主講,於寺務已經是不管了。我們那個廟位置在大江南北進出口的要道,出家人江南江北、來來去去,把我們當為旅社的,而大寺廟的待客,還要特別客氣,因此也就不勝其煩。在那時期內,有一個不大不小江南寺廟的方丈,到江北去收租,薄晚到達,招待食宿,不成問題。次早天尚未曉,我在樓上已經聽到他起身的音響,但我以為,我們的方丈睡在他對面的房間,自會起來招待他洗面、喫早飯、僱車子,恭送如儀。焉知,到喫早飯的時候,問起客人怎樣走的?方丈以及三、四個茶房,都目瞪口呆而不知道這件事。事已過去,當然無話可說。大概十天以後吧!聽說,那客人已經到城外的北山寺,過了一、兩宿,回江南去了。我心中就有個疙瘩,知道這是因上一次沒水洗臉,沒早飯喫,沒人招待的反應,但我又很驕傲地原諒自己:我無求於你,你不來去,到也免得麻煩。可是未隔一年,我要到江南去就醫,可住的寺廟當然有,但算來算去,都不及那客人廟裡清閒而靠近醫院,惟有厚起面皮來,作不速之客。除住院而外,住在那客人廟裡,有三個多月。因此我想到,人生的前途甚是渺茫,誰需要誰,誰有求於誰,都不能以當時的地位、財勢作永久性的認定。這件事雖然算不上是恃才傲物或倚勢凌人,但我應該招呼的事,卻故裝馬虎,不予以招呼,總是人與人之間相近相親的缺點。事隔十年,時過境遷,環境雖迥異於往昔,但人與人之間相處的關係依舊存在,所以我感覺,仍然有時刻留心的必要。 佛陀在遺教經上曾說過:「瞋恚之害,能破諸善法,壞好名聞,今世、後世,人不喜見。當知:瞋心甚於猛火,常當防護,無令得入。劫功德賊,無過瞋恚。」又說:「謟曲之心,與道相違,是故宜應質直其心。」又說:「當知:多欲之人多求利故,苦惱亦多;少欲之人,無求無欲,則無此患。」瞋恚、謟曲、多求財利?如果一摩到自己的光頭,就感覺到有特別警覺的必要。 我又想起二十四、五年間的二、三事。二十三、四年,我先後榮膺了那大廟的住持和縣佛教會的主席。在那一、兩年之間,我曾以我的職權,和一大、一小兩廟的住持為過難,也曾為某一寺廟有所請求,而把責任推到主管機關,表面上還是盡了責任,實際是滿肚皮的不樂意。可是這消息,都經旁觀者看在眼裡,而吿訴了我的老祖宗——曾師祖。新年回鄉禮祖、拜年的時候,我的曾師祖撿一個機會,給了我一頓訓示。他老人家說:「我八十多歲的人了,你當了住持,又任佛教會主席,我不算白栽培了你,所以我很歡喜。不過我也曾任過清末本縣的僧正司、民國初年的佛教會長,在時間上要比你早三十年。那時候革命風潮初來,我經過不少的驚濤駭浪,所以我的經驗,比你多得多。我年來聽到你有兩、三件事的不對,恐怕你的經驗不夠,將來會要受到挫折。我是快死的人了,也許不會看到你的不幸,所以乘這個機會吿訴你。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去說它。我只是吿訴你為人之道: 做人,千萬不可因一時的權勢一意孤行,而得罪人。尤其是本鄉本土,得罪的人多了,即使對方都是弱者,沒有反抗的能力,可是積怨太多,千夫所指,無病而死。何況各人的前途,千變萬化,環境的,轉移也是不可捉摸。我一生看見過多少人,轟轟烈烈地站起來,沒有幾年,又看見他倒下去。滄桑迭更,陵谷變遷,都似乎是眼前的事。所以一個人正當走運的時候,有勢,不可使盡;有錢,不可用盡;有飯,要勻一口把人喫;天下的大名,更不可讓我一個人享;有利益的事,讓我一個人獨呑。爭強比勝,妒賢嫉能,這些毛病,在社會混事的人,或官、或商,是常見的事。在一個出家人的行為上看到了這些,那就要失去了出家人的本分了。潙山靈佑禪師的訓誨文,你都應該讀過的吧?!那篇文裡說:『結恨積於今生,受波叱於後世。』倚仗權勢、舞文弄墨,這些毒辣隆險的手段,是小人的行徑。我並不希望你做大善知識;我也不願意你做小人。做大善知識很不容易名符其實,而做小人卻毫不費難,只要不講忠厚,耍點小手腕,使點乖巧,表面上雖站在某一種地位,實際上已踏入小人的歧途,而猶自以為,我是什麼、是什麼!縱然旁人不說什麼,自己是出家人,良心上也過不去。既辜負了佛祖,也對不起師友。所以我只希望,你做一個平實的人,循著本分,盡所有的能力,栽培幾個後人,也能為佛教出點力就好了。 你一年難得回來一、兩次,以後能見幾次面,是不得而知。佛經裡是海闊天空,你學過教,一定比我知道的多。佛經上的話,我們能奉行一句、兩句,一生都受用不盡……。」 我聽了他老人家的話,只有敬謹接受,衷心感謝而已。他老人家的確在二十五年的冬天,於四十九日、佛七圓滿之日圓寂。他沒有看見和平軍擾害地方,也沒有看見自己經營的廟宇被拆毀,所以人家都說,他有福。他交下來的積蓄,只是銀元五、六枚吧!他老人家圓寂以後,我還在職五、六年,都在抗戰期間度過。就回憶所及,雖然沒有完全違背他的訓示,但於利害得失之間,總不免有親疏厚薄、不平之失。現在想起來,那不都是瞋恚、謟曲、多求財利的惡念在作祟嗎? 佛陀遺留給我們的財產是三藏教典,我們要頌揚佛陀的偉大,報答佛陀的恩德,惟有宣傳教義,使佛陀的偉大慈悲之行發揚光大。阿難尊者在楞嚴經上說過,「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然而自己檢討自己的所謂道、學,卻合了蓮池大師題其自己畫像的兩句話:「通身俗氣未曾除,那向人前逞奇特。」所以一翻閱經典,見到佛陀所昭示於我們種種的訓誨,在紀念佛陀誕日的心情中,只覺得慚愧!懺悔! 〈釋迦牟尼佛二千五百年誕辰紀念廣播辭〉 各位聽眾!今天是我們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降生二千五百周年的紀念日。在這二千五百年當中,釋迦牟尼佛的遺教,傳遍了中國、日本、韓國以及南洋各國,近百年來,且已漸漸傳入英、美、德、法各國。據民國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央日報第六版,對各宗教教徒曾有一個統計,關於佛教方面,據它的統計,佛教徒分布於中、日、韓三國及南洋各國的,有五億人之多,英、美、德、法各國的佛教徒,尚不在內。去年在緬甸召開的第三屆世界佛教友誼會,據緬甸當局宣稱,出席該會的國家,有四十餘國。各位聽眾!佛教傳佈的區域如此之廣,教徒如此之多,這都是我們教主釋迦牟尼佛大慈大悲、威德智慧的感召,我們能夠信佛而為佛教的弟子,這是何等的幸福!所以今天的我們,更應該以極度愉快的心情來慶祝這不可多得的紀念日。 各位聽眾!我們既然信佛而為佛教徒,又遇到今天這不平凡的紀念日,我們對教主本身以及他的教義,不可沒有相當的瞭解。因此我今天所要講的,就是教主本身的歷史和他的教義,讓各位對佛法有一個相當的認識。那麼,釋迦牟尼佛的歷史是怎樣呢? 釋迦牟尼佛是在二千五百年前的今天,降生於中天竺迦毘羅國的嵐毘尼花園裡邊。父親是迦毘羅國的國王,他生下來,就是迦毘羅國的王太子。他為著拯救眾生,脫離苦海,在十九歲上,就毅然決然犧牲王太子的尊榮和父母妻兒的恩愛,一個人跑入深山修行。經多年苦行,在三十歲上,頓然覺悟宇宙萬有的真理而成了佛。成佛以後,又席不暇暖地率領一班大弟子們,在五十年的長時間中周遊各國,隨時隨地方便說法,度化眾生。在八十歲上,所應教化的眾生,他皆已教化過了,於是進入拘尸那城,在泥連河畔的雙樹林下而入涅槃。他所遺留下來的經典,據日本新修大正大藏經的內容,有九千卷之多。這是釋迦牟尼佛留給我們佛弟子一分無價的遺產,是任何宗教所不能比擬的。我們承受了這一分遺產,應該引為無上的光榮。這是釋迦牟尼佛簡單的歷史 各位聽眾!其次,我們應該談到的是,在這遺產當中,他究竟給予了我們些什麼?在這裡我可以下列的兩點吿訴各位: 第一、在文化道德方面的 什麼叫做文化呢?文是文章、文彩或者條理。什麼叫做道德呢?人們的行為,有軌道可循,使每一個人皆能安居樂業,而各得其所。上古時代,人民茹毛飲血,巢居穴處,蠻爭觸鬥,各適其性,沒有君臣、父子的禮儀,沒有家庭和社會組織的秩序,唯力是視,所以就形成了弱肉強食的野蠻民族,這還說得上文化嗎?還談得上道德嗎?自從夏、商、周三代而後,經過歷朝的許多聖人,制禮作樂,範圍人心,這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管是政府,或是家庭,都有了一個尊卑長幼的秩序可以遵守,人人都知道,崇尚道德,重視倫常。這樣一個社會,才像一件事物,有章則,有條理,也就是有文彩。但是人性如水,大都趨向於下流。因此國家雖有獎勸忠孝,而懲罰奸偸的法律,猶不足以儆戒一般人的貪暴。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以六道輪迴、五戒、十善、善惡因果作社會道德的標準,一班不怕法律制裁的人,他卻害怕生生世世墮地獄、作畜生,於是作惡者不敢作惡。而對於作善的人,僅僅乎一個虛名的褒獎,也不足以滿足其欲望,但是以因果輪迴的原理來說,作善的人,可以生生世世享受富貴,或者上生天道,於是更加勇猛精進,而樂於為善。 我們看看我們的歷史吧!自東漢以來,經過了南北朝、隋、唐以迄宋、元、明、清,每一朝代的君主,十之八九多是提倡佛教,尊重佛教,以佛教來補助政治、法律之所不及。其他如唐朝的張說、白香山、宋朝的張商英、文彥博、富弼、黃山谷、蘇東坡,都是以名臣的身分,而優游於佛教的教海。再進一步說,在思想方面,人皆可以成佛,更證實了孔聖人「人皆可以為堯舜」的平等真理。佛沒有眾生可度,就不能成佛,也證明了孟夫子「民為貴,君為輕」的民主思想。今日的民主政治,固然淵源於孔、孟,但佛教亦有很大的影響。戒殺、放生,也和我國古代物我一體、民胞物與的傳統哲學不謀而合。宋、明的理學家,更剽竊了佛教禪的道理,而成立了一個專門學派。這是稍有知識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至於中外學說的溝通以及雕刻、繪畫、人民的忠於國家,孝於父母、所謂學術、藝術、風俗,在那一方面,佛教都給與很大的影響。 第二、在出世間的修行方面的 人間的富貴榮華、天倫和樂,並不足以滿足我們每一個人的欲望,因此,佛教的內容,更側重於超人類的修行,都如觀察四諦、十二因緣,可以進入純精神的領域;修六度萬行,可以為出生入死,此界、他方隨意受生的菩薩。功行成滿,進入於佛,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天上天下,唯佛獨尊。這樣人們的前途,就有無窮無盡的發展。 各位聽眾!佛教於人類社會的影響,我只能談到這裡為止。我現在再報吿各位一個新聞: 據馬來西亞佛教雜誌、無盡燈第五卷第一期的新聞版登載:據新德里的消息說,釋迦牟尼佛出生地的那個政府,為紀念釋迦牟尼佛二千五百年的誕辰,將於今年的四月在各個佛教重要的中心,舉行全國性的紀念會。且已經任命了一個以副總統拉德哈克里希南為主席的委員會來處理這紀念的事宜,動用一千多萬盧比,在波爾的桑結比哈爾省的那爛陀和菩提加雅、北方省的鹿野苑、拘尸那城的佛教中心區域,提供道路和其他必要的便利,以方便各地佛教徒們前往禮拜。那個政府還向尼泊爾政府交涉,要求修建釋迦牟尼佛在尼泊爾誕生的藍毘尼園,並為了從印度前往藍毘尼園朝拜的教徒,提供更便利的運輸。政府方面,更將由宣傳和廣播部出版二千五百年的佛教和佛教圖像兩部書。屆時,還準備發行一系列的紀念郵票。 各位聽眾!佛教由於慈悲仁讓、不戰爭、不流血、聽其自然發展的原則,所以佛滅度以後一千多年,婆羅門教死灰復燃,排擠佛教,而使其離開了發源地。我們讀到上面所說的消息,將是何等的興奮。所謂公道自在人心,烏雲掩蓋不了慧日,而且英美的佛教已正在發展。我們應該為佛教的前途盡更大的努力,使他的光明燭照到整個世界,才不辜負我們做為一個佛弟子的責任。各位聽眾!我的話講完了,在這裡代表廣播組各同仁,向整個佛教致兩句祝詞:「佛日增輝,法輪常轉。」並祝各位福壽無量! 〈佛誕獻辭〉 今為舉世佛子歡騰踴躍的日子,謹拈數語,聊以助興。本師釋尊,悲憫斯土眾生,設施了八萬四千圓妙法門,為之拔苦。經過正、像兩季,已有無數人,以信誠行專,得證聖果。佛法實在不可思議!而當前已入末法,我們的根器轉鈍,業障增深,較之前人誠然大為不幸。但是仍能得人身,聞佛法,值善知識,不幸中又有大幸,果報之力,實在也不可思議!依理說來,佛教徒不是命定論者。須知,釋尊成佛,福報圓滿,其法行世,何來入滅?無非眾生顛倒,妄生分別而已。故當念,業由心生,還從心滅的道理。應像沒落家庭中的孝子賢孫一般,不怨不尤,盡其在我,以重整門楣。今甘佛子但能不見小忘命,見大惜身,一心誠敬,三寶是依。行六度,踐四誓,雖是地獄,猶可化為蓮池,況此世界,豈不能轉成淨土?而且佛在世時,一再宣說:末世眾生,若發悲心修行,佛於常寂光中,常擁護之,必使功不唐捐。值今佛誕,拙衲願隨諸仁者之後,佛前發心:盡此形壽,外摧邪異,內降獅蟲,振隆正法,淨化忍土。用此以報佛恩,以酬眾生。 〈佛誕日頌〉 本校(智光商職)每學期例出校刊。本期適值佛誕日,也是本校的校慶日。編者索稿,謹以釋尊八相成道中之前七相——從兜率天下、入胎、住胎、出胎、出家、成正覺、轉法輪——為題,依次為偈以頌,加首尾,成九偈,聊以塞責。 晴空萬里鬱雲濛 海底無緣起惡風 夢裡娑婆經幾劫 無端生死罩樊籠 七寶裝成兜率宮 諸天圍繞樂融融 護明菩薩揮手別 輅駕雲衢下碧空 六牙白象夢中來 摩耶夫人懷聖胎 億萬諸天齊灑淚 幾時再見法筵開 光華綺麗逾梵天 剎剎塵塵盡妙妍 芥納須彌非異事 千重華藏孕金仙 香雲繚繞映天紅 摩耶右脇娩聖童 天樂盈空天眾舞 九龍吐水沐慈躬 敝屜尊榮入雪山 情甘寂寞斷緣攀 跏趺瞑目渾無事 整日心頭恁地閒 因緣本末費疑猜 參得源頭活水來 情與無情同種智 豁然大悟歎奇哉 不起樹王昇九天 眾生無盡願無邊 波騰香海彌山動 教起華嚴遍大千 香水金盆浴如來 低頭合掌讚善哉 不求自己多佳吉 但願中華丕運回 比丘南亭敬撰 〈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 此乃五十八年四月八日在中國學術院佛教文化研究所浴佛儀式中講。我不善專題演講,因曉雲法師提出這個題目,我以為,可以以經解經,讓信佛同仁聽到、看到幾句法華經,又可為佛教週刊補白,所以我答應了。對與不對,尚望讀者指教! 這一個題目,出在妙法蓮華經卷一、方便品第二。它的原文是:「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舍利弗!云何名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佛知見,使得清淨故,出現於世;欲示眾生佛之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悟佛知見故,出現於世;欲令眾生入佛知見道故,出現於世。舍利弗!是為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我現在將它分成五點,簡略地加以解釋: 第一、佛之所以為佛 佛,依原來印度文字完整的稱呼,應該是「佛陀」或者「浮圖」,譯成國語為覺者,含有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的三義,也可以說,佛陀是徹底覺悟宇宙、人生緣起正理的一位偉人。他的覺悟,不是從研究所得的理論,而是從多生多劫的實踐之中累積起來的經驗。 所謂實踐、經驗,都是他在求覺的過程中的事。求覺的過程,從時間上說,要「三大阿僧祇劫」。阿僧祇,譯成國語是無央數,也就是無量數。在空間上說,他履行菩薩道的地方,遍及十方國土,所以法華經提婆達多品上智積菩薩曰:「我見釋迦如來,於無量劫難行苦行,積功累德,求菩提道,未曾止息。觀三千大千世界,乃至無有如芥子許,非是菩薩捨身命處,為眾生故,然後乃得成菩提道。」梵網經上也說:「我已來此世界八千返。」「無量劫」,是時間;「三千大千世界」,是空間。釋迦牟尼佛在如許的時間裡,於三千世界之中,乃至無有如芥子那麼大的空隙,不是他為眾生捨身命的地方。我們的儒家艷稱「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偉大行動,是民族的光輝,是立國的基礎。夏禹王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那還是上古時候的事。本省嘉義先賢吳鳳的義舉,這是近世紀的事。然而在捨身而為人的一方面來說,其價值是一樣的。但夏禹王、吳鳳,只是一世的事,在我們的歷史上則稱聖、稱賢,立廟、立祠,千秋祭享。可是和世尊一比,則渺乎小矣!因此,在釋迦牟尼佛滅度而後,出生地建塔,說法處建塔,涅槃地建塔,髮塔、指爪塔、舍利塔,是釋尊踵跡所至,無非寶塔,這都是現存的事實。然則佛之所以為佛,我們可以明白了。 第二、未說一大事以前,先說小事 大者,小之對也。沒有小事的襯托,那能顯出大事的價值。 那麼什麼是小事?法華經上指聲聞、緣覺為小乘或者二乘。乘是車乘,是貨運、客運的交通工具,等於孟子上的千乘之家、百乘之家的乘。我們看麼!一部三輪車、腳踏車,它所能擔負的重量,少得可憐。可是火車,幾十百節的車箱所運載的客、貨,那就多啦!所以法華經上將小乘比喻為羊車、鹿車。不只此也,附屬於小乘教裡的還有人、天乘的佛教,等於臺北女子師範學校附屬的國民小學,大家都喊它女師附小。經中這兩乘的眾生,在佛陀眼光裡看起來,簡直不堪教誨。 第三、分等分級的教育制度 法華經方便品上說:「我始坐道場,觀樹亦經行,於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我所得智慧,微妙最第一,眾生諸根鈍,著樂癡所盲。如斯之等類,云何而可度?……我即自思惟:若但讚佛乘,眾生沒在苦,不能信是法。破法不信故,墜於三惡道,我寧不說法,疾入於涅槃。」我們讀了這一段經文,可以知道:釋尊當時大有「孺子不可教也」的心情,寧可馬上就入般涅槃算了!說了,沒人接受,幹嘛?自找煩惱呢!然而釋迦牟尼佛就真的不說法了嗎?不,不會的。釋尊在思惟之中,畢竟想出他的一套教育計畫來了。他的計畫是什麼呢?很簡單,和我們現在一樣,就是憑程度而為我們分級分班,依次施教。所以法華經上說:「尋念過去佛,所行方便力,我今所得道,亦應說三乘。」不是明明白白分級的教育制度嗎?二乘之上,加上事六度的菩薩為三乘;是的麼!一隻西瓜,不管小到什麼程度,沒有一張像獅子那麼大的嘴巴,絕對無法一口把它呑下去,但用刀把它剖開來,就有辦法了。因此在五戒、十善、四諦、十二因緣等小乘經外,出現了般若、唯識、方等諸經。 在釋尊決定了這分級教育制度之初,得到了十方諸佛的讚許。都如法華經上釋迦牟尼佛自己說:「作是思惟時,十方佛皆現,梵音慰喻我:『善哉,釋迦文!第一之導師,得是無上法,隨諸一切佛,而用方便力,我等亦皆得,最妙第一法,為諸眾生類,分別說三乘。」 我們應當深深地體會,釋尊的「於一乘法,分別說三」,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法華經上也曾有類似的聲明,也就是看到眾生一副可憐相和倔強、自私,更加上虛偽的老頑固的氣派,所以釋尊說:「若我遇眾生,盡教以佛道,無智者錯亂,迷惑不受教。我知此眾生,未曾修善本,堅著於五欲,癡愛故生惱。以諸欲因緣,墜墮三惡道,輪迴六趣中,備受諸苦毒。受胎之微形,世世常增長,薄德少福人,眾苦所逼迫。入邪見稠林,若有若無等,依止此諸見,具足六十二,深著虛妄法,堅受不可捨。我慢自矜高,諂曲心不實,於千萬億劫,不聞佛名字,亦不聞正法,如是人難度。是故舍利弗,我為設方便,說諸盡苦道,示之以涅槃。」釋尊對於我們的煩惱,瞭解得很清楚,所以運用方便,作進入佛乘的橋梁。 第四、教育方法上一個突然的轉變 釋迦世尊的出世,原本是為了度一切眾生,皆成佛道,因為眾生愚癡闇昧,如犁牛愛尾,以貪愛自蔽,不得已,纔「於一乘道,分別說三」,待到二乘聖者斷了三界欲,達到了聲聞、緣覺的極果。然而,這畢竟不是他出世的本懷,所以他老人家認為,時機已到,便將他的教法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法華經上說:「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除佛方便說,但以假名字,引導於眾生。」又說:「唯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終不以小乘,濟度於眾生。佛自住大乘,如其所得法,定慧力莊嚴,以此度眾生。自證無上道,大乘平等法。若以小乘化,乃至於一人,我則墮慳貪,此事為不可。」這一篇改變教法的吿白,不啻說明了,不管是二乘、三乘,只是一乘佛法的過渡方便。不但此也,釋尊對於這些得少為足而不肯努力前進的分子,且加以更深的鞭策!所以釋尊在安樂行品第十四裡禁止學人,說:「亦不親近增上慢人、貪著小乘三藏學者。」對於他們的態度是:亦不稱名,說其過惡;亦不稱名,讚歎其美。這等於說,這些人不足掛齒。在地藏十輪經上且指斥,假如有人對聲聞人起一念羨慕之心,就是邪見。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是自由、民主國家最時髦的口號。二乘人雖有三明、六通、十八神變,只是志在自了,沒有大悲普濟之心,於世道人心,有什麼益處,難怪釋尊用種種方法來加以策勵。好像一個國家,如果一個國家的國民一概都是高中以下的知識程度,而無大專以上、分門別類特出的人才,還行嗎? 第五、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 現在,纔談到本題。什麼是大事?什麼是因緣?儒家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算是大事了吧?!然而,在佛陀的心目中這是「人乘」的佛法。四、五千年來,聖君、賢臣,何止千百!拿我們的國家來說,儉覈歷史,究竟有過幾年太平?周朝的文、武、成、康、西漢的文、景、李唐的貞觀、開元之間,號稱太平。然而,是不是每一個人皆能豐衣足食,各安生理,那就無從證實了。但是聖人的大經、大法,是正確的,也是一時不可或缺的。佛教的五戒、十善,是社會教育,是己立而立人的基石,但也並沒有將社會每一個人都納於正軌。然而,佛陀的佛法是正確的,也是不可或缺的。 只是在佛陀的心中,這個五濁惡世,人乘的佛教既不能根本解決,小乘佛教又側重在自利。惟有發大菩提心,行菩薩道,從低處著手,無條件地普度眾生;從高處著眼,也不計人我,不限時間,以成佛為目的。所謂張大網,漉人天魚,置於涅槃彼岸。漉到一個,算本錢;漉到兩個,便是利息。這就是「大事」。 但是能夠無人相,無我相,不因領袖欲的作祟,不為了風頭主義,而能真正捨己為人的,千百萬人中難得一個。我向來不肯、也不配把嘴擱在別人頭上,我自己也是極頑固、極不易度的一分子。 所以在法華經之初釋迦牟尼佛呵止舍利弗的請求,說:「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諸增上慢者,聞必不敬信。」在法華經卷六囑累品上,釋迦牟尼佛以手摩無量菩薩摩訶薩頂,而作是言:「我於無量百千萬億阿僧祇劫修習是難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今以付囑汝等,汝等當一心流布此法。」 此法,就是成佛的法。這一法是釋迦牟尼佛於「無量百千萬億阿僧祇劫」在菩薩行上錙銖必較,一點一滴累積而來,現在分毫不加保留,和盤托出而傳及當時以及後世的弟子,我們能說這不是大事嗎? 什麼是因緣呢?宇宙萬有,皆從因緣和合而生,無能造者,無能作者。人雖然為萬物之靈,不假千百萬種條件,則活不下去。成佛也不例外,所以說,「佛種從緣起」,這是釋迦牟尼佛所悟的緣起正理。若佛出世,若不出世,此理常在,海可枯,石可爛,此理無能毀滅者。好像是二加二,等於四,無論多少的科學、哲學、數學家的出現,也推翻不了這個定律。 什麼是因?「佛之知見」。佛之知、佛之見,就揀去了眾生之知、眾生之見。眾生的知見是什麼?我們張開眼睛來看這個萬惡的社會、擾攘不安,無有已時的世界,都是眾生知見的表現。 佛之知見,說得比較容易懂一點,就是儒家的「仁愛」與「誠」、王陽明的「良知良能」。我們的佛知、佛見,無始以來,就為無明——貪、瞋、癡、愛、人我、是非、功名、利祿所淹沒、掩蔽。所以釋迦牟尼佛既經證悟了這一「知見」以後,以眾生與我平等平等的心情,從大悲普濟作出發點來為我們開佛知見。佛之知見是個什麼式樣?釋尊又不惜苦口婆心、舌敝唇焦地在法華經中用種種譬喻言詞來為我們顯「示」。甚麼是「悟」?我們知道了「佛知之見」以後,以之為出發點,憑著良知、良能,為人群謀福利,在無量百千萬億劫中,不計酬報,不畏艱苦,犧牲自我,在十方世界、三途、六道捨身、受生,統統以眾生為對象,從無窮無盡的折磨、打擊中,錘鍊自己的煩惱,而後逐步地悟佛知見。 經論中所說的「煩惱分分斷,真如分分證」。煩惱斷盡,真理證窮,那便是「入佛知見」,也就是佛所成道。 佛陀在法華經上為舍利弗授成佛之記,說:「舍利弗!汝於未來世,過無量無邊不可思議劫,供養若干千萬億佛,奉持正法,具足菩薩所行之道,常得作佛,號曰華光如來……。」這是最好的證明。 〈佛陀誕日談受生經〉 南傳佛教的衛塞節,也許就是北傳佛教的浴佛節或佛誕日。佛曆二五一八年的衛塞節,又值南洋佛教雜誌創刊五周年紀念日。編者法師來函索稿,適值蝸居有十數位老居士,借作禮拜梁皇懺,而問我以受生經數。衛塞節是佛教的大事,自有大德長老、法師、居士,以如椽之筆立言,而彰其不朽。受生經,小事也,但亦傳之甚久,而無人言及。今擬探其源流,以見其寓義之深且遠,只視為迷信,不足以折服人也。 未談本問題之前,先一談筆者故鄉江浙之風俗。筆者不幸,生於亂世,足跡所履者,只蘇、浙、皖三省,且以在故鄉居住時為多。: 故鄉的風俗,先談談陽間牢獄裡的規矩。這是民國初年的事,雖是民國初年,卻承襲了滿清的遺風。縣屬地方監,湫溢陰濕,窄狹而不通風,典獄官的尅扣囚糧,牢頭禁子虐待囚犯。加上臭蟲、跳虱,簡直不是活人所能忍受的。不用到陰間裡去找地獄,這就是人間地獄。 一個老百姓不幸因訟事失敗而被關到地方監裡去了。他的親屬、夫妻、兒女、乃至朋友,趕忙籌措錢財去縣牢裡,從典獄長來起,牢頭禁子,一直到原有犯人,——都打點到。不然的話,手銬腳鐐,把你放在那極不乾淨的所在,有你受的。幸而罪滿出獄,一如初進來的時候,也要一一點綴到,然後纔能順利地出來。不然的話,照樣留難你,使你多受上若干天數的罪。我曾經去監獄佈過教,所以知道一點皮毛。這一種惡風,恐怕要追溯到千年、二千年以上,可謂由來已久,而影響民間很深。 由於監獄惡風的影響,也由於孔聖人的「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或「事死如事生」的教訓,加上中國自周秦以來,就有以男女生人殉葬、金銀珠寶陪葬的風氣,深入人心,牢不可破。職是之故,一個剛絕氣的人,其子若孫必定為之燒千張紙,俾死人隨時可以使用之也。並且以甚多之金銀錁錠至城隍廟中十殿閻君前,——燒化,亦猶生人入牢獄時之打點也。 靈魂沈滯於鬼道,為時久暫,人不得而知。但其將托生人間時,又如生人之得脫牢獄之災,必須行賄賂於冥官獄卒然。但沈滞幽冥已久之鬼魂何來如許錢財使用,以遂其生路乎?乃有便民之銀行,可以借貸冥鈔若干萬數貫,資其使用。靈魂得此便利,乃順利轉生,而重復為人。 然有借必有還,此為事理之必然者。但不必還真錢,更不必還紙錢,而以借貸之多寡,折誦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之卷數。受生經,就這麼對民間造成很深的風氣。 此經我一再地深思,及至想通了,不禁拍案叫絕。因為人性如牛,沒有人牽著它的鼻孔,它絕不會乖乖地做車水、碾稻、碾麥、耕田、耙地的苦工。人也是如此,他沒有切身的利害,絕不會信佛而學佛的。 禪宗五祖弘忍大師,不是教人誦金剛經嗎?六祖惠能大師不就是因聽金剛經而入道而大徹大悟嗎?何況因應機宜,方便設教,這正是我佛及諸大祖師度人的苦心。所以我以為,折誦金剛經以還受生時冥中的貸款,這正是一位善知識大慈大悲、苦心孤詣而想出來的方法。 性靈不滅,不只是佛教的主張,易經上就有載鬼一車的說法。慎終追遠,民德歸厚,這更是孔子的聖訓,所以中國人對於佛教的三世果因,老早深信不疑。而這一位善知識就利用這種心理上的負擔,使人讀誦金剛經,接近佛教,種無漏善根,啟發智慧。而且連帶地女人生產,要還血盆經。血盆經、受生經,舊時代的朝暮課誦上是有的,但注明是偽造,所以還血盆經者,皆教以誦般若心經五千零四十八卷,其義意與受生經同。 可惜世人不明此理,或以食噉葷腥,而不便誦經,或以不識文字,而不能誦經,唯一的方法,就是拿錢委請出家人代唸。於是寫文疏、還經、繳經,還有還本經,或十倍、二十倍,多至六十倍填還等等的花樣都來了。意義如彼,事實如此,怪誰呢? 這一觀念存在四、五十歲以上的太太心目之中,而由大陸帶來臺灣,其風氣尚不絕如縷。 太空時代的現在,受生經、血盆經將成陳蹟。藉南洋雜誌社徵稿之便,書之,以為雪泥鴻爪而留一痕迹,亦彰顯受生經真意所在云爾! 中華民國六十三年三月二十四日於臺北華嚴蓮社 〈告受戒弟子書〉 學佛之階梯,應由小乘而大乘,不得躐等。法華經云:「不得親近小乘三藏學者」,殆釋尊策勵小乘,進趣大乘,故作彈斥之詞,非謂廢棄小乘。而人天乘之佛教,更為在家學佛者所必由之路,未可以未出輪迴而輕忽之。蓋行遠自邇,登高自卑,理固然也。 佛經傳來中國,以大乘者居多,吾國人亦嘗以中國有大乘氣象自期許。以是小乘經、論與觀門,幾至失傳。雖然崇尚大乘,固屬佳事,但大乘實質以犧牲自己、拯救眾生為菩薩行之標準,非謂高自位置,增益虛榮已也。 今諸位發勝進心,求受菩薩優婆塞(夷)戒,南亭不敢以不德而拒卻之。除於六重、二十八輕戒,逐條詳解,以為審慎能否守持之抉擇外,更有數事,於授受之後,務希留意,不得稍存忽略! 一、必須尊重出家二眾 三藏寶典多由印度、中國兩地高僧或傳佈,或求取而來。此中艱苦,除奘師取經有專書記載、流佈而為人所習知外,其他高僧傳記,多收藏於大藏經中,知之者鮮。至於分宗、判教、保存、弘揚,仍多出自歷代僧伽。吾敢斷言,設無僧眾,世無佛法之可言。惜乎!遜清以來,僧眾參學之地多,屬禪林,而主持之者,又多誤解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之說。啞羊徽號,遂為僧尼之別名。五十年來,事事維新,獨佛教教育始終無合理之設施。言之,未免痛心。然佛學,固高上之文學也。有文學修養之士,多可無師自通。既通之後,往往蔑視僧尼,甚至不屑交往。貢高、我慢,因佛學而繼長、增高。此等說食之流,諸位其勿效法,以處處經中,釋尊每以尊敬三寶垂教誡。蓋佛學雖通,俗裝終不能代表佛教也。 二、勿效僧尼,從事應赴經懺佛事 經懺佛事,其流弊有不可勝言者。禪門有言:「寧坐蒲圑飢餓死,不作人間應赴僧。」然佛法能傳播於窮鄉僻壤、終身於佛無緣之士,經懺之力為多。為功,為罪,頗難斷言。廟宇為佛法之象徵,僧尼為佛法之代表。佛法與社會脫節,久為識者所詬病。然欲僧尼立足都市,既不能效南洋佛徒之沿門托鉢,更無山場、田租之收入與乎大心施主長久之供養。明知,經懺妨礙佛學之研究與實踐之修持,而經懺為出家二眾衣、食、住之資源,已成為牢不可破之習慣。或曰:「異教之徒,不皆西裝革履,帶妻食肉,與世俗無異乎?」曰:「然!然異教之徒,除以其雄厚財力,多作表面化之事而外,其功名富貴也,人我鬥爭也,黨同伐異也,皆與世俗同。其精髓何在,愚蠢如余,殊難猜透。至於出家僧尼,犧牲功名、富貴之尊榮、夫妻、兒女天倫之快樂,抱獨守窮,心期出世,為萬惡社會作釜底抽薪之示範。即使道行未精,學識不足,而能衣僧衣,食素食,使人一望而知,其為佛弟子也,油然而生其於佛法之敬心,亦種福德於無形。所以心地觀經報恩品中,我佛曾大聲疾呼,供養三寶、護持三寶,雖犯戒比丘,亦勿輕視。不然末法之世將無一人發心出家也。」居士各有職業,有家庭,有生活之依賴,信佛、學佛,應運用其力量、行動,以協助僧尼、影響僧尼,紹隆三寶。蔑視僧尼固不應,如或結團體、做法會、念經、拜懺、化緣、建佛堂,不能迎頭趕上,為佛法大昌厥旨,而追隨僧尼之後,作第三門頭生涯,使遊手好閒或窮困無依之流,偸生其間。吾知,清淨純潔之居士界,亦將有渾濁不堪而不可收拾之一日。諸位其勿河漢吾言!蓋杜漸防微,理所應爾! 三、效法菩薩,致力於菩薩行 菩薩譯成國語,為「大道心眾生」。換言之,即損己利人之行是菩薩行。以言語、以文字作佛法之宣傳,以金錢、以力量創辦濟世利人之事業,如醫院、學校、養老、育幼、救孤、恤貧,皆菩薩行也。各盡其能盡之力而行之,皆菩薩也。若負學佛之名,不能取佛法之長,而蹈佛法之短,非所以望於諸位!中華民國五十三年十二月南亭手書 〈為應香港優曇法師函囑籲請捐助香港觀音義學致諸大善知識書〉 甘珠爾瓦、道安、道源、白聖、東初、太滄、慧峯、煮雲、星雲、廣慈、諸位法師道席: 敬啟者,頃接香港跑馬地奕蔭街三十六號三樓優曇法師大函,略謂:香港調景嶺難民營陸續由大陸逃來難胞,據港政府統計,已一百餘萬人。其施予難胞者,有居住、就業、教育、醫藥、徙置等五項工作。就教育而言,僅有救濟機構辦一中學及教會學校一、兩處。就宗教而言,則僅有基督教禮拜堂二、三所。至於佛教,至今猶付闕如。而百萬難胞中,信佛者居多,苦無佛教道場,供作參拜之所。其精神之痛苦,可以想見。 香港佛教界,如大光法師、陳靜濤居士及優曇法師本人,與難胞中有識之士,有鑒於此,乃聯名呈請政府社會福利署調景營辦公處,批准撥給基地數十萬方尺。該地跨山面海,佔據整個山丘。因念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故名該山為觀音山。就觀音山建觀音寺,為難胞中之佛教信徒禮拜之所。繼觀音寺而後,再建觀音小學、中學、診療所、福利社等諸有益於難胞之事業,為國家培人才,為佛教植基礎,更一洗董顯光大使「佛教無貢獻於世人」之詬病,且不讓異教專美於前。 茲事體大,初步估計,需港幣三萬五千元至六萬元之譜,實非香港佛教界所能荷負,深盼自由中國佛教同胞有以協助。因囑南亭,面請諸善知識,或撰文響應,或口頭推動,或實力資助,不勝感激云云。 諸大善知識,南北散處,各據道場以宏法,南亭無法——參謁。即每位一函,亦無人繕寫。因藉本刊一角,摘要奉吿。事關解救難胞,宏闡佛教,倘諸大善知識一經法眼,力為推動,使諸事業得觀闕成,則難胞幸甚!佛教幸甚! 後學南亭頂禮 (原函保存覺世社) 閱讀本刊諸大德:倘見而發心,慨解仁囊者,請利用本刊——覺世旬刊——郵政劃撥帳號「一三四四〇」,煩駕至各地郵局,索劃撥單,依式填篇,連款交給郵局,不花匯費,穩妥收到。但請在劃撥單背後通訊欄內注明:「捐助觀音義學」。捐助芳名,將陸續在本刊公布。 〈覆曉雲法師書〉 曉雲法師道席:本際師轉來大教,敬讀一過,知師固大心之士也。曷勝讚歎!前聞來臺,可以面晤,以因緣未具,致未實現,我又無從助力,不勝遺憾。不慧於華嚴僅一知半解,細心研討,尚須在此間學社畢業後。過去本際師說,師來臺,欲隨不慧學華嚴,真徨恐之至!讀師佛學教育編述草案,欲以華嚴教義灌輸青年,法善意美,極表贊同。惟鄙意教育環境項下,師擬華藏世界品法界三觀,其從環境二字著意,則山明水秀之鄉,多出俊傑之士;居室幽雅,父母品格莊重,亦可使子女志趣清高。然則華藏世界品乃華藏世界之組織,海闊天空,無論青年無此心量,即大學教授非有佛教信仰者,亦當視為空言,以此環境,而欲影響青年,恐難收效。至若十住品以至十地品,皆以布施、持戒等之十度為修持者,布施之程度,至捨頭、目、骨、血。此雖越出人情,然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固為我國古聖賢之遺訓,亦陶鑄聖賢之範疇。如戊戍政變譚瀏陽之從容就義、黃花崗革命七十二烈士之視死如歸,諸事實如在目前,故十住諸品足以激發學者犧牲自己,而救群眾之菩提心也。至於法界三觀,文字枯燥,可以移為訓育設施,以三觀中第一觀第四句固與禪宗通也。 自我學養項下,師擬教觀綱宗。鄙意:教觀綱宗亦講教理之文字,不易鼓起青年之興趣,不若普賢行願品,文字流暢,於尊佛、重法之中,寓捨我,為人之至意。且不慧不同意採用天臺止觀與教觀綱宗者,一以止觀文字繁瑣,不若法界三觀之簡明。而教學亦貴在一貫,智者大師尊法華,故據法華而判五時八教;賢首尊華嚴,故據華嚴而判三時五教,根本有別。師於一、二、三項中既皆以華嚴為據,則四、五、六項亦應取華嚴為歸,俾成一系。有志研究教理者,不妨於華嚴之外,更研天臺也。既承垂詢,故敢進鄙意,尚祈高明有以教之。 不慧藉此掩關,固為藏拙,亦以終年。蓋忙於人事,無意義也。如何措心,亦祈有以教我。專覆,並祝 福慧 不慧南亭和南四十九年七月三號 〈告華嚴蓮社在學佛教青年書〉 各位佛教青年們!類似今天的這一集會,本社在去年已經舉辦過一次,今年已是第二次了。我們舉辦這集會的動機是:各位都是在學的青年,雖然先後都在本社歸依過三寶,而作了佛弟子,因為求學的關係,無暇與佛教接近。所以我們藉這一個舉動,招集你們來唱唱佛歌,聽聽佛法,再請你們吃一頓素飯。然而,這都是法水——讓你們的「智種靈苗」因獲得法水的滋潤,而不致中途枯萎。 在唱歌之後,現在應該繼續灌輸你們一點佛法的知識了。佛法的知識,浩如煙海,然就我們的知識能力所應該最先知道的是: 一、佛教教主釋迦牟尼佛是歷史人物,不是那面目猙獰、性情暴惡、因其喜怒而對人類作生殺予奪的人格神。佛是平易近人的,惟以大慈大悲而作利人濟世的覺者。關於這個,我們買了很多套釋迦牟尼佛畫傳,分贈給你們。希望你們細心地把它閱讀幾遍,自然會知道,不需要我太多的嚕囌。 二、信佛是智信,絕對不是迷信。因為印度話的佛陀,譯成國語是覺者,也就是人類中的一位徹底覺悟宇宙萬有真理的人。在家的佛教信眾,有許多在表現上幾近迷信的舉動——有些是根本與佛教無關,而是反對佛教、毀謗佛教者的誤會;有些是信眾的誤用;有些是確具深意,而為一般人所不能體會。你們遇到異教徒以這些為藉口而毀謗佛教時,應該知道,為佛教辯護。 三、佛教是站在時代前面,而絕對不是落伍的。我們拿微生蟲來說吧!待顯微鏡發明而後,科學知識上才有微生蟲的報導。但是佛教在兩千五百多年以前,就有佛觀一鉢八萬四千蟲和人體以內有八萬戶蟲的說法。有望遠鏡而後,才知道,太空中不只是一個太陽系。四九年一月三日中央報第三版載:「在銀河之中,包含有約一千億個類似我們這個太陽的恒星,而我們的太陽系就是銀河的一部分。美國科學家利用新式的光學及電子儀器,已發現太空中存在著一百萬個類似太陽系所在銀河的天河系。美國科學家又說:『一九六〇年內,美國將首次設法,和那些可能存在於太空中某處的有智慧生命建立接觸。』」關於其他星球有無生物,科學家雖然至今還沒有得到結論,但佛經中早已有虛空無盡、眾生無盡的記載。我們只憑這一點,可以說,佛學是經得起科學考驗而站在科學之前。那麼上帝七天造宇宙,抓把泥捏成人形,向鼻孔裡吹口氣,就是世界上人類的始祖的那些謬說,也就不攻自破。各位對於信佛、學佛的態度,也可挺起脊梁,坦白承認:「我是佛教徒。」絕對不要遮遮掩掩地怕人罵迷信,而不敢肩起學佛的招牌。需要講的話太多了,時間只是這麼多,明年再講罷! 五十五年八月二十一日華嚴蓮社 〈答吳施菊生居士問靜坐書〉 菊生居士: 九月十二日來信,獲悉在美近況,欣慰之至!美國風景特多,攜眷遨遊,亦賞心悅目之樂事也。遊目騁懷,想必身心偸悅,心羨之至! 靜坐之法,看書反而路道分歧,莫衷一是。同時,心上要一無牽掛,環境要寂靜。此點,家庭人多,很難做到。唯有持念聖號,比較可行。 若夫靜坐,先要好的坐墊——軟——,焚一支香。靜坐下要身體處處舒服,腰要直起來,然後一切放下,默念彌陀或觀音聖號。妄想能放下固好,不能放下,任它打去,久久自然停息,念到心佛一片——心外無佛,佛外無心——將聖號不起,一念直觀自心。有妄想起,再念聖號,妄想止息,再觀自心。試試看! 我年雖八十,但不以爲奇,亦不擬做壽,只因年年弟子們拜皇懺,如滾雪球,越滾越多也。承惠贈花藍,心感之至!專此申謝,並祝 健康 南亭謹啓六六、九、廿四 〈覆吳施菊生居士書〉 菊生居士道席: 昨接三月四日手書,展讀之餘,辱承讚譽,欣感之至! 吳先生送來二千元整、觀音聖誕及智老人周年壹仟元,已由成一師收入。智光職校獎學金一千元,余亦收到。謝謝您!承您不忘記大士及智老人與智校一群學生,心感之至! 談到學佛,其中心點在於一心。心也者,萬法之大本也。眾生愚癡,分人、分我,分疆、分界,皆貪、瞋、癡用事。卡特之背棄中華民國,全以利害為出發點。所以學佛要除貪、癡,戒殺、盜、淫,不為名利所遷,不為利害所動,常保心田安如泰山,靜如止水也。 居士以為何如?臺灣旬日前亦冷暖不一,近已溫暖如春矣。專此 敬祝 健康 進步 南亭謹啟六八、三、十一 成師附筆致候 〈答吳施菊生居士問襌淨法門書〉 菊生居士: 昨接十四日手書,承掛念臺灣,感謝之至。臺灣平安如故,現在新建遠東第一大飛機場,二十二日起用。昨、今兩天,開放民眾參觀,昨日有二十萬人以上也。所問問題,答覆如下: 1.靜坐是修持功夫中之一種。念佛、看經、經行,只要攝心一處,皆可開悟。 2.靜坐必須將右腿屈曲,左腿屈曲擱在右腿上,是單盤。雙手結彌陀印,放在腿上。雙盤,則非年老人可學,有明師指導更好。 3.四魔:煩惱、五陰、死、天魔。天魔,則專指六欲天上第六天——他化自在天中之魔王天也。 4.淨土宗有無量壽經、觀無量壽佛經、十六觀經、阿彌陀經之四種,外加普賢行願品、大勢至念佛章。居士修持,以念一句「阿彌陀佛」為最穩當,行、住、坐、臥,皆不離一句佛號。 永明壽禪師四料簡:「無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有禪無淨土,十人九蹉跎;有禪有淨土,猶如帶角虎;無禪無浄土,鐵床並銅柱。」禪淨雙修,念佛念到無心、放下佛號,直觀自心,妄念起時,再提佛號。此覆,並祝 康安 成一師附筆問候 〈覆立法委員董正之居士論復興佛教問題〉 正公長者道席: 頃依佛法金湯編寫了五頁多,上午以限時信寄上,供作參考,計必收到。竊以長者於佛法前途憂心忡忡,且以質詢策動政府,維護佛教。愚以為,佛教有興復氣象:男眾雖少,能宏法者,有繼起之人;青年尼眾已多知向學。此欲倒之狂瀾,留作佛教徒,自動來扶,所謂多難興邦也。佛教有蛀蟲,遲早會消滅。換一個有為之士,自能振作。 現在政府群策群力,以國政要事為任務,無暇兼顧,亦無力兼顧。而多數人又以功名利祿為第一要義,與之談佛教,亦格格不入。 長者為欲質詢,非聯合多人不可。切勿以個人而犯眾怒,反招怨尤。謹供愚忱,至希採納,不勞作覆。專此,敬頌政安不慧南亭謹啟六九、九、十 〈八指頭陀軼事〉 最近有人寫稿,涉及孤兒出家而成大器的,在中國史上例子很多,因而想到八指頭陀,就是其中的一位,而且是近代佛教史上的一位。要知道八指頭陀的歷史,有八指頭跎詩集兩冊和大醒法師的八指頭陀評傳在。翻閱之餘,覺得一個不平凡的人,竟有那麼不幸的遭遇;假如說,他是個平凡的人,偏偏又有那麼大的成就。人生真是不可思議。玆摘錄其二、三事,以響讀者: 一、見桃花零落而頓悟無常 頭陀,湖南湘潭人。七歲喪母,十二歲上喪父,算得上是十足的孤兒。十八歲上還是為人牧牛,以解決生活問題。某一日,在牧牛的時候,正值路旁的桃花盛開,艶冶奪目。突然一陣風雨,嬌嫩的花瓣紛紛墜地,任人踐踏,使他頓然感到世間的無常、生命的短促,引起他出世思想。於是投湘陰法華寺東林和尚座下出家,祝聖寺受戒,後來竟成了一代詩僧和高僧。 二、因救病犬而大徹大悟 相傳,頭陀出家後的第二年,曾掛單於岐山仁瑞寺,任典座。典座的責任是監理眾僧伙食,而仁瑞寺是禪宗叢林,坐禪最怕有聲音,寺中方丈早有禁令,不許畜犬。某日來一病犬,搖尾乞憐,頭陀乃飾以漿羹滞飯。時日一久,病犬竟習以為常。有一天,方丈巡視大寮,頭陀老遠見到方丈來了,趕忙驅病犬出去。病犬雖遠去,而方丈已到。頭陀急得沒辦法,捧起瓦盆,將狗喫剩下來殘飯向肚裡呑。一股腥臭味使他噁心。方丈巡視一過,幸而沒說什麼,走了。頭陀乃大吐特吐。吐過後,倒向床鋪,蒙被而臥。竟在這時,他忽然大悟。從此以後,他比一般讀過書的人還要聰明。 三、他的詩也是從悟境中來 頭陀二十一歲的時候,回到巴陵,省視他的舅父。路過岳陽樓,同行的朋友們分韻賦詩。頭陀對於詩當然是外行。他乃澄神趺坐,下視湖光,一碧萬頃,忽然得到「洞庭波送一僧來」的佳句。後來他將這悟境吿訴友人郭菊蓀先生。郭先生讚美他「必有神助」,並且吿訴頭陀說:「子於詩殆有宿根。」因而力勸他學詩,同時送他一本唐詩三百首。頭陀竟能一日成誦,後來成為詩僧,名滿天下,自是生有自來。 四、修法華三昧,感金色人開示 頭陀四十歲上在長沙麓山寺修法華三昧,晝夜六時行道不臥。某一天的夜裡疲倦至極,趺坐晏安,忽然感到無限的輕鬆,似乎乘雲氣而歸虛空,看到一座山,高聳在海上,而色白如雲。山的頂端,有一金色人結跏趺坐。金色人忽以手招頭陀。頭陀問道:「師何人?此何地?」金色人說:「毋多言,你且仔細看看這山!」頭陀低頭細視,竟完全是白骨構成。頭陀當然感到既驚且懼。金色人指著山吿訴頭陀,說:「這是你多生多劫六道受生時的骨頭。」又指引著頭陀的視線向四周遙望。但見遠遠近近山皆色白如雪。金色人說:「這是你歷劫冤親受生的骨頭。」頭陀於是大感悲慟,向金色人頂禮,乞求開示。金色人乃以杖擊一大髑髏,曰:「你誠諦而聽!這都是你無始以來一念妄覺,失去了你的本來面目,於菩提中見不清淨;於解脫中自生纏縛,所以輪轉三界,往返六道,捨身受生,無暫停息,與諸眾生互為冤親,在生死中受諸熱惱。你如果在火宅中而求出離的話,只須一念寂照,觀心無心,觀法無我,罪福無生,生死本空。視菩提、涅槃如寐時事,就不會於器世間妄生貪愛。」說完了,起而握住頭陀的手,愴然良久,說道:「我和你在無量劫中曾互為父子,在威音王佛像法中也曾同時出家,聽法華經。我因精進早得解脫,你乃懈怠,所以至今尚在輪迴。我今令你看到故身,應當發起深省!」一說完了,以手一推,頭陀遂因跌倒而醒,覺汗淚交流,毛骨悚慄。這時候正是寒星欲墜,更鼓四下的時候。 五、能詩而不能書的怪事 八指頭陀的同鄉李漁叔先生為他的詩集作的序文裡說:「上人潁慧逾常人,信口成詩,皆清妙可誦,惟不能作字。積困亦恆為人其詩句,形如倒薤,或上下左右倒置移位,稚劣如童子,然別具逸氣,人爭寶之。」 湘潭楊度先生,亦頭陀之同鄉也。在他為八指頭陀詩集作的序文裡說:「頭陀在偶然一個機會之下,寄宿在我的書齋裡。我拿出很好的宣紙,帶一點勉強性,請他為我寫他所作的詩句,寫的結果是:十個字,有九個字是錯誤的,點畫參差,既不像畫,也不像字。還沒有寫到一半,竟滿頭大汗,窘極了,求我赦免。我不禁哈哈大笑,而允其所請。之後,我把這幅紙糊裱成中堂,每遇宴客,輒懸之。見之者無不捧腹。」 六、以畫代字 頭陀在他自傳裡自己也說:「余口吃,字拙。嘗作詩寄李炳甫茂材,有『花下一壺酒』句,寫至壺字,忘其寫法,不得而已,乃畫一酒壺以代之。」 七、慈心念佛,降龍伏虎 據頭陀自己說:「念生死事切,時以禪定為正業。一日靜坐,參父母未生前語,冥然入定,內忘身心,外遺世界。坐一日,如彈指頃,猝聞溪聲有悟。嗣後,遍遊吳越,幾海市秋朝,見未曾有。遇巖谷幽邃,輒歌詠其中。飢渴時,飲泉水和柏葉下之,以楞嚴、圓覺雜莊、騷以歌之。人目為狂。嘗冒雪登天臺華頂峯。雲海盪胸,振衣長嘯,睡虎驚立,咆哮攫前。以慈心視之,虎威亦解。又曾於一深山遇一巨蟒,騰空而行,頭大如斗,舌電尺餘。余惟念佛,頓忘恐怖。」 八、以無畏力,降服魔怨 頭陀又說:「余曾養病皋亭山中,中夜聞敲門聲甚急。打開門來,月明如晝,四顧無人。如是者數次,不堪其擾。次夕,伺叩門聲,急開戶,見一黑團亂躍。余與群犬窮逐之。抵山腰,我厲聲曰:『我是箇窮和尚。我不擾汝,汝何惱我?我豈怕汝?』病亦旋愈。」 〈值得學習的一位老人〉 這位老人,是我的曾師祖,法諱嚴璞,字玉成,別號玊齋,是江蘇省泰縣東南隅黃柯莊人,世業農。據他老人家自己說,十九歲渡江,遇風波險,幾喪生命,遂悟人命無常之理,乃辭親割愛,削髮披緇,受具足戒。曾至鎭江焦山定慧寺,聽霞山法師講楞嚴經,至「七處徵心」,頗有省悟。後來住持故鄉祖庭宏開寺。清末民初,曾任泰縣僧正司、泰縣佛教會主席。而其生平之舉措,值得我們景仰和學習的,謹就記憶力所及,分述如下: 一、戒律的謹嚴 我的故鄉距離城區近百里,可以說,是一個窮鄉僻壤。鄉愚除耕種而外,說不上什麼文化。至於寺廟,則各村莊都有。僧眾在鄉村中的地位比較優越,而往往有不能確守清規者。因為久居鄉村,能如蓮花出污泥而不染者,假如不是天賦的聖賢資質,很不容易做到。至於老人,則不然。老人所住持、所修建的寺廟中,雖葱、蒜、韭菜,亦不許進門。子孫輩,對於煙、酒,更不敢沾染。鄉村中的寺廟沒有一家不應酬佛事的。老人向不應赴,然於子孫輩赴齋信放燄口時,則點香為度。歸時太早,則燄口草率,信施難消;歸時太遲,則疑在途中玩樂,遲早皆要受到責怪。至於廟中不住宿女客,則各鄉村廟宇尚能共同遵守這一規定。所以子孫群中,由徒子以至徒玄孫,沒有不尊敬老人的威嚴,而謹守其法度。 二、對知識的尊重 老人雖長久住在鄉村,而且祖庭以經纖佛事為大宗收入,然而老人為了不躭誤子孫的求學,往往請客師管理寺務。我的師父智老人、師兄靄亭和尚,都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出外求學的。至於我,師兄弟兩三個,在距離老人的廟宇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出的家。不知如何,受到他老人家的青睞,泰縣僧立儒釋初高小學成立時,向我師公指名要讓我去求學。我這一知半解的一點知識,就是那時奠定下來的基礎。我還記得,第一學期放暑假,回到小廟上,我穿的是雪白的一身操衣,廣場上曬的麥楷,老人拿著鐵叉在翻。我說:「師太!讓我來翻!」老人說:「你學法師,應該多念書。我老了,應該多做點事。」多謙虛,多客氣!我是十一、二歲的小東西,聽了不知所云,只有屁股一扭,溜之大吉。鄉村廟宇藏書甚少,而老人的收藏特多,每夏必出而曝曬,珍視之唯恐不及。是他修理住持過的廟宇,大殿、客廳,皆懸掛著名人的書畫。所有文字,必寓有佛法或獎善懲惡的意義在內。宏開寺祖堂前一株牡丹,每年皆開放甚多的花朵,鮮艷奪目,芳香四溢。老人製成牡丹詩十首,親筆書寫,令匠人刻於客廳的屏門上,大有孤芳自賞的情調。我也曾見到老人,勒令我第三個師父——虛心,每天要寫多少字,顏、柳、歐、蘇四大家不同的風格,也分析了給他聽。可是我那個師父有氣喘病,不久就死掉了。 我住持光孝寺以後,辦光孝佛學社。而我們的徒子徒孫,都是老人一手包辦的。其中有個斜頭兒,老人也叫他到那裡入學,我就表示不願意。老人把臉一沈:「什麼人能學、不能學,並沒有一定標準!」及今思之,方覺到老人的心量寬大,更顯到老人偏重知識,栽培後進之一斑。 三、喜修殘破廟宇,特善農村經濟 修理殘破廟宇,裝塑佛像,這是老人的盛德。但是這兩種工作,唯一的條件是錢。鄉村無緣可化,錢從何來?這就顯到老人經營農產,運用財物的特殊才能了。老人接住宏開寺,有田三、四十畝,後來增至一百多畝,而且阡陌相連,不格外姓。廟在田之中心,佃戶的勤惰,都一目瞭然。河岸栽樹,不三年即成密林。每遇隆冬,老人戴著風帽,指揮工人剪裁樹枝,去取皆有分寸。因此易長,易大。樹枝可以作柴火,樹幹可以作農具、建材,出售。邊伐邊栽,取之不竭,用之無盡。竹林庵原為尼庵,老尼招收男孩出家,托孤於老人,易為僧寺。庵宇原只茅屋四間,增至瓦房三十餘間;田地三十餘畝,增至一百三十餘畝。觀音寺、西來庵、藥師庵,皆殘破不堪,老人為之修理整飾,佛像皆煥然一新。西來庵原為道觀,道士死,寡婦孤兒無以為生。老人乃改道觀為尼庵,整理其財產,養其母,收其子而為沙彌。 四、猶有一事,足以挽頹風而正末俗者,厥為供養老母,建祠祀祖 老人弟兄四人,老人行三,與其四弟皆捨俗為僧,鄉人稱為三爹、四爹者。長、次早逝,老人以白髮高堂,迎養在廟,用意在減輕寡婦孤兒之負擔,而使老母得相當奉養與信佛、念佛。老母八十多歲,無疾而終,弔者踵趾相接。不特此也,老人於出生所在地建沈家祠,以奉祀其父母祖先,仍以正殿奉佛,名曰「玉蓮堂」。擇族眾中之優秀者,出家而奉祀其香火,鄉人頗受感化。堂之四周,圍以深濠,植以有用之樹木,更以花草作陪襯。每遇春夏之交,綠樹掩映,牡丹、芍藥之花香四溢,垂柳隨風飄拂,足稱婀娜多姿。鶯聲婉轉,燕語呢喃。雖說是鄉村,然而頗有山林的幽致。 五、獨具的風雅 琴、棋、書、畫,若非特長,偶爾涉及,往往被人譏為附庸風雅。至於老人,生於鄉村,長於鄉村,而其性情,卻與鄉村中的庸俗之輩迥然不同。鄉人所好者,酒、肉、財富。而老人於經營教務、寺務、農事而外,則愛好書法、名畫,尤其是七絃琴,為鄉人所夢想不到。老人旅行,多以獨輪土車自隨。車背鐫字,曰:玊齋氏之行車。每以琴囊橫車後,鄉人引為奇事。筆者出家於觀音寺的一年,其年老人重建觀音寺大殿工竣,正在裝塑全堂佛菩薩金像,老人因而住寺督工。某日鄉人麕集,要求「老師爹」彈琴。老人受請,以半桌橫其前,出銅爐,焚名香,正襟危坐,雙目下垂,以兩手手指邊挑、邊撥,琴的絃子發出丁冬之聲。古人有所謂「對牛彈琴」的一句成語。這時琴的對面正蹲著、坐著、立著一群土牛,而筆者也是其中之一,還恐怕只能算是一隻小牛呢!這一隻小土牛,當時也許手裡拿著掃帚,仰著脖子,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但也只是丁冬、丁冬的感覺而已。後來長大了,讀過古文觀止,才知道彈的是「歸去來辭」。鄉下知音的人,可謂絕無。此後數十年中,也就沒聽老人彈過。一張七絃琴掛在禪榻旁的壁上,若干年後,已經蛛網塵封,變成沒絃琴了。鍾子期死,伯牙不復鼓琴,其斯之謂乎! 六、作僧正司,衛教輔政 前清管理佛教行政的僧官,傳說有所謂僧綱司、僧會司、僧正司。我也弄不清楚,我只知道,老人是名正言順的僧正司。僧正司的衙門,附設在城內光孝寺,也有僧差一類的設備。老人因此一兼差,每年坐著土車,城鄉奔走者,總有好幾次。與老人有關的這些小廟子居然都受到庇蔭,而沒人敢欺侮。小和尚如我們,也嘗為鄰庵當家師們趕著喊少爺,當時雖是小土包子,也還知道怪肉麻的。清末民初,改廟興學運動甚囂塵上。那些酸溜溜的書酸子垂涎寺廟財產已久,一旦得到這機會,馬上興風作浪、大作其文章。據說,老人聯合光孝寺住持谷鳴和尚,和各地佔廟興學的人打了不少官司。僧正司固然有維持教規、保存廟產、懲辦劣僧的權,同時也為政府徵收一種教育補助捐。這種捐瑣屑得很,是不是提取廟產興學糾紛下的一種調和辦法,已不得而知了。 七、勤儉、謙抑和嚴格的家規 這裡的勤,並非指親操井臼,而是起得早,睡得晚,至少有三個寺廟的瑣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至於愛惜物力,雖一尺左右長的一根線、手掌大的一塊白紙,都不蹧蹋,而把它收藏好。一把磨骨的扇子、一雙黃鞋子,在城裡會客必須要用的,但用過後,一定要拿廢紙把它包好。於此,我們可以知道,老人對於修理殘破、裝金塑像、增置田產、栽培子孫,不經過化緣而財用不竭的道理。 我由安慶佛教學校畢業回寺,老人正為鄰子庵大殿做了一幅對聯,且有不少跋語。老人要我修改,這真是不恥下問的態度。我呢,竟當仁不讓地修改了幾個字。因為讀過唯識,知道佛性是非常、非無常的,而一般人描寫佛性,往往落於常的一邊。我為了表示老人栽培的成果,根據唯識,予以修改,現在想起來,覺得當時太不知慚愧了。 如何謂之嚴格的家規呢?我的幾位師父中,有一位是代理寺務的,不知道被什麼人吿了一狀,事之有無,不可知,老人卻勒令他,去金山江天寺參學。禍兮,福所倚。我這位師父後來竟受請而任泰縣北山寺的方丈,我是受他栽培,而才能讀書的第一人。我有位中年出家的師兄,行動粗野,老人寧可請客師當家,而勒令他出去參學。這種寧可無人,不可無法,不因子孫而予庇護的大公無私精神,在我所遇到善知識中,很少能與之比擬的。 八、保健、修持和飭終 老人也有兩種嗜好:一、愛好鼻煙。嗅鼻煙,是年輕人所未見到的。老人的愛好鼻煙,很少看到他嗅,只是玩玩鼻煙瓶而已矣。老人的鼻煙瓶有珊瑚的、琥珀的、瑪瑙的、漢玉的、羊脂玉的,多得很。大概六十歲以後,也就淡忘了。二、愛好飲三、兩杯酒。據老人說,是因為胃寒,吃飯前,不吃幾杯燙酒,使得身上出汗,則飯菜,不易消化。年紀大了,側重念佛、看經以後,也就毅然將它戒了。老人於出外歸來,必偃臥幾分鐘,然後始出而應客,或處理事務。飯後,必在天井、或大殿上來回走動,至少在二十分鐘以上。每天早上必關閉房門,不知在做什麼功夫。人都猜測,老人是在做「八段景」,但從來沒聽他提一個字。小便後,每以雙手揉小腹,謂可使精氣四散而不上凝,以減除欲念。這是親耳聽到老人面命的教訓。 老人活到八十歲以後,我一年、兩年偶爾回鄉一次,老人都說,不願再活下去了。第一是冬天的冷,無法抵抗。第二是皮膚癢、牙齒無一顆聽用。正在壯年的我,這些話,根本聽不入耳。為了替十方常住服務,於老人的老、病,都沒侍候到,及今思之,追悔莫及。 二十五年的秋、冬之間,老人分別函召我們在外方的子孫,——都回到他的膝下。老人躺在籐榻上,面授遺囑,最後拿出一塊四方方的布,包了五、六塊銀元,吩咐我最長的師父,一給誰,二給誰,做個紀念。至於身後事,一字不提,只是說:「我搬到竹林庵住,你們在宏開寺打四十九天念佛七。」老人就在佛七的第四十九日圓滿的一天圓寂。 餘意:十九年的秋八月某日,老人清早自泰縣北山寺準備坐土車回鄉,土車已駕,忽然腹痛如絞,而未能成行。就在這一天的夜裡,宏開寺僅一牆之隔的房客——雜貨店經理向榮,被土匪槍殺。老人假使回鄉,正好遇上,說不定有生命的危險。二十五年圓寂後,二十六年中日戰起,江南相繼淪陷,趁機作亂。這些壞劫的慘狀,老人皆未見到,未嘗不是老人的福報。 〈靜波老和尚〉 人生月刊為了紀念印藏的成功,出專刊紀念。我因為編者的人情,寫了一篇我與藏經的因緣。文中曾提及靜波老和尚,因而引起今刊(今日佛教)的興趣,要我寫有關靜波老和尚的史實。我從來對寫作沒感過興趣,所以於人、於事,素不留心。因此,對靜波老和尚,雖同住在一個廟裡五、六年,但一年見面的次數很有限,我能寫得出什麼來呢?但今刊一定要我寫,那麼,我只能就我所知道的,寫出一點來供養大眾。 一、靜波老和尚的略歷 靜波老和尚,別號清海,江蘇鹽城人。世系與出家的經過,皆不知。據聞,曾參學於常州天寧寺,親近某老和尚,於向上一著頗有心得,且曾任維那,管理禪堂大眾。因此名聞於地方士紳,受請住常州南門外清涼寺。 靜波老和尚接住清涼寺,大概是光緒二十幾年的事。清涼寺位於常州南門外德安橋下數十步。據傳說,當靜波老和尚接任住持時,清涼寺僅有二、三十間破陋不堪的瓦房,且時常香爐灰冷,灶無炊煙。經靜波老和尚數十年慘淡經營,不特樓臺、殿閣巍峩矗立,而全寺住眾經常百數十人。常州清涼寺之名亦播揚於江浙。 我與靜波老和尚見面的因緣,是在民國十三年夏。我在安慶迎江寺佛教學校畢業以後,閒住在泰縣北山寺,承親教師常惺上人的介紹,教我去清涼寺親近應慈老法師,當助教。初生之犢不畏虎。我壓根兒受了一年半的高等教育,拿什麼來當佛學教員,連我自己也不曉得,就這麼答應了。某一天的晚上,我一個人在大廳門口的庭院裡,吃著青辣椒炒青蠶豆,喝著鄉下人送的大麥粥。忽然一個矮胖胖、眉清目秀的老和尚拄著手杖,拉著我的膀子,自稱應慈,把我嚇一大跳,因為這就是我不久要親近的老法師。經過頂禮、接待,談妥了去常州的時日以後,老法師飄然走了。 大概是秋天的八月裡,我和一位小學時的同學——要去清涼學院當學生的惟道師——在一個天高氣爽的日子裡到了清涼寺。由知客引見老和尚以及方丈裕祥和尚,行禮如儀。 二、靜波老和尚的毅力 靜波老和尚塊頭、氣派都很大,說話的音聲宏亮而微現一點嘶啞。經過了一星期以後,我才算把清涼寺大部分弄清楚。清涼寺的正房是頭三門: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藏經樓,一起四進。由頭三門的兩廂一直到藏經的角落,兩邊長廂,都是樓上下。左廂樓下是學院裡的齋堂、講堂、寺裡的禪堂。右廂樓下是客堂、齋堂、庫房。法堂、藏經樓之間,左側有門,通過是一大庭苑,庭苑當中是荷花池。池邊的垂柳、池面上荷花、水裡的游魚,坐而可數。池的內邊兩側是荷花廳、官廳。池的外兩側是走廊。法堂與藏經樓之間,右側有門,通過去,又有一大庭園,有廳曰「南廳」。園內花木扶疏,頗有情趣。寺的東北有園田數十畝,菜蔬可以自給自足。園之內又有瓦房數十間,名「普同塔」,為在家二眾、出家二眾藏骨之所。至於關房、大小廚房、雲水堂、浴室、裁縫寮、工人寮,無不應有盡有,而且很大。假使一個鄉下人初跑進去,真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摸不清東、西、南、北呢!我說這些做什麼?這是說的靜波老和尚的毅力。靜波老和尚將一個舊的清涼寺拆得片瓦無存,而從新添造我迄今沒有數得清楚、既高且大的樓房。而且頭三門的五大間,因風水關係,曾連一丈幾尺高的四天王像,都拆了重來。各位讀者,這幾百間房屋的一磚一瓦,加上內部的一桌一椅,要費幾多心血! 我在教學期間,也曾與同寮們研究靜波老和尚的財源。以我們所能見到的,唯有經懺佛事。其次,只有上海、無錫弟子們的供養。然而他建築那麼大的一個廟,他這運籌、經營,是不易為局外人所知道的。老和尚的為人並不把錢看得太大。據說,曾因什麼事與地方人涉訟、不能進廟而住在船上、窮到每天只能買幾毛錢油或幾升米下鍋時,而另外有一位紳士吃了官司,窮苦不堪,老和尚肯將自己所存的幾十塊銀元全部贈與,以濟別人的急難。這和現在人為了名、利悍然不顧同鄉、不顧同道、不惜降格以求,其胸襟,兩相比較,相去何止天淵! 三、靜波老和尚的魄力 民國初年有所謂中國佛教總會。當時是不是他當總會長?會的產生,是不是合法?現在都無從追究了。我去清涼寺時,他的片子上還是「中國佛教總會會長,章嘉呼圖克圖總代表」。不錯,好像民國七、八年上,章嘉大師在京滬路一帶很受歡迎。靜波老和尚當北洋政府時,曾去北京活動過,攜帶的禮物,幾十大網籃,手面之闊,善於世法的和尚,誰也敵不過他。老和尚在京滬路上行動時,未動身之前,即有電報去,到了車站,乘著預先準備好了的肩輿,隨從秘書、從人則分乘人力車。同時廟裡也老早接到車站電話,迎接的人也鵠立在大門外侍候。老和尚駕到時,鳴炮;上大殿禮佛,鐘鼓齊鳴、炮竹聲震耳。然後至法堂,接受方丈、職事、清眾、參加歡迎行列的居士、全寺伙工道人,分班頂禮。我在頂禮之餘,曾和同僚們談笑話。我說:「我們的院長老和尚,很有點皇帝的味兒。」大家聽後,也只有來一個會心的微笑。 四、靜波老和尚於教育 所有的佛教寺廟,都是教育機構,都是佈教所。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清末民初,出家人忽然得著一條「啞羊僧」的頭銜。說者謂,大概是缺乏佛教教育吧!靜波老和尚憑著做經懺佛事的錢,肯來興辦佛教教育,這不能不算是獨具慧眼。學堂名曰「清涼學院」。院址是與天王殿取直線並排三間樓上下——樓上講堂,樓下禪堂——、天王殿與大殿之間的左側三間樓上下——樓上教職員宿舍,樓下齋堂、講堂。寺裡禪堂的樓上是學僧宿舍。這一個學院,只佔了寺的一個角落。大寺廟的房屋之多,真多得嚇人。應慈老法師原在西湖菩提寺閉關,同時應老也是常州天寧寺冶開老和尚的法子。靜波老和尚與天寧寺同一法派。應老法諱顯親,靜老法諱則為顯慶。因這一點關係,靜波老和尚親去菩提寺,請應老開關辦學。應老法師和靜老講好條件,於是加上我,居然在十三年的秋八月開學了。應老由四十二章、起信論、楞嚴、法華,一直講到維摩、楞伽。我則講了八識頌、五教儀廣本、華嚴一乘教義章、始終心要、教觀綱宗、中論疏。現在看起來,似乎不大有系統。雖國民軍北伐,寺裡住滿了兵,白天講經、晚上坐香,都沒停止過。 五、清涼學院的厄運 二、三十人吃飯的一個學院,每月需要若干開支,我也糊裡糊塗,弄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每月拿十六塊銀元。間接地聽到說,方丈和尚裕祥對學院迭有閒言,謂:常住經濟困難。曾不曾與老和尚有齟齬,我不知道。只聽應老在某一年的冬天寒假時,宣布解散,因為上海盛宮保夫人將新閘路趙花園送給靜老建寺和應老辦學。等到我把續藏經搬到上海時,那近五仟坪的園子裡,又是七開間的大殿、五開間的禪堂、宿舍。大殿前後作大小講堂,供人家作佛事的廳房,又是好幾進。就是那一年的秋天,應老法師在那兒開講華嚴懸談。是不是十八年,記不得了。 靜波老和尚請應慈老法師辦學,據應老說,是講好條件的:一學院的伙食另開,二按月發放經費,三不干涉學院行政,四學生不參加做經懺。在常州時,靜老是的確遵守的。到了上海,佛事忙起來了,有時候商議幾個學生幫幫忙。一次、二次也罷了,再來,應老法師可要講條件了。由此種下不偸快的種子。同時學僧們也倚官仗勢,把老和尚看不在眼裡。靜老灰心了。七開間大殿,本是應老法師取華嚴七處九會之義而建築的。靜老忽然要在正中懸一方大雄寶殿的匾額。應老法師不諒,要懸,應該是法菩提場;要不然,不懸。兩人的意見越鬧越深,因此華嚴懸談,沒有講,就解散了。 六、靜波老和尚的雄心 民國二十二年,我去常州南門內壽生庵講徹悟語錄。舊地重遊,也曾拜見靜波老和尚。他老人家吿訴我,他要在藏經樓後建築七開間三層樓,每年傳一次戒。樓上準備若干房間,供養道心菩薩,看藏經。我也曾到上文所說的那園田裡看過,那些建築材料,真是堆積如山。我不知,他那裡來這許多錢,更不曾看到他散過緣簿。我唯有佩服他老人家的福報和毅力。後來的確是傳了三次戒。有沒有人看經,就不知道了。在這當中我也曾遇到應老法師,談起靜波老和尚的建築,應老法師笑笑說:「你不要羨慕他!這是替軍人建築的營房。」抗戰以後,聽說,那七開間樓上下,國軍做過司令部,日本入也做過司令部。一個醉心於建築,一個極反對建築,誰是,誰非,只有留待識者去評判了。 七、靜波老和尚的末運 據說,上海趙花園地皮,盛宮保夫人莊太太捐贈清涼寺建寺、辦學、講華嚴經,只是口頭上的表示,當時未具備手續。大雄殿尚未竣工,而莊夫人下世。靜老和尚聽到這消息,氣得面孔發青,拿著柺杖,只是在地上啅。果然,日寇侵入上海,地皮暴貴,盛氏子孫沒落,乃向靜波老和尚索還地皮。據說,為這一事實,靜波老和尚運用到所可能用的力量,終以無完整證據——法律也好,人情也好,勢力也好,終究拿不出那一筆拒款來保存寺廟。在一次交涉失敗以後,掃興歸來,和衣而臥,就這麼圓寂了。 盛家畢竟是信佛的,為了靜波老和尚的這一死,結果還是同情他為寺廟而奮鬭到底的精神,截了一個角落,交給靜波老和尚子孫重建清涼寺。三十六、七年,我住在上海,清涼寺住持雪煩是同鄉中的後輩,還請我去講了一座華嚴原人論。舊地重遊,真不勝今昔的感慨。 八、我們應當向靜波老和尚看齊 我與靜波老和尚直接接觸的事兒很少,但每年冬天打禪七,老和尚一定到禪堂講開示。從他的開示中,我知道,老和尚讀書不多。而他為什麼有這百折不撓的毅力?我悟到,如果靜波老和尚多讀些經書,他一定不會這麼傻。因為讀書人比較聰明,顧慮太多,多知道避重就輕,所謂書獃子造反,一事無成。至於靜波老和尚的毅力,那是實在值得欽佩的。他一向是不脫衣服睡覺的,長衣一脫,向鋪上一躺,蓋上被單。有事,被窩一丢,馬上就下床。有時,且徹夜不睡。從來沒聽他說:「老了!」「不行了!」也沒聽他說,做到什麼地方為止。菩薩行正是如此。 雖如此說,我只贊成向他的毅力看齊,而不向他建廟的成績看齊。有此毅力,用之於適合時代而不易為他人侵奪,足堪自、他兩利的事業,那是多麼有價值! 為了應付今刊的要求,趕上這一期的今刊,且限定四千字,只好放下其他應做的事,花上兩、三小時,想到什麼,寫什麼,無系統,無組織,等於白頭宮女,說天寶故事,固可用以自勉,也供給讀者作聊天的資料! 五〇、一、一〇於臺中關房 〈對現前的佛教回想當年的太虛大師〉 虛大師的圓寂,忽忽已經十年了!在這十年當中,國難、教難猶有勝於往昔。讀虛大師年譜,看到他當年為國家的宣勞、為佛教的努力,簡直席不暇暖地東奔西跑,結果,於國家的抗戰有了甚大的貢獻,可是於佛教並沒有滿意的成就。今日的我們,惟有對七百萬言的太虛大師全書憑弔其偉大精神的結晶,而憂傷:到今日今世,不會再有這樣的偉人出現! 海潮音社為大師圓寂後的十周年擬出專刊,囑為文以資紀念。可是我對於當前這暗礁重重的中國佛教,禁不住心情零亂,那能寫出什麼好東西來紀念大師和貢獻佛教?說來真是慚愧萬分! 我以為佛陀的遺教:佛滅度以後,比丘以戒為師,依四念處而住,更以六和為同處的規約,在原則上是千聖不易的定律,在事實上卻將後代子孫的品格估計得太高。在形式上既缺乏完善的組織,到了中心理論和應遵守的規律失去維繫力的時候,相繼而起的,就是分裂、散漫,形成佛弟子的思想、行動極端的自由。起初,還只是在經、律、論的崇尚方面起了歧見,而分裂為若干部派。降至末世的中國佛教,好像許許多多各別分裂的細胞,始終不能聚為整體,外表上雖似有交互的作用,實際上是,誰不管誰,誰也不要誰管。 像這樣散漫而無組織的一個集團,遭遇到國人革命高潮的激盪、洋教徒萬丈氣燄的熏灼,中國佛教的基礎怎得不危如累卵?幾十年來,一次又一次的難關,雖然都徼幸過去,但完好的組織、精誠的圑結,並沒有因重重難關的教訓而加強。走筆至此,能不令人氣短?! 中國佛教會的組織,在系統上不能說不完整,因為不夠嚴密,所以先天就帶來了違反六和的病菌。由於病菌的作祟,使它始終都在虛弱而咳嗽、氣喘中虛度了大好的年華,沒有充分發揮出它的能力。 怎樣才能產生完好而嚴密的組織?怎樣使組織日趨於嚴密而完好?在這千百年散漫、不受任何統屬的習慣下,真是戛戛乎其難矣!沒有完好而嚴密的組織,大家不能在這樣的組織之下,精誠圑結,分工合作,以實現在家、出家學佛者的正當目標——自利、利人的菩薩行。如此,欲想佛教於今後事事維新的世界,屹立不動,甚至發揚光大,那是不可想像的事!眼露自由中國的佛教,雜誌十餘種;私立的教育機構,也有好幾處;蓮社、講堂,相繼成立;在家信徒,尤其是青年,日有增加;佛教文化事業也有甚大的貢獻,不能不說是好現象。但我以為,沒有能圑結起來,做到步伐整齊,而歸功於一個統一的圑體上去,這是最大的缺憾! 大徹大悟而後,沒有不能說法的,這是禪宗不假經教,單憑參究的主觀教條。然其說多分獨被上智,鈍根者多不得其門而入。又因為側重於心領神會,漠視名言,甚少著述以遺後世,更未能統籌全局,使佛教滲入社會,偏狹之失,自不能免。至於興辦佛教教育,培植宏法人才,以應付新的潮流以及國際佛教文化的交流,使全世界人士皆沾潤到佛教的甘露法雨,這都是他們夢想所不及的。這許許多多的缺憾,的確是無法彌補的。 虛大師徹悟的階段,經過且不止一次。如自傳說:「積月餘,大般若經垂盡,身心漸漸凝定。一日,閱經次,忽然失卻身心世界,泯然空寂中,靈光湛湛,無數塵剎,渙然炳現,如明虛影響,明照無邊。坐經數小時,如彈指頃。歷好多日,身心猶在輕清安悅中。」這是虛大師十九歲上閱般若經的事。自傳又說:「是冬,每夜坐禪,專提昔在西方寺閱經時悟境,作體空觀,漸能成片。一夜,在聞前寺開大靜的一聲鐘下,忽然心斷。心再覺,則光明無際。從泯無內外能所中,漸漸能所內外、遠近久暫,回復根身坐舍的原狀,則心斷後,已坐過一長夜。心再覺,係再聞前寺之晨鐘矣。」此是大師二十八歲上的事。卻後開唯識述記,曾有更甚於前的悟入。至於悟後怎樣,虛大師自己曾說過:「旋取閱華嚴經,恍然皆自心中現量境界。伸筆舒紙,隨意舒發,日數十紙,累千萬字。所有禪錄疑圑,一概冰釋,心智透脫無滯。所有內學教義、世諦文字,悉能隨心活用。」 過去天臺智者大師在大蘇山讀法華經,入法華三昧,大開圓解。後來根據法華經,判釋如來東流一代聖教為五時八教,著作等身,後世稱為東土小釋迦,而為中國佛教史上的一代偉人。虛大師之悟入,頗與智者相似。 閲經入悟,不一定就等於禪宗的參禪。而禪宗的悟後,突然具有甚大的智慧,則二者是相同的。虛大師入悟後,伸筆舒紙,日累萬言,且於禪宗語錄上的疑團,忽然冰釋,不能不說是近於禪宗。今日我們面對著七百萬言豐富的太虛大師全書,我相信,都是從悟後的清淨心中流露出來。無怪乎,虛大師後來有「僧青年深入叢林而施格化,較之別創僧圑為便」的主張。三十二年在漢藏教理院講中國佛學,有「中國佛學之特質在禪」之標示,且有分禪為「依教修心禪、悟心成佛禪、超佛祖師禪、越祖分燈禪、宋元明清禪」等之詳細闡述。因此,我可以說,虛大師一生的成就是得力於禪。也就是從得到了佛法的根本,實踐一生中所有的行願,以及最後表示中國佛教的特質在禪,就佛教的術語來說,那是從體起用,而又攝用歸體,即以自己所獲得的無上根本法益,遺之大眾。 禪宗在中國佛教史上,誠然是放過萬丈光芒。中國佛教的傳承,也由禪宗延續了一段很長的時期,只是對於普遍的傳佈,由於內在的要求太高,所以在發展方面,反而覺得偏狹。虛大師悟入而後的行徑,卻與過去的禪者大不相同。這也許是時代的關係吧?!過去的中國佛教幾乎成為國教。清末民初的中國佛教,受了歐風美雨的侵襲,搖搖欲墜,大有朝不保夕之勢。虛大師悟入而後,起初幾乎步上了禪和子的後塵,因受了華山法師的策勵,思想頓然為之一變。此如年譜所說:「光緒三十四年初春,溫州華山來西方寺。華山,蓋開僧界風氣之先者,見大師神慧,乃為力陳世界與中國之新趨勢及佛教非速革流弊,振興僧學不為功。因請觀其所攜:康有為大同書、梁起超新民說、章太炎吿佛子書、吿白衣書、策復天演論、譚嗣同仁學,不覺為之心折。大師以學救世之新宏願,由此勃發而不復自遏,一轉先之超俗入真,而為迴真向俗。」 由於這一轉變,後來幾十年復興佛教的運動,如為培育僧才,則有武昌佛學院的佛教教育機構之設立;對於在家學佛者,則有正信會、十方女眾叢林;社會事業,則有孤兒院、大雄中學、圖書館等;對世界佛教文化的溝通,則有世界佛學苑、漢藏教理院、柏林佛學院、康藏佛學院、康藏留學圑、錫蘭留學團、寰球圖書館等;對於協助政府抗戰,則有僧眾救護隊、緬印訪問圑。尤其是世界佛教會議,四洲傳教,益見大師悲願之宏博。至於口頭演講,則名動中外,下筆成文,連篇累牘。大師的功業,有自傳及年譜在,用不著我來做文抄公,——報導。而海潮音發行至現在,猶月月與我們相見,它對宣傳佛教,盡了多大的責任,則盡人皆知。虛大師的一生,可算是如生龍活虎,一言一動,莫不旨在宏揚佛法。尤以八宗平等發展之主張,雖未必能見諸事實,其心胸之寬闊,可謂包羅萬象,無與倫比,決非偏執一宗或一經、一論者所能望其項背。楞嚴、起信,嘗為少數人所鄙棄,不謂之為偽,即以之為邪,而大師據之以楷定佛法,所以我又以為,大師之革命,只是去今人之偏,存古人之全而已。老僧見不及此,徒以安於舊習,為維持多數入故常的生活,忽略了佛教千百年來的慧命,事事以不合作為能,使大師賷志以歿,悲夫! 虛大師生平的功業,的確數不勝數。然而我猶謂為對佛教沒有滿意的成就,這又是什麼道理呢?關於這一點,請讀大師建僧的著作,就知道了。僧伽制度論,擬教學僧眾八十萬;僧制今論,則減為二十萬;建僧大綱,則由四萬而三萬。及至晚年,要想一個模範道場,訓練一班中堅幹部人才而不可得。蓋擁有雄厚財產,可以作模範道場之寺廟,又見不及此。有才幹的僧眾,才是佛教的基礎,今連訓練幹部人才的模範道場,亦不可得,沒有能奠定佛教永遠的基礎,還說得上是滿意的成就嗎?但這不是虛大師力有未逮,而是大家沒有認識虛大師,不與之通力合作所致! 然而大師一生中之唯一快事,那就是保存廟產。民國三十二年,內政部頒布「寺廟興辦公益慈善事業實施辦法」。大師召集中國佛學會理、監事聯席會議,發電,呼籲反對,並呼籲速組中國佛教會。而內政部主管司科堅持不允,復以悲憤決裂之詞致書蔣主席,乃得停止實行。此事在當時實為佛教存亡絕續之關鍵,而為所謂諸山長老者所不知。不合理之寺廟興辦慈善公益辦法,雖無形中取消,而中國佛教會迄未組成。如虛大師年譜說:「迨西南歸來,中佛會之組立,迄未實現。則以政府中內政部意在提產,而部分信佛者復阻撓其間。外摧內腐,致不易成功。」三十四年的十二月,中國佛教會整理委員會,雖奉令組織,而紛歧的意見,似乎未盡消除。我說,中國佛教會自始即帶來了病菌者在此。 筆者雖生也晚,然於民國二十五年在鎭江焦山定慧寺,猶及見大師之風釆。抗戰勝利後,三十五年夏初,大師自漢口至上海,仍汲汲於興辦社會慈善事業,為佛教培基礎。如虹口西竺寺、中國佛教醫院之創設。筆者徼幸,得數次謁見大師,且曾參與其事。 人類自物質文明以來,高階層的幸運兒於享受上雖贏得一點一滴的安慰,但戰爭連年,殺人利器,日新月異,死亡的恐怖,則一律平等。荒誕不經的基督教義顯不足以濟其偏枯。博大精深、包羅萬象的佛教勢必代之而興。看吧!英、法、德,各國都有佛教總會、協會、佛學會的設立。美國人也曾在日本搜羅甚多部藏經。哈佛大學東方語文系為瞭解中國佛教,且增設中國佛教史一門,聯合國文教科也已注意到中國佛教。這都是佛教西行的徵兆。佛教的發揚光大不是沒有希望的。我們這號稱佛教第二祖國的中國佛教徒們,對佛教的西行,應該是負起責任來的。假如讓日本的佛教或南洋的小乘佛教或蒙、藏的密教佔先了,那是我們最大的恥辱。然而這需要中國佛教先有辦法才行。中國佛教怎樣才有辦法?怎樣使佛法西行?茫茫前途,似乎無從著手。但我以為,大家果然肯將自已的一切放在第二,共同向這一目標邁進,總會有成功的一天。同道們!攜起手來罷!虛大師在天之靈,是眼巴巴在望著我們,繼續他的未盡之志呢! 筆者附記:最近有人談到,美國的公民,每人對百分之幾的所得稅都自動地按期繳納給稅收機關,以支持政府對外國的經援,不需要政府調查,計算,徵收。貨物買賣,不開發票,而無一漏税。蓋美國人以繳税為榮,漏税為辱。此說如果是真的話,則號稱文明先進的我國人,應該愧死。這一種公爾忘私的精神,以國民的身分對國家,則國家有辦法;以佛教徒的身分對佛教,佛教馬上有辦法。 〈太虛大師與我〉 民國十三年,我在安慶迎江寺佛教學校讀書。其時,虛大師在江西廬山召開世界佛教聯合會,盛況極一時。安慶佛教學校主講為先法師常惺老和尚。常老人應虛大師的邀約,前往參加。同學智淵因聰明而得到常老人的喜愛,乃攜之同往。彼時,同學們無一不震於虛大師的大名。加上那一空前的盛會,無不對智淵同學投以羨慕的眼光。 江蘇泰縣光孝寺為江北巨剎。住持培安和尚與地方縉紳相處不甚調和。江北風氣閉塞,出家人多不知,佛學為何物?除供在家人喪白喜事誦經、拜懺作點綴外,其餘幾無價值之可言。常老人於十一年冬已經先師智老人之介紹,在光孝寺受培安和尚的記別而為監院。常老人固然要為培安和尚與縉紳之間作一聯繫,也想將佛法發揮出來,使地方人士知道佛法的真價,因此就赴廬山會議之便,邀請虛大師去泰縣講經。真地,這一座經,講了一個多月,轟動了全城。諸方大德、法師赴會者,亦雲集而來,地方紳士們對於虛大師的溫州方言聽得雖覺吃力,但總是搖頭晃腦,覺得津津有味,每日座無虛席。經期圓滿的一天,縉紳歸依三寶者數十百人。這樣一來,過去毀佛謗法的書酸子,一變而為佛教的護法。海潮音月刊在財、才兩缺的窘況下,由錢誠善、王誠普二居士一肩擔任,發行了兩、三年之久。這些事本來與我無關,但我對虛大師的敬仰,實從廬山會議的時候,就有了一個很深的印象。同時,我受到常老人的提拔,後來也曾任光孝寺住持,在好、壞的兩方面,都曾受到很大的影響。 是民國二十幾年的事,我已記不清楚了。彼時,我已在光孝寺服務,因去焦山定慧寺省候吾師智老人,虛大師不知道什麼機會也去了焦山。同行者,唯慈航法師和一位在家侍者。焦山佛學院請虛大師對學生們訓話、慈航法師演講,以及陪遊焦山小庵中位置最高的某庵、看光緒皇帝的龍袍、虛大師揮毫作書,都歷歷如在目前。我也蒙賜一聯,聯語乃是就光孝寺方丈廳前松、竹、梅三友而臨時撰擬的。我攜回光孝寺,保存在方丈樓上。當然,這一幅對聯已隨著戰爭而化作劫灰了。 三十四年抗戰勝利,我養病於上海南市之沈香閣。虛大師卻遲遲至三十五年三月才由重慶回到漢口。五月六日到上海。我記得清清楚楚,虛大師來上海的消息,一經證實,靜安寺的當家密迦法師發動全市寺廟,籌備歡迎。車站上的盛況,我因病軀不堪擁擠,所以沒有參加,無從記憶。但是靜安寺歡迎的場面,我卻是親身經歷。當虛大師的花車尚未到達,寺內、寺外已擠滿了群眾。不知道是什麼人提了一籃子鮮花、站在高處,當虛大師跨進山門的當兒,一大把鮮花正對著虛大師的頭頸散落下來,弄得他老人家來不及拂拭。這時候靜安寺,真是水洩不通。準備歡迎虛大師的會場,拳頭都塞不進去。辦事人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勉強將虛大師擁上了講臺,虛大師敷衍了幾句,聲浪低,人聲雜,我一個字也沒聽著。一個盛大的歡迎會,卻因人多而垮了。當晚,靜安寺設的歡迎素席很多,我剛好與白聖法師同席,這是我認識白聖法師之始。 虛大師駐錫靜安寺雖然不久,我卻曾一再進謁,後來移住玉佛寺直指軒,也曾去過。尤其是在玉佛寺講彌勒大成佛經三日,我是天天去聽的。彼時,我曾有個感覺:虛大師的有些高足將他老入家塑成偶像,諸如來客必須登記之類,因此曾引起一部分新聞記者的不滿。 三十五年的七月間,虛大師急於要興辦一點慈善事業,作為佛教對社會的貢獻。奇巧!上海佛教界因市政府民政局長張曉崧主張,佔用廟宇作行政機關,發動請願。靜安寺當家密迦法師,在請願的活動中,表現得最突出。但是密迦在上海淪陷期中曾利用日本人,趕走了侵佔靜安寺大門地皮的奸商。勝利後,奸商某即以漢奸罪誣吿密迦。不知道為什麼,法院對於這一案子並沒進行。這次因請願而觸惱了民政局長張曉崧,張即聲言,法院受賄。於是法院很快地將密迦拘禁。密迦所有、在虹口的西竺寺變成空廟無僧。於是虛大師即利用之,開辦中國佛教醫院。籌備期中,假功德林以茶點招待各界,承虛大師的看得起,我亦被邀。我還記得,當時有上海聞人王曉籟來,被虛大師拉著,同坐在主席位上。虛大師發表了開會宗旨以後,接著就是籌募開辦費用,而籌募困難,一如我們今日的臺灣。 據說,為這一件事,密迦深恨虛大師的乘人之危。而我以為,密迦出獄無期,那樣的一個好廟宇,絕對不會讓它空著。虛大師為了佛教的毫無生氣,急於為佛教做表現,應該是惟一的原因。 三十六年的三月十二日,大師為玉佛寺退居震華法師封龕說法。因為人聲嘈雜,不得不提高嗓音,遂致昏倒,從此竟一病不起。我一聽到這消息,馬上去探視,但已不能言矣。先是有福善法師者,聰明英俊,隨虛大師受教,成就很大。虛大師對他的期望甚高。復原後,來玉佛寺任監院,受虛大師命,編覺群佛刊。虛大師去寧波天童省披剃師,而福善生病,及至聞訊歸來,已不可藥救,竟於二月二十日去世。虛大師大有「天喪予!天喪予!」的感痛。震華法師長於史學,無師自通。這兩個人皆是佛教未來的棟梁,乃相繼去世,使虛大師惜才之心受到無比創傷。當然,整個佛教復興的責任,虛大師又何嘗一時一刻放棄。然而力不從心,其憂時憂教的志趣,抑鬱不申,也是致病的一個最大原因。虛大師雖然圓寂了二十年,國家、佛教,皆因躲避戰爭來到而避臺灣, 虛大師的悟境、學問、抱負,在任何一方面說,皆足以使人五體投地。尤其是,當了幾個廟宇的住持,最後還是上無片瓦、下無懸錐。門人們雖不無派系觀念,他卻愛無偏黨,不輕後學。像這些地方,當今之世,已找不出第二個人來。然而其七百萬言的太虛學,今已置之高閣,無人理睬。惜哉! 〈夾山竹林寺靄亭和尚傳〉 靄亭和尚,名滿祥,受竹林記別,法名大觀,別號栖雲。江蘇泰縣籍,俗姓吳,世系弗詳。父諱寶生,母鄧氏。生而失恃,鞠於父。五歲就讀,天資聰穎,父鍾愛之。父經商,不幸亦早逝,遂輟學習商,依兄嫂以居。兄繼父業,不善經營,致失敗,幾蕩其產業。師有感於衷,乃奮然脫俗,投本縣曲塘鎭之南鄉宏開寺,依文心、智光二上人落髮出家。是時,師年蓋十九矣。 師與予為兄弟行,予雖出家於先,年尚幼,覩師氣概端莊,貌修偉,年識皆長於予,甚敬憚之。初研功課及經懺,好學不倦,曾師祖玉太老人及吾師亦課之甚嚴。民二,具戒寶華,旋入泰縣儒釋初高小學,予亦以蒙童濫側其間。師恬淡,寡言笑。課餘之暇,吾儕惟知跳丸丸、拍鞠,以為嬉樂,師則閒步操場,口喃喃默誦課文,雖進食時,亦不輟,故每考必第一,世、出世學,胥於是時植基礎為。民三,上海愛儷園主請月霞老人,創華嚴大學。師聞息,悲喜交集,以資歷淺,慮不得入。乃由吾師智公攜其文卷,先為通融,得蒙許可,乃大喜過望。入學受課甫兼月,而園主於朔望責諸生以師禮見,月老人以違律不許,遂中輟。 杭州海潮寺應乾和尚,見月老人為法辛勤,願以全寺充校舍。惟修理需時,智公偕師返里。次年春,智公赴學,而師以宏開照料無人,曾師祖堅留之以為助理,是時也,心急如焚,欲去不能,欲留不願,進退維谷,於以見師之好學之心為何如也。旋有中年出家名遂亭者來,師盡教以家事,得曾祖許可,乃復負笈之杭。時月老人受袁政府請,講學北京。師至,校中以他故,不即納,滯留裡西湖,住湖心亭者數十日。風晨月夕,因得飽餐湖山秀色,師亦自謂因禍得福也。月老歸,乃入校。教觀兼修,頗得法益。不久,又因駐兵而停辦。 民五,隨智公聽月老人講楞嚴於九華山之東崖。民六,復聽月老人講法華於磬山,兼攻賢首。秋又與智公習禪於天寧。據師自述:「彼時學風未遍,叢林中對受教育者存畏心,吾儕深自愛,兢兢業業,轉較他人為規矩。凡腦筋迂腐者,至是乃融洽無間,而無所非難。」師此時深感學僧求學之困難,僧教育難發展,嘗勵曾受教育者,應下決心,毋露鋒芒,多盡本分,俾獲有地位者之信任,得一席地,而後乃可有為。後時之住竹林,辦學院,為京口僧教育先,皆此心此志有以貫注之也。 民七,復隨智公聽霞山法師講楞嚴於焦山,斯時已嶄然露頭角,與智公同為副講。焦山重其人品,授書記職,入衣寮,司會計。民九,任知客。凡任叢林職,禪堂為必經之地,師則一超直入,此為諸山長老對學僧破格之優待,要亦師有以自處之道也。 夾山竹林寺為鎭江南郊名勝、禪師林皋豫祖之道場。住持妙智老和尚,遴選賢能,焦山以師薦。即於是年,與今之厚寬老和尚同受記別。竹林僻處深山,境遇清苦,所有山場、田地,皆自種植,師自是乃度其農林之生活。師之言,曰:「處此環境,與已往之習慣大異其趣,或督耕田野,或巡行山蹊,皆作經行念佛想,而經書則無暇寓目。」又曰:「本山之所謂農禪者,為經濟乎?」曰:「否,長年所得,乃不敷工人之開支,荒歉之歲,猶需貼本。何不代之以行持,播宗風,紹佛種,為計之得,甯逾此乎?」因以商諸前人,遭否決。師之意,蓋欲藉此以興教育耳。既不獲通過,乃隱忍之,歷七、八年之久,以靜待時機。 民十六,乃北伐成功之次年,政府百事更興,各大寺多震盪不安,妙智老和尚退席,師就住持位。山居清淡,住眾少,妙智老和尚嘗以為言。師曰:「參究者,有金山高畏在;圖利者,有經懺門庭在。來竹林,何所為?然有法焉,其為舉辦僧教乎?僧教育成,只患食宿不敷,何患無人。」根於事實,迫於時勢,議乃成。遂草擬章程,籌備一切。親赴靈岩,聘同學慈舟法師為主講。招生三十名。於十七年八月二日開學,以鎭江佛教會借山開會之便,到有黨政各機關代表及地方名流、諸山長老。開學典禮成,師亦欣然色喜。此其所謂一鳴驚人歟?!自斯板響則雲堂赴供,鐘鳴則講室聽經,作息有時,行解有序,寂寞山林頓具生氣。四、五年間,始終一貫。於中最為棘手者,厥為教師,資格高而有聲望者,嫌範圍小,不足以展鴻猷。經歷短淺,而初出茅廬者,又不孚眾望。待遇微薄,生活清苦,所以費盡方法,請得教師,非宗派不同,即壽命短促。病者、逝者,如粟菴、本和、須定三法師,皆相繼病死。噫!辦學之難,有如此者。 二十一年,交卸住持。貝葉閒翻,爐香靜坐,本可悠然自得,乃受何張蓮覺居士請,赴香港作宏法事茱。先是民十一,師隨棲霞若舜老和尚赴香港宏化,得識何張蓮覺居土,深受信仰。十八年,居士又因師而識吾師智公。十八年,代表居士,禮請智公,先後兩度赴港,宣揚大乘,攝化頗多。而智公之得暢遊南國,遍灑法雨者,即師力為多,故至今猶念念不置。 蓮覺居士為何東爵士之夫人,生長富貴,而能茹素信佛,可謂難能可貴。近且出多年節衣縮食之資,建專舍,以為女子修學之所,兼益社會。請師策劃一切。師至,一面貢獻謨猷,更在青山海雲蘭若辦寶覺佛學社,講緇門崇行錄等。二十三年,蓮覺居士建築成,定名為東蓮覺苑。學社亦移設其中,宣講楞嚴經,以資紀念;增設圖書館;發行人海燈雜誌。華南人士,信心由是薰發,問法不絕。後此十數年中,陸續興辦九龍之法雲義學、望角之植信義學、澳門之寶覺義學。出其緒餘,以分設講席於澳門功德林、青山寺、青山海雲蘭若、香港蓮社、香港菩提場等處。苑中畢業生,品學萃美,分化港、澳者,頗不乏人。 二十五年,曾師祖玉太老人示寂,師曾回里奔喪。吾師文、智公及師與予,師徒四人,共聚一堂,數十年中僅此一度。及今思之,猶有餘味,今而後不可得矣。喪畢,返香港。而蓮覺居士亦不久謝世。苑務則遺囑今之苑長林愣真居士。居士善體遺志,至今仍宏法弗衰。師乃靜處青山,除赴講事外,埋頭著述,以求學時,感教義章之費解。二十四年,東遊日本,得有關注疏甚多,因著集解,以益後學。 太平洋戰事起,香港陷敵,師與若舜老相率逃難,幾瀕於死。師避難九龍之鄉野間,拾薪易食。香港亂定,乃回東蓮覺苑,講授仍不輟。苑長林居士,能與眾同甘苦,大公無私,敬師尤虔。據師自述,香港陷後,民乏食,搶奪之風大熾。苑眾日食稀粥,供師以飯,且誑謂,大眾亦食飯。師出而覺察,深生感激。國難期中,猶能繼續行道者,居士與有力焉。先後講演經論三十餘座,香港士女之信佛者,多奉以為師。 勝利後,師以去國十年,因作歸計,藉以覲省二師老人,並一觀烽火餘燼之故鄉,與乎劫後之竹林寺。以內亂繼起,遲遲至去秋乃成行。農曆八月初過滬,旋返竹林,登金、焦,省候吾師智公,並訪謁舊相識。此時已因旅途勞頓,咳嗽頻作,以體健,未予注意。復遠赴江北之泰縣,省候吾師文老人於北山寺,咳嗽轉劇,醫治未見效。越月而回鎭江,服西藥,稍痊可。之南京,漫遊名勝,自謂不虛此行。旋回竹林。於古曆十一月二十日至滬,因感冒發高熱,以急於返港,力疾以行。舟已抵港,而熱加劇,未及登岸,溘然長逝。時國曆十二月十四日、農曆十一月初三日也。老成凋謝,聞者與悲,尤以港人士之信仰者。身後事,幸有徒孫覺民隨侍,與林居士及諸弟子料理。設奠青山,如法荼毘。 師年五十有七,生光緒十八年十一月初七日。法子三人:守之、震華、窺諦,皆早逝。法孫五:淦泉、真禪、欣一、悉明、引覺,皆有學識,能維持竹林宗風於不墜。薙染徒三:存遠、旨遠、定遠。存遠住持儀徵寶光寺,亦早逝。徒孫覺民,住持南京棲霞寺、普德寺。守一,住持宜興龍池山之澄光寺。果一,受記泰縣雨聲寺。徒姪善遠,住持泰縣之覺正寺。餘不悉記。法孫引覺赴港奉師靈骨,歸夾山,塔於本山妙智老和尚之側。著有教義章集解、栖雲文集,業付梓行世。 嗚呼!末俗風尚清薄,雖釋子亦競浮誇,耽逸樂。師也,天性淳厚,善忍讓,勤儉處己,恭敬待人。不為無益之耗費,不吝有益之正用,不以財利而厲色劇言,不因意外而倉皇失措。處變處常,雍容自若。退席後,蟄居香港之青山海雲蘭若,或赴講筵以利生,或事著述以自娛。夫所謂動則兼善天下,靜則獨善其身,淡泊寧靜。若師者,可以當之而無愧矣!因不揣不文,次其行實而為之傳,用供後生作觀摩焉。三七、春於上海南市沈香閣 〈靄亭和尚傳略〉 釋靄亭,俗姓吳,籍江蘇泰縣,父諱寶生,母鄧氏。幼失恃怙,依兄、嫂以居。兄習商,經營乏術,幾蕩祖業。師感世事無常,乃奮然脫俗,依宏開寺文心、智光二上人出家。 師天資聰穎,好學不倦。具戒後,入讀智師主持之僧立儒釋初高等小學校。卒業後,以優異成績考入上海華嚴大學,隨月霞老人學華嚴,盡得奥旨,慧解以啟。復參天寧冶開禪師,於向上一著頗有所契。民七,霞山法師講楞嚴於京口之焦山,師受聘為副講,且寺中請任知客,領袖群倫,獻替良多。旋為夾山竹林寺妙智和尚選為法嗣,榮受記別,法名大觀。北伐成功,神州光復,妙老引退,師主法席,遂創竹林佛學院,作育僧才,課讀謹嚴,人才輩出,且艱辛備嚐,不以為苦! 竹林中興,功成不居。退位後,遊化香港,普施法雨,得何東爵士夫人張蓮覺居士之信仰。夫人創東蓮覺苑為弘法之所,師策劃之力為多。復於苑內闢圖書館,流通佛經,發行雜誌,宣揚勝義。華南道風,以是廣搧。嗣就九龍、望角、澳門等處興辦法雲、植信、寶覺三義學,協助地方教育,備受政府嘉許。復於港澳常轉法輪,善信歸依殆數千指,人心賴以淨化,道俗咸欽嘉猷。師嘗東遊扶桑,得華嚴注疏多種,歸而著華嚴教義章集解、賢首大法,遠被嶺表矣。 化緣既畢,隻履西歸。以清光緒十八年十一月初七日誕生,民國三十六年十一月初三日圓寂,享年五十有七。有法弟曰厚寬;法子震華、窺諦、守之;薙染徒旨遠等。 贊曰:猿抱子歸,鳥啼花落,豈非竹林寺林皋豫祖見性語乎!師其苗裔也。嗚呼!時丁末世,像教陵夷,致師不能高提祖印,倡最上乘,僅以宏教人終其身,且不克享大年,惜哉!中華民國五十四年 師弟南亭拜撰 〈靄亭法師事略〉 靄亭法師與我,在出家的關係上,是同門師兄弟。他的去世,於今業已十年。在此十年當中,世界人類的苦難,日深一日。尤以中國大陸為共產黨統治,師友、親戚、祖宗丘壠,無法一盡我們的慰問之忱與四時的祭掃,這是生存在自由中國的大陸同胞,沒有一個不痛心疾首,而無法滿足這個願望的。先師兄生性孝友。倘若他現在還活在世上,而僑居在香港的話,那麼,我們一位八十高齡的師長文心老人陷身在鐵幕之中、一位七十多歲的師長智光老人流離在海外的臺島,不知道他要為這兩位老人,如何地憂心如焚而顧慮到他們的安全呢!然而他畢竟在二位老人之前去世了,留下了庸碌無能的我,親眼看到河山破碎、佛教衰殘,而駑駘之才無補於國家,無益於佛教。回想到當年同在一個學校裡讀書,常常執卷問學的時候,真已有負我賢師兄那一種循循善誘的慈悲心腹。寫到這裡,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農曆十一月初三日,是他圓寂後的十周年,以事遲至十二月初二日,才為他舉行紀念。承今日佛教編者囑,將師之行誼寫一事略,以饗讀者,因摘其概要於次: 一、鄉貫及其出家 先師兄名滿祥,號靄亭;受竹林寺記別而後,法名叫大觀。江蘇泰縣曲塘人,俗姓吳。父母皆死得很早。他在幼年唯一的依靠,就是哥哥和嫂嫂。五歲就進入私塾讀書,十三、四歲,乃協助哥哥經營父親所遺留下來的商業。這也許是他習出世法的因緣成熟了吧!因為所經營的事業,屢遭挫折。因此他就看破了世情,投曲塘鎭南鄉宏開寺先曾師祖玉成太老人座下,依文心、智光二師而出家。其時先師兄已是十九歲的人了。 二、求戒與參學 先師兄出家後,研習日常必用的功課。因為曾經讀過好幾年書,所以進步很快。先曾師祖玉太老人,對於他的肯用功、進步快,在我們的一群當中,認為他是最有希望的一個。民二,受具足戒於寶華山,隨入泰縣僧立儒釋初高小學校。民三,侍吾師智公,先後就讀於上海哈同花園杭州海潮寺月霞老法師創辦之華嚴大學。月霞老法師為清末、民初傳承華嚴、禪宗第一流的大善知識,門風高峻,學者景從。先師兄之品學,受月老人影響很深。民五,隨智公聽月老人講楞嚴於九華山之東崖。民六,復聽月老人講法華於磬山,兼攻賢首教義。秋間,復隨智公習禪於常州之天寧。民七,聽霞山法師講楞嚴於焦山。佛學之基礎,至此已臻堅固。楞嚴法會期中,與智公已同任副講。 三、學成後的成就 ㈠由職事以至住持 師自從在楞嚴法會期中任副講後,焦山定慧寺當局賞識其品學兼優,乃請其任書記職。隨後又入衣鉢寮,司會計,掌管全寺之銀錢出入。民九年,升充知客。鎭江夾山竹林寺,是南郊的名勝、林皋豫禪師的古道場。住持妙智和尚遴選賢能,以為他下一代的繼承人。先師兄以才德兩全而入選,於是與厚寬上人同受竹林記別,為妙智和尚之法子。竹林寺僻處深山,境遇清苦。山上的竹木、附山的田疇,栽培、種植,——皆須自己監督料理。 先師兄乃一變以往之學者與職事僧的行動,而督耕田野,或巡行山蹊。經書已無法寓目,唯有作經行佛念之想以自慰。民十六,乃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奠都南京之次年,政府百日維新,廟產興學之風潮,時起時伏,各大寺廟多震盪不安。妙智和尚以才力不足以應付時艱,知難而退。師乃繼其法席,而為竹林寺之方丈。 ㈡興辦教育及海外宏法 人們事業的成就固然要有天賦的聰明,同時也需要肯得刻苦用功,再配合上必不可缺少的品行,而後才能有所表現。先師兄在儒釋初高小學時,我也以童子濫廁其間。每天晚飯後的散步或星期假日,我們只知道嬉戲遊樂。他呢,即使同在操揚上,也只是兜著圈子,念念有詞地在背誦課文。有時一個人坐在講堂上高聲朗誦。在他所作二十年的幻影上說,他在天寧寺學禪的時候,有這樣一個感覺:他感覺到大叢林裡的主要人物,對曾經受過佛教教育而來寺參學的青年,都存有戒懼心,所以隨時隨處都自己警覺,特別地循規蹈矩。因此一般頭腦富有迂腐氣的前輩,反而對他特別看得起。他也曾經這樣地想:現在佛教需要教育,這是不可諱言的。但經濟為辦事之母,佛教的經濟源流,都分散在各大叢林。各大叢林的主持人,十分之九的,於當前的時勢,皆不能認識。許多受過幾天教育的青年們,知道了幾個「梵語此云」,就眼高於頂,視叢林裡的人為老腐敗,因此辦事基礎的財力,與所應辦的佛教教育卒至逾離逾遠。所以受過教育的青年們應該不露鋒芒,尊敬前輩,等到自己得到了一席地,然後再利用其財力來辦佛教教育,不是可以自、他兩利了嗎?心目高狂,那適足以壞事的。 竹林寺名目上也是叢林,只是地區偏僻、住眾甚少。先師兄以往也曾經貢獻過興辦教育以羅致人才的意見,但未蒙採納。現在他當住持,是可以實現他的志願的時候。於是接任住持以後,馬上就創辦竹林佛學院,草擬章程,籌備一切。親赴靈岩山,禮聘同學慈舟法師為主講。招生三十名。在十七年的八月初二日行開學典禮。從此,板響,雲堂赴供;鐘鳴,講室聽經,寂寞山林頓然呈現了蓬勃的生氣。師往往顧而樂之。可是山林裡的生活固然清苦,教師們的待遇亦甚微薄,主講、教師,總難長久。三、四年中為這些事,可算傷透了腦筋。其艱苦的滋昧,唯有他自己知道。 二十一年,他退休了。本可以貝葉閒翻、爐香靜坐,而度其優游林泉的生活,但是因香港何張蓮覺居士的聘請,於是展開海外宏法的工作。 先是在民十一年的時候,師曾追隨棲霞山若舜老和尚,赴香港宏法,因而認識何張蓮覺居士,蓮覺居士又因師而識吾師智公。十八、九兩年,何居士曾先後兩度請智公去香港講經,法會甚盛,攝化亦多。何張蓮覺居士為何東爵士之夫人,生長富貴而能茹素念佛,且對於佛教的前途,備極關懷,老早就節衣縮食,儲蓄資金,準備在香港建築一所宏法的道場。現在可算因緣成熟了。這因緣的所在,就是因為先師兄的退居,又爾為她生平所最信任的一人。於是函電交馳,不容辭謝。先師兄受聘赴港,為她策劃一切。先在青山海雲蘭若辦寶覺佛學社,講緇門崇行錄等。二十三年,蓮覺居士的建築完成,定名為東蓮覺苑。苑舍宏敞莊嚴,轟立在山光道中,為中外人民之所仰慕與讚許。落成後,遷寶覺佛學社於其中,並宣講楞嚴以為紀念。續後又增設圖書室、出版人海燈雜誌。華南人士因而生信者日多。後來在十數年中,陸續興辦九龍法雲義學、汪角植信義學、澳門寶覺義學,分設講席於澳門功德林、青山寺、青山海雲蘭若、香港蓮舍、香港菩提場等處。蓮覺居士逝世後,現在東蓮覺苑苑長林楞真居士繼承其志,前年且募建中學一所,容納學生千餘人,將來且有興辦大學之希望。這是佛教徒在華洋雜處的香港放出來的特別光彩。現在港、九之間,義學林立,未嘗不是寶覺義學給予他們的影響。然而這都是蓮覺居士堅毅果敢的創造力與先師兄運籌協助之功,而得到的成就。 四、弘法與著述 賢首宗的教義,始自杜順和尚,賢首國師集其大成。賢首國師對於本宗的著述甚多,要以一乘教義章為最具體。先師兄對於教義章的行文每感其古奧,不便初機。二十四年,東遊日本,捜集到有關教義章的注疏很多。回香港後,乃住青山海雲蘭若,除應付上述各道場講演佛經外,就埋頭著述一乘教義章集解,以弘揚賢首,既可以上報月霞老人的教授之恩,於研習賢首教義的初心學人,亦不無裨益。除此而外,還有栖雲文集、二十年之幻影。圓寂後,在港諸弟子很快地都為他——出版。先後講演經論三十餘座,經名、地名,不再贅述。 五、回國省親及其圓寂 二十五年的秋天,先曾師祖玉太老人示寂,先師兄特自港歸來奔喪。吾師文、智二老人與我,師徒四人,聚首一堂,數十年中僅此一度。及今思之,猶有餘味。抗戰勝利後,先師兄以去國十年,因作歸計,固然為的是省覲年老的二師,同時也希望看看劫後的故里,憑弔烽火餘燼的竹林古寺。八月初經過上海,下榻我所寄寓的沈香閣。十年不見,一旦相逢,其歡欣殆不可言喻。留上海兩宿,返鎭江竹林寺;赴焦山省候吾師智公、訪謁舊相識。此時已因旅途勞頓,咳嗽頻作。然因身體素康健,並未注意。旋復遠赴江北之泰縣,省候吾師文公於北山寺,咳嗽更甚於前,醫藥亦無效驗,以文老人年事已高,不忍言去,停留將近一個月,終於回返上海。到上海的第二天,我還陪他到佛學書局購請續藏、買辦魚鼓。萬想不到,他在臨去香港的前二日,忽然發高燒至一百餘度,中西醫藥,均未見效。當時去香港的船票已經買好,更有徒孫覺民、常明和尚等六、七人同行。要想留他醫治痊癒後再去,堅執不可,不得已,乃護送登輪,忍淚吿別。誰知,此別竟成永訣。蓋自九日登舟後,前數日幸無變化。十三日上午尚進麥乳精一杯,當晚忽不省人事。十四日黎明,舟已進口,待醫生檢查過後,竟一瞑不視。嗚呼,痛哉!現在的東蓮覺苑苑長林楞真居士悼文中曾說:「本苑的成立,老人是奠基人。本苑之得以維持至今,稍具規模,也全仗他老人家的繼續努力和幫助。」是則東蓮覺苑之成立,先師兄之功居多;香港佛教之新生命,東蓮覺苑倡導之力亦不可磨滅。然則先師兄於香港之佛教,其關係不可謂不鉅。 先師兄圓寂後,東蓮覺苑曾出專刊以留紀念,我亦為之作傳。現在我把傳末的贊詞,抄錄於此,以作本文的結束: 贊曰:末俗風尚澆薄。雖釋子,亦競浮誇、耽逸樂。而師也,天性淳厚,寡言笑,善忍讓,勤儉處己,恭敬待人。不為無益之耗費,不吝有益之正用;不以財利而厲色劇言,不因意外而倉皇失措。處變處常,雍容自若。退席後,蟄居青山,或赴講筵以利生,或事著述以自娛。夫所謂動則兼善天下,靜則獨善其身,淡泊寧靜。若師者,可以當之而無愧矣! 〈悼師兄藹亭法師〉 靄亭法師,與予生同里,脫俗同師,受教同校;以年識皆長於予,雖兄也,而師事之。三十餘年,肝膽相照,雖天涯地角,雁序分行,而兩心相契,函札往來,如一室也。玆者不幸,捨我以死。死固生者之必然,天地逆旅,人生蜉蝣,師知之,我亦知之,固不必涕泗滂沱,以為哀禮之盡於此也。雖然,人事未盡,於我心有戚戚焉!溯民國十八年夏,予侍應老人,於常熟趙花園作暑期之演講。師以竹林學院缺教師,函召予。予往而先聲明,為期不能久。授課兼月,而師生安靜,師百般慰喻我,並以加薪為餌。期滿,予不吿而去,因就常州永慶寺應老人所設之華嚴學會,學華嚴也。全院失望,師亦神傷。此予愧對於師考,一也。 十九年,華嚴甫聽一半,而予病傷寒,形銷骨立,臥病佛學會。師便道過常,視予病,資予費用,且約赴夾山養疴。殷切之情,有如手足。重陽節日,予強病登山,逾兩月而病若失。次年,遂留山為學院主講,師生翕然,師如釋重負。二十年春,先法師接住光孝。秋間,光孝佛學社成,函電交馳,促予為助。此時又聞,師有退席之議,故不願再留。乃毅然赴光孝。竹林學院之學僧,隨予而之光孝者太半,頓使竹林學院有師生寥落之感。此予愧對於師者,二也。 師作客香港,十餘年矣。去秋歸而省吾師,並一覘劫後之竹林。國曆九月二十四日到滬,承葦乘兄殷勤招待,寓沈香閣。十年別離,一旦相見,倍覺歡然。廿七日,返竹林,登金焦,已覺感冒,勉力赴江北泰縣,而咳嗽加劇,醫藥無驗。越月而至鎭江,經西醫診治,稍見痊可。轉赴南京,經旬而返竹林,來函囑購船票。於十二月二日來滬,仍寓沈香閣。初不見有異,惟面容消瘦耳。然逾兩日,而氣色轉佳,方擬購請續藏,攜港作參考。七日清晨,初猶談笑自若,迨進小食後,容色忽變,嘿不一語。問之,曰:「感冒耳,覺有微寒。」乃為之加衣,並勸以毋再食,且安睡。以體溫計測之,熱度百零三、四,識者謂為高熱,須慎重。急延中醫診治。醫謂,防變化耳,未言重症。下午西醫至,詳細檢查,謂為重性感冒,服退熱藥劑可愈。於是乃服西藥片。八日,熱度稍退,然猶在一百外。勸其勿急去港,師謂:「票已購好,且有覺民等同行,庶有照料。過此則無伴侶,孤身萬里,困難不更甚於此乎?」吾以禪七在近,禪七後,又應崇德會之邀,講維摩一月,非然者,則必堅留之,以待其愈,伴赴香港,乃可稍盡我心。然以分身無術,遂允其去。 晚間覺民來,行乃定。覺民者,南京棲霞山之退居、普德寺之住持,於吾弟兄為孫輩。因棲霞山下院事,率眾赴香港,可以隨侍在側。又以其頭目清爽,神志湛然,體質素健,具壽者相;寒熱感冒,尋常事,不虞其有此劇變也。據覺民函,九日登舟後,至十二日,皆無變化。十三日上午,尚進麥乳精一杯、稀粥一盂。下午,熱乃加劇,當晚已不省人事。迨船已進口,天將萌明,俟衛生檢查後,即可登陸。詎料登陸前之一小時,竟一瞑不視,時為十四日晨八時許。嗚呼,痛哉!天胡僅此一、二小時,不予其就醫之機會。設使留霞就醫,果可瘳乎?使留滬就醫,即不幸而不瘳,可無遺憾。乃以事緣,弗克堅留,以致於此,吾其抱無涯之恨矣!老成凋謝,法門無人。書至此,又不知涕泗之何從,而覺愧對於師者,又一也! 嗚呼,痛哉!飭終事,幸有覺民與東蓮覺苑苑長林楞真居士及在港諸弟子,設奠青山,如法荼毘。師著有教義章集解、栖雲文集。覺民等為之募集資金,付剞劂,用慰先靈,並出專刊,以資紀念。因草此以吿夫關心師事者,亦以誌吾痛。至其生平宏法史實,詳如別傳,玆不贅。 三十七年、正月草於上海南市之沈香閣 〈靄老與南老〉 頃讀本(五九)年十一月十九日自立晚報第九版,自立副刊「自立詩壇」中有張惠康先生哭陳季碩兄三首詩,是五言律。在詩題下有短序,序云:「四十九年十一月十四日下午一時,驚聞靄老客香港逝世。是夜燈下詩以哭之,工拙不計也。」在第二首詩後又注云:「靄老遊港,意欲多購舊書,約定歸來後,再開弧觴會,請『南老』先期輪值。」故第三首詩末有言:「南老來朝會,何堪少一人。」詩序中的「靄老」當然是陳季碩先生。我的交遊不廣,陳季碩、張惠康二先生,固然素不相識,即詩中的南老,更不知其為何許人也。 不過,我讀了這詩和序以後,引起了我不少的感慨。因為我有一位師兄,名「靄亭」,自從鎭江竹林寺方丈退休以後,教內、教外的相識,都以「靄老」呼之。我名南亭,自從泰縣光孝寺方丈退休以後,人亦照例以「南老」呼之。而靄老、南老在報紙的文章之中同時出現,使我不勝驚奇。同時,以一個人一生的作為來說,我師兄不愧為「靄老」;而我退休時,才四十三歲,又無功績可言,對於別人稱我以「老」,實在感到厭惡之極。但是三十左右年來,這個「老莫遮帽」套在我的頭上,竟比西遊記孫行者頭上的三道金箍還要牢固。 我師兄的年歲比我大,出家卻比我遲。我和他是僧立泰縣儒釋高初級小學校的同學。我在學的成績比現在國小的學生高明不了許多。他卻在吃飲後、操場上散步時,都在默誦著功課。別的同學跳繩子、翻槓子、打皮球,那怕鬧得天翻地覆,他是無動於衷。他的態度莊嚴而和藹,高大的軀幹,稱得上魁偉。後來就讀於杭州華嚴大學;參禪於常州天寧寺;聽教於鎭江焦山定慧寺,曾經代霞山老法師陞座講楞嚴而名動諸山。於是靄亭法師的稱呼不脛而走,連故鄉的鄉下老都傳為美談。後來由焦山的衣鉢師被鎭江南郊的竹林寺選為監院,任方丈,創辦竹林佛學院,造就僧才不少。 他在竹林寺的時期內,曾一再跟隨南京棲霞山若舜老和尚去香港,啟建水陸道場。現在香港荃灣的鹿野苑,就是若老和尚創建的。我師兄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加上相貌端莊,又深通國學和佛學,因而受知於何東爵士夫人張蓮覺居士。蓮覺居士是一個百分之百的佛教信徒。她太息佛教繼起無人,常常和我師兄談到這一問題,就會哭。我師兄鼓勵她建廟興學,於是節省自己的用費,又把她每年生日、尤其是什麼銀婚、金婚的喜日、何東爵士贈與她的紀念金,都儲蓄起來,迨積有成數,就選擇地址,最後在跑馬地山光道買地建築。其外貌則為宮殿式的廟宇,內容設備亦為佛像、法器,並定名為東蓮覺苑。然而這皆是我師兄策劃的力量居多。 東蓮覺苑既經落成,講經、法會、辦佛七、又出人海燈雜誌,儼然為香港一大道場。 不久,又創辦了寶覺學校、寶覺義學,綿延至今,已二十幾年。其中的沿革,我已不甚清楚。現在在覺苑者,是寶覺商業職業學校;在青山者,是寶覺分校,還有夜校。總共有女生三千多名。校長是留學日本的佛學博士覺岸法師。覺岸法師是比丘尼,以一比丘尼而長三千多名學生的學校,其力不可謂不強。東蓮覺苑的苑長是愍生法師。愍生法師沈默寡言,治理苑務,井井有條。他與覺岸法師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已過去者,二十幾年,未來的時日,則無法計算。在這無法計算的時日裡,寶覺學校所造就的人才、所散佈的菩提種子,數不勝數;對於佛教的潛力,當然也無法計算。這固然是張蓮覺居士的乘願再來,而我師兄的策動,是最根本的力量,所謂「仁人之言其利溥」,不其然乎?他二位雖然先後都已去世,而其精神則永遠存在。「靄老」的稱呼,也可當之無愧。 人生百年,終不免一死。可以不死的唯有努力貢獻社會的事業,遺澤後生。我常常見到,有錢的人能花幾百萬元,建築現代化的住宅,多花捐稅、保養費,增長兒女的驕矜,我總覺得,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而又有幾人肯向他二位看齊呢? 還有一個月,就是我師兄的忌日。因讀自副,感而書此,以為紀念。 〈常惺法師在泰縣〉 先法師逝九周年矣。子青居士,先法師之得意門人也,追念前情,欲假學僧天地,出專號,以資紀念,命予述先法師在泰縣之事跡,因據實略陳,用報居士之雅意焉!泰縣光孝寺為蘇北各縣同胞往來大江南北所必經,在本縣亦為田地較多、房屋較大之首剎,故其名聲亦較本縣諸剎大,而是非紛擾亦較諸剎多。民十一,先法師受培安老和尚記別,其時師正在安慶迎江寺,主辦佛教學校。師鑒於光孝寺在蘇北地位之重要,得培老同意,擬創覺海學院,以育僧才。章程印就矣,而培老怵於新舊觀念,恐引狼入室,致覺海學院終成為佛教教育史上之一空洞名詞。 十八、九年間,培老與地方人士發生齟齬,釀成訟事,卒致拘繫囹圄,光孝無主。是峙也,下至縣府,上至民廳省府、省佛教會及諸山長老,皆曾為此事而動腦筋。結果以省佛會與地方黨政機關合組清理委員會,推選先法師為光孝寺之住持焉。往事已矣,而予猶以為言者,欲以見先法師於紛擾之中,處危疑之地,棘手掣肘,而終至風平浪靜,使光孝寺恢復其原有之聲望,其艱苦卓絕之精神,為何如哉! 二十年春,先法師接住光孝,當重創之後,庫空如洗,且虧空積欠至六、七萬金。為佛教教育計,忍苦而創辦光孝佛學研究社,以造僧才而重振風氣。聘得一法師為主講,顧民元授國文。十餘年來,雖風雨飄搖,住持數易,而學社仍在,實先法師之精神有以貫注之也! 二十年秋,蘇北大水為災,難民流離載道。先法師除募得鉅款救濟外,並與地方政府合組收容所於光孝寺,收容難民,自為主任;復組織縣佛教會,親自下鄉登記會員,容納地方知名之士為教會委員,以融洽地方輿情。至今地方人士與佛教徒如水乳之交融者,實先法師有以連繫之也。 二十一年,培老圓寂西山寺,先法師多方疏通,使培老之驅逐令得以取消,並迎回棺木,發喪安葬,俾全孝道。前此之疑先法師為新僧派而不顧舊道德者,於是釋然。然而先法師之用心亦良苦矣! 二十二年春,宏傳戒法,復光孝寺數十年來未曾舉行之大典,光孝復興之氣象,於是益著。自是光孝寺之內政、外交,雖稍見頭緒,而債主則紛至沓來,門限為穿。經先法師自二十一至二十三年杪,此三年中,策劃經營,權衡輕重緩急,以定償還之後先。事甫就緒,以兼主南普陀寺難以分身,遽行交卸。其來也光明,其去也清白。在他人則以為,於光孝寺辛勞數年,應受相當之酬報,而先法師視之淡如也。 二十五年秋,受泰縣佛教會居士林之邀,講維摩經全部,是為先法師與泰縣人士最後之聚會。而泰縣人士之景仰先法師者,至今猶稱道弗衰。先法師感人之深,又於此可見也。 然此猶不足以為先法師在泰之功績。先法師之所以予吾泰人士者,在佛法之介紹也。前此泰縣之士大夫及一般平民於佛教界,初不知有所謂佛學,只知超薦先亡、或植福延壽,延僧徒一作裝飾品耳!舊曆年初,遇尼眾於市衢,且有唾棄而以為不吉利,其風氣之閉塞,有如此者。自民國十三年夏,先法師延虛大師講維摩經於光孝寺,使泰縣人士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如登萬仞高山,如獲千年寶藏,開其茅塞,闊其心胸,方知無量妙義,悉蘊藏於佛經之中,不僅為延生、薦亡之應酬品矣。一時歸依者,如吳玉書、盧少卿、蕭小驤諸居士,皆吾縣宿學,悉傾誠於座下。而後來之海潮音,財才兩缺,乃得王芍波誠普、錢幹庭誠善二居士一肩承任,負編輯發行之責者,且三年。泰縣佛教居士林亦產生於是時。自此而後,集會講經,發心歸依三寶者,至今猶綿綿不絕。而以往僧俗之鴻溝,亦從此打破,在家、出家四眾之感情,乃如一焉。是舉也,若譽之以振聾發瞶,殊不為過。於此以為,先法師於吾泰之功績,固在此而不在彼也。丁亥冬南亭謹記上海南市沈香閣 〈懷念先法師常老人並向諸作者致謝〉 先法師常老人之圓寂,於今二十年矣! 先法師於復長廈門南普陀閩南佛學院而後,又先後兼任泰縣光孝寺、北平萬壽寺之住持。南北奔走,頗感勞瘁。而其致病之由,厥為出任中國佛教會秘書長。蓋二十五、六年間,中日戰爭猶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而中國佛教會派系之爭,並未因此而稍戢。先法師調和其間,舌敝唇焦,煞費辛苦。因之而鑒於中國佛教前途之暗澹,中懷抑鬱,咄咄書空者久矣!二十六年秋、冬之間,初患咯血。二十七年秋而病加劇,迨至十一月二十四日,竟溘然長逝於上海。彼時江南各縣已相繼淪陷於日敵,京滬路交通受阻,江北亦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南亭先受命為光孝寺住持,守土有責,不敢擅離。以故,其病也,未能一侍湯藥;其死也,未能撫棺一哭,僅命先法弟葦宗,間道往治其喪。及今思之,猶有餘痛。嗚呼!國步艱難,尤甚往昔。中佛會雖袞袞多士,而隱憂堪虞。即使先法師今猶健在,亦唯搔首問天,徒呼柰何。悲夫! 三十四年秋勝利後,南亭即寄寓上海南市之沈香閣。於中曾從事編纂常惺法師集,分釋經、釋論、演講、散文等類,以四冊裝訂之。幸吿完成,聊以報先法師法乳之恩。泰縣既失守矣,光孝寺住持沛霖隻身逃上海,相見於沈香閣,相對欷歔,無言可說。蓋千六、七百年之古剎,行將淪為廢墟,先法師之十周年紀念,更無論矣! 十年來流亡臺省,受政府之庇護,翻得自由而較安定之生活,且能追隨諸善知識之後,盡棉力以宣布佛教,是誠出乎意料之外者。 農曆十一月二十四日,為先法師圓寂之二十周年,承本刊諸社委發起出專刊,以資紀念,復承竹林精舍證公老人、新北投太滄老和尚、家師智老人、月基法師等諸法師、李子寬、李濟華二老曁諸大居士等,惠賜鴻文,同聲讚譽。先法師於常寂光中,必怡然含笑,而南亭亦與有榮焉!謹此。稽首、頓首以謝! 〈引禮師厚寛和尚圓寂十周年紀念感言〉 和尚,江蘇省興化縣朱家園人,俗姓朱。於東臺縣草埝鎭義阡寺依乾明和尚出家,法名坤成,號厚寬。宣統二年,受具足戒於金陵大寶華山隆昌律寺。義阡寺屬臨濟宗,和尚其第十六世也。民國四十年,避居於上海沈香閣,即於是年而圓寂焉,於今十年矣!其高足浩霖師擬出專刊,以資紀念,爰就生平所接觸者記之,俾留雪泥鴻爪云爾。 南京金陵大寶華山隆昌寺為律宗道場,清初三昧寂光律師、讀體見月律師,皆曾為該寺住持。隆昌寺春、冬兩期傳戒,即沿見月律師之規定。由於春、冬兩期傳戒故,於傳戒之儀式、園念,凡一舉一動,莫不有其嚴格之準繩。住眾皆本寺之受戒弟子,職事則由清眾至維那,逐年升遷,從無躐等之弊,成績差者則留級,因此有一住二十年而得維那後,方始下山。有清一代,天下僧青年鮮有不受其牢籠者。惜其所學,惟限於傳戒儀式、唱誦、水陸、燄口而已。厚寬和尚,即清末民初寶華山優秀僧青年之一。 民國八年,鎭江焦山定慧寺春期傳戒,予與師兄潤亭、遂亭同往受戒。開堂師為後來之焦山方丈吉堂和尚,陪堂為隆璧和尚,其第三引禮師則厚和尚也。故和尚於予有師弟之分。吉堂大師父當時為監院兼開堂,一人而二任,事務特繁。故初、二、三壇之教禮、復禮,多隆師與和尚任之。和尚之喉音清脆而宏亮,講解清楚,態度溫和。其講戒定真香讚之語氣與姿勢,即今思之,猶歷歷在耳目間也。 戒期圓滿之後,焦山傳統規矩為學戒堂,由四月初至七月十五期頭止。顧名思義,在求戒而後,加以學戒,於新學比丘修學之過程,可謂合情合理。彼時報名參加者,有六十左右人,皆二十幾左右之青年。學戒堂開堂師即厚寬和尚,而陪堂則後來揚州邵北來鶴寺方丈圓明和尚也。 學戒期中,和尚為諸學戒講中峯國師訓誨之修身文字,於戒律卻未提一字。此乃常住之規定,且當局者未顧慮及此,非和尚之咎也。 新戒在受梵網菩薩戒之後,例須燃香供佛,即已受戒者前額上之香洞是也。此一香洞既燃之後,在一月之內必須數食香菌、口菇之類、具有生發力之食物,使其發炎化膿,然後可以連髮根拔去,則盡此業報之身,疤痕顯然。不然,則三、兩年內,頭髮再生,痕跡磨滅。為比丘者無此,往往引為遺憾。和尚於此,特別留心,所以眾學戒常有口菇麵喫,莫不皆大歡喜,而歌其功、頌其德也。 余雖愛好書法,偏無此天資,至今毛筆字猶不登大雅。但自幼書寫甚快,因而博得和尚青睞,命抄嘵青禪師尺牘,且獲獎小楷羊毫筆兩枝,蓋彼時僧青年多以尺牘為自修之必修科也。和尚善小楷,宗靈飛經,因代抄尺牘之緣,曾請和尚書僧扇一,字固秀美,而背面且襯以梅華,在當時不啻如獲至寶,藏之箱筴中。三十七年倉皇避戰亂,未能攜出,於今十餘年,自必化作塵土矣! 鎭江南郊夾山竹林寺,靈皋豫祖之道場也。豫祖語錄中有名句,曰:「猿抱子歸青嶂裡,鳥啼花落碧岩前」,所以竹林寺之丈室曰碧岩丈室。三面環山,修竹萬竿,林木茂密,誠養道之大好場所。民國九年住持妙智和尚倦勤,遴選法嗣。和尚以德學兼備,與家師兄靄亭和尚同受妙智和尚之記別,家師兄法名大觀,和尚則曰大宇。二位戮力同心於山場之經營、田地之整理、厥後竹林佛學院之創辦,使竹林寺呈興隆氣象,和尚皆與有功焉! 民國十九年,予在常州東門永慶寺華嚴學會親近應慈法師,聽華嚴經,兼任助教,講禪源諸詮集都序。暑假期中病傷寒,秋九月至竹林靜養,復得親近和尚。朝夕相處,於和尚一言一行,得其利益者不少。 蓋竹林寺僻處深山,既無香火,又無經懺,供眾結緣,更屬罕見。所賴以收入而維持百數十人之生活及常住一切開支者,厥為山場、田地。山場、田地各若干,吾不知其確數,惟左與觀音山、右與招隱寺、後與八公洞相接壤,皆竹林寺之山場也。山上有竹、有木,而竹、木於初生及其砍伐之時,何者應存,何者應去,——皆得過目而作記號,山農砍伐或修整時,始有標準。寺中生活儉約,用人少,此等事,皆方丈、監院親任其勞。田地雖有佃農,而山民懶惰,舉凡耕種、收割、鋤草、施肥、車水等等,皆得時加督促。此等事,亦方丈、監院分任之。 和尚體肥,且有胃病,巡山、跑田岸,皆非其所長而不得不爾。竹林寺位於山腰,由山下至丈室,無不汗如雨下,濕透重衣,和尚任之無怨言。加以早、晚殿堂,內而招待來賓,外而交際應酬,皆方丈與監院責無旁貸。二十五年春、夏二季,受住持靄師兄之命,任竹林佛學院主講,與和尚接觸頻繁,耳濡目染,知方丈、監院之勞苦若此。古人謂:「一粥一飯,當知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於此深深體會而知所警。二十年秋,蘇北洪水為災,裡下河各縣皆成澤國。親教上人常惺法師於春間接住泰縣光孝寺,響應政府,救災運動,辦災民收容所,又創佛學社,需人孔殷,一再馳函,促往助理,於是辭赴泰縣。此後見面機會,便難得矣! 二十七年,日寇佔領鎭江,焦山定慧寺、南郊竹林寺,皆燬於日人之故意縱火。竹林寺藏經樓藏明版大藏經一部、商務印書館影印之卍字續藏經,皆藏於藏經樓與退居寮兩扇牆相距二、三尺寬度之間,蓋以木板,覆以黃土。初以為,即使房屋被焚,兩扇牆皆磚石所成,法寶可保無虞。誰知,事有出人意料之外者,房屋被焚之後,藏經處之木板、黃土皆被翻動,經書亦燬。是日人之所為,抑內奸之疑為珍寶所在而波及之,當時僧俗逃避一空,無法證實矣! 竹林寺一變而為瓦礫場,日人猶侵擾不已,彼時方丈為守之,監院名震華,相率暫返蘇北,待機恢復,同寓光孝寺。燈下談日寇事,一提及竹林寺,和尚於當時之方丈、監院,輒切齒痛恨,怪其衛護不力。方丈、監院亦神色沮喪,無詞以辯。然日人入侵,乘其戰勝淫威,野蠻如虎狼,愛燒即燒,愛殺即殺,老百姓手無寸鐵,於生命財產,唯有聽天。竹林寺之被燬,特九牛之一毛耳!責方丈、監院保護不力,過矣!但前人之一磚一瓦,皆從血汗而來,一旦頓為灰燼,豈不心中如焚?!和尚愛護常住之心,亦於此可見。 三十一年正月,予交卸方丈,退而為佛學社主講。三十三年夏,去常熟西山寶岩寺講仁王般若經。甫經一週,而住持法弟葦宗和尚突吿病逝。電報傳來,悲悼不勝,連夜遄歸,辦理其喪事。七期中,和尚從故鄉往江南,道過泰縣,寓光孝寺,除照諸山往來成例,設席為之洗塵外,並請和尚登座,設放瑜伽燄口。和尚之清脆嗓音、有規律之寶華山大板腔調,又得親耳一聞。然此為最後之一面矣! 草埝義阡寺亦為當地名剎,田產豐厚,寺宇軒敞。寺中且有楊塑羅漢一堂,堪稱至寶。楊惠之,初唐人。畫名為吳道子所掩,於是改而業塑。其塑像之生動逼真,古今殆無其兩。蘇州佣直鎭保聖寺,亦有羅漢一堂,且有一佛、二尊者。年久失修,風雨剝蝕,嘗為日人所發現,於是攝影作書,始為我政府所注意,由教育部花三、四萬元,修理廟宇,組委員會以保管之。此民國十二、三間事也。於此見楊塑之價值。惟該寺之法系人,除和尚而外,多不肖,以故寺務廢弛。蓋其時游擊隊、汪政府之和平軍、共產黨之新四軍,分據蘇北,地方秩序紊亂,義阡寺大佛全身之金亦為宵小剝去,地方公正人士目擊心傷,電請和尚還鄉整理,故有此一度之往返也。 三十六年冬初,先師兄靄亭和尚圓寂於去香港舟中。三十七年其法系人引覺自港攜其靈骨歸。其冬竹林寺住持窺諦以先師兄之靈骨,與妙智老和尚同奉安於竹林寺之祖堂。其時,予寓上海沈香閣,為講事所阻,加以時屆隆冬,冰天雪地,未能參加此一典禮,坐失良機。畢此生,無由領教。言念及此,不禁黯然! 和尚固舊時代僧伽中之一典型人物也:重戒律,守倫理,舉止莊重,出言謹慎。凡此,皆吾儕後生所不能及。茲值其圓寂十周年,應浩霖師之邀,拉雜書此,以為紀念。庶言者知所自勉,而後賢亦有所效範焉!中華民國五十年三月戒弟子南亭寫於臺中華嚴關房 〈悼法舫法師與廖華平居士〉 一件事業的興衰,完全繫於人才的有無。人存政舉,人亡政息,這是顛撲不破的理論。佛教在這方面,當然也不能例外。 佛教近幾十年來,好像與國家同一命運,內憂外患,幾十年的光陰都在驚濤駭浪中度過。現在專就人才方面來說罷!禪宗的冶開老和尚、華嚴宗的月霞老法師、天臺宗的諦閑老法師、淨土宗的印光老法師、律宗的弘一法師,這些老人家都曾有轟動一時的法緣,於佛教有過很大的貢獻,在接引眾生發心學佛的數量上,著實可觀。可惜,都早已入寂而成為歷史的人物了。現在碩果僅存的,只剩了禪宗的虛雲老和尚、華嚴宗的應慈老法師、天臺宗的圓瑛老法師、密宗的持松法師,虛大師座下的法尊法師、印順法師、塵空法師。而虛老已百齡以外,應老、圓老亦七、八十歲之間,且與持松、法尊、塵空等都在陷區之內,固然不敢希望,他們再活上個若干年,同時在陷區之內,也做不出個什麼來了。 時代是前進的,一天有一天的變化,一年有一年的不同。這些老人家即使一個個都願力宏深,永久住世,也只能適用於閉關自守的環境中,專宏一宗、一教,以接引各部分的機宜。求其能適應時代,隨時代的轉變來統籌全局,融會各宗,對內與政府能有聯繫,對外與國際間能夠溝通,使佛教得以中興,並且發揚光大,這責任只有太虛大師一肩擔負。其次只有常惺法師。常惺法師遠於二十七年即已逝世。而太虛大師亦不幸於三十六年在上海突患中風之疾圓寂。龍象凋殘,人天眼滅,佛教至此,它的前途幾乎絕望。 消息傳來,說有法舫法師,為虛大師的門人,精通英文、巴利文,中文當然也不錯。在抗戰期間,曾經奉政府的命令,宣化印度,受到印度人的歡迎,而且聘請他為國際大學佛學教授。在三十六、七年間,法舫法師曾回國一次。駐錫上海玉佛寺時,筆等曾特別去訪問過他,因為時間匆促,沒有多領教,但在筆者個人心理上很希望,他能繼虛大師而起,作中興佛教的砥柱。後來他轉任錫蘭大學佛學教授,駐錫南洋,曾代表中國佛教會參加世界佛教會。世界佛教會的組織,參加者有五十一個國家,到會者有二十九個國家,於是我更把復興佛教的殷望寄託在他身上。可是千不幸,萬不幸,法舫法師於十月初間,也突然中風逝世。個人的存亡,並不是一件希罕事,只是法門寥落,人才消失,實在使我們痛心。然而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倘若教運未終,必有傑出的人才,相繼而起,這希望就寄託在我們後死者與一般佛教青年了。 其次說到廖華平居士。廖居士的身世,我不清楚。我只是在三十八年夏秋間,政府因嫌疑而逮捕難僧時,他沒有受任何人的請託,不惜多方奔走營救,我從那時起就認識他,並且很恭敬他。可是他也於十月十二日在成子寮觀音山,於立談之間,因腦溢血,突然逝世。事後我曾經聽到有人談起他的操守,值得欽佩而為我們模範的有幾點: 一、他是軍人,階級是中將,指揮過軍隊,充任過高級軍事教育的教官。但他沒有一點軍人威風,如果穿上便服,誰都把他當作鄉下老頭兒看待。二、以他所擔任的職位,很可以發財,而且可以發大財,然而廖老居士卻寒素得像一個冬烘先生,穿的粗布衣服,補上加補,且是自己補。三、他不批評任何人的短處,更沒聽到他談過國事。四、他雖有一部七零八落的小吉普車,不因公事,都不肯乘坐。他在觀音山住的房間,據風水家說,是塊兇地,廖老居士毫不介意地住著,大概已把死生置之度外了。他的房間狹窄得可憐,須要側著身子,才得進去。房間裡除一張很簡單的床鋪而外,只有幾件換洗衣服,幾本佛經;生活所必需的熱水瓶、面盆,一個都沒有。他經常在觀音山,每日早起要跑到廟裡洗臉、吃早飯,其次吃中飯,以外什麼麻煩都沒有。所有的就是督促觀音山的和尚,怎樣把觀音山化私為公而建樹起一個道場來!可是他的志願未伸,無言而去,沒有看見政府回大陸,沒有看見佛教和觀音山的復興。瘋魔!瘋魔!你把我們這些有用的人才,都給你的魔掌——攫去了!你是何等的可恨! 我敬吿新近歸依的各在家佛教徒,我們別東廟敬神,西廟去求菩薩,像廖老居士這樣的廉潔和救人救世、無私無我的精神,這就是菩薩。我們學佛、敬菩薩,就是要以佛菩薩的精神來做我們的模範,所以我們應該去除驕態、浪費、奢侈,要勤勞、節儉,救濟苦人,公爾忘私,像廖老居士這樣,我們就是菩薩! 四十年十一月四日於新北投味蘭軒 〈悼慈航法師〉 生死是人生的兩大過程。愚癡的人都以為,生是可喜,而死是可悲的事。但無論如何,總是逃不出這個圈子,始終被這歡喜與憂悲的圈子圈住,而無可柰何。有些人不知道,生死是必然的現象,想辟穀餐精,以求長生不死。但千古以來,畢竟不曾看到一個不死的人。那種巖棲谷隱、草衣木食的苦行,終究等於白費。佛教裡的小乘聖者把這事看得很嚴重,所謂觀三界如牢獄,視生死如冤家,因而觀苦、空、無常、無我,修練道品,以求無生。是的,要想不死,應該先求無生。小乘聖者的無生,雖然可以達到目的,但只是個人的解脫,與他人不生關係。不要說,現在是高唱為人群服務的時代,即二千幾百年以前,釋迦本師已經批評,小乘人是自了漢,等於高原陸地,不生蓮花。唯有發菩提心的菩薩,雖然知道生死的可怕,但他明白了生死都是自心的幻現,生死的總因為情欲,這是應該斷絕的,因此「菩薩見欲,如避火坑」。更以大悲心的熏發,雖不願實地受生、受死,但以願力為因,不妨幻生、幻死,而且生不虛生,死不浪死,一生、一死,都具有很大的作用。生固等於水泡,死亦如脫敝屣,生死去來,自由自在。這惟有悲智雙運的菩薩才能如此。 慈航法師生性伉爽,不蓄餘財。古人稱譽人,有所謂豪俠好義的,慈師很有點相像,而且胸無隱藏,有什麼,說什麼;說什麼,做什麼。維摩詰居士說的「直心是道場」,慈師亦可以當仁不讓。 教育、文化、慈善,為復興佛教的基礎。這是慈師經常喊的口號,當然也就是他的志願。誠然,教育固然是文化之所由生,也是僧徒佛學知識之所由出。人類沒有文化,則倫理、道德,皆漫無標準。而佛教文化,則更為道德教育的中心。佛教本來應當以戒、定、慧三無漏學為解脫道的根本,但以人本位為前提的科學時代,是重形式而不重精神的,所以慈善事業,如救孤、恤貧等,最足以引發人們的同情。由同情而信仰,於吸收信徒,自是一個最好的方法。不然的話,就與社會隔絕,引起人們無情的批評。 但是要教胞們認識時代,知道佛教文化與社會慈善事業的重要,仍需以教育為第一義。當然,知道教育的需要,豈止慈師一人,而且有更早於慈師者:民國元、二年,我們那個縣分裡的僧立儒釋高小學校,那是設備最完善,而與一般學校沒有兩樣的學校。可惜,如曇華一現,一歲半的壽命,因經費的問題而吿完結。後來的揚州普通僧師範、南京的只洹精舍,與儒釋初高小學同樣的短命。杭州海潮寺的華嚴大學,因駐兵而停止。民國十年以後,各省寺廟單獨創辦的僧教育學校,如雨後春筍,尤以江浙兩省為多。最出色的要算武昌佛教院、安徽佛教學校、閩南佛學院,因為領導得人,時間較長,出的人才亦最多,慈師大概就在閩南佛學院受過教育。所以佛教的教育,知道它有重要性的人很多,提倡、創辦的人也有,學校壽命延長至十年、八年的也不少,只是沒有通力合作,都不夠健全。這不合作的原因,就是各寺廟有各寺廟的門庭施設。假如說,把自己的田租、經懺所辛苦得來的收入拱手讓人去運用,使自家的門庭冷落,這是人情所難。加以地方上環境的壓迫,與乎駐兵問題,皆與私立僧教育有關,何況乎邰爽秋廟產興學倡之於前,薛篤弼神祠存廢標準行之於後,寺廟的命運,無時不在風雨飄搖之中。於是江蘇佛教會、浙江佛教會、江浙佛教聯合會、中國佛教會,相繼產生,寺廟住持又多了一個奔走的麻煩和用錢的機會。抗戰軍興,烽火連年,過去所感覺不夠健全,而為各寺廟所慘淡經營的一點僧教育,頓然化為烏有。 慈師為中壢圓光寺興辦佛教教育而來臺灣,是受妙果老人之請。辦教育,是慈師最高興的事。他那誨人不倦、發憤忘食的精神,一直到死都沒有變更。但在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實行以前,本省的寺廟沒有將多餘的田產貢獻教會,集中創辦僧教育或慈善事業,這是一個極大的失策。現在所有的僧教育,我想一定不能如當事人的理想。土地既經過了一大變更,僧教育失去憑依,它的前途是很難想像的。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古人說過:殷憂啟聖、多難興邦、自強不息。古今多少佛教的大偉人,都不是學校出身,一樣地為人天師表、大善知識,其關鍵在我們自己的努力。現在臺灣的僧青年,尤其是大陸來的,經過若干時的顛沛流離,雖然多數是受過慈師訓誨,但也是因自身的努力,在佛學、文學兩方面,成績都很好,將來擔荷如來家業,不患無人。慈師雖未目見有系統、有組織、設備完善、規模龐大的僧教育出現,也可以含笑於常寂光中了。 筆者與慈師交遊頗淺,然教育、文化、慈善為復興佛教基礎的口號,聽到、看到,已不止一次。慈師憂心佛教,悲愍眾生,愛護青年,他的熱情湧沸,及今思之,彌覺可佩。誰也不能否認說,他不是一付菩薩的心腸。不幸的是,法幢摧折,慧日潛輝。在師雖生死去來,自由自在,但後死的我輩安能無山頹木壞之感呢?!人生編者邀我寫一篇有關慈師的文字,以代表人生刊對他老人家的哀思與紀念,因就慈師的志趣,一談過去僧教育的命運,寄希望於僧青年,慰師靈於兜率。至於讚揚師之言行、功績,留待與師相知之深者,祈讀者諸君見諒! 〈我所敬佩慈老的一點〉 人能對於應當做的事,尤其是助人、救人於艱難困厄之中,不考慮將來的禍福得失,毅然地做去,一般地說來,這就是豪爽、慷慨、見義勇為;在佛教徒的立場上說,這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薩行。 釋迦牟尼佛在行菩薩道的時候,曾經做過船夫,撑船渡人。某次因渡公差,在熙來攘往的渡客中,一名人犯乘機逃脫了。公差嚇得面面相覷,幾乎要哭出來了。當時的船夫毫不猶豫地放下撑船的篙子,對公差說:「我來冒充一下子,好嗎?」願意犧牲自己的名譽和生命以解除他人的苦厄,這是菩薩行的最高峯。孟子說:「嫂溺,援之以手。」不顧慮到男女之間授受不親的嫌疑以救人,這是菩薩行的初步。所以菩薩的行為不是順水推舟或順風颺塵、毫不費力的便宜事,而是喫力不討好,甚至蒙受名譽、財利、生命的損失。唯其如此,菩薩行才顯得難能、顯得可貴。 慈航法師圓寂了。他的圓寂,大家公認是佛教的損失!我不例外,也是這樣說。但我所敬佩慈老的是,他在蒙受冤獄拘留以後、不顧前途的禍患、使一群如離林之鳥,四顧茫茫的僧青年有所棲托的菩薩行。當三十八年,大約是秋天吧!冤獄終結以後,沒有戶籍的一群青年僧,沒有人敢收容,使得他們徬徨歧途,無所歸宿。我那時寄居在十普寺。有一次因替最後出獄的一、兩位同學找鋪保,看到請我找鋪保的同學所攜的身分證,身分證上的戶長是慈航,住址是靈隱寺。那位同學說,他們五、六個人都是這樣報的。我找鋪保雖然碰了壁,但因看到這身分證而領悟到,這是慈老的菩薩行,使我至今腦筋中還有很深刻的印象。因為靈隱寺不是他的廟,他和我一樣,既沒有廟,也沒有家,只是慈老來得早,相識較多,而我來得遲,感覺到人地生疏罷了。那時我們的環境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似乎隨時皆有被捕的可能。我們自己也曾幾度請人擔保、疏通,護法護持,才幸免於難。在這種環境之下,誰都害怕戴上一頂最新式的帽子。新式的帽子戴在青年的頭上,那是更容易的事,而慈老毫不遲疑地予僧青年以庇護,這是我最敬佩慈老的一點。 三十八年的佛誕日,那是我來臺灣、最初到圓光寺拜訪慈老的第一次。在初七日的晚上,承他邀我和學僧演講,妙果老也參加。慈老演講的時候,以大海能藏蛟龍、蛟龍惟藏於大海為喻,講得有聲有色。我的感覺是,他說的話太直爽了,不是知音,不能接受。但他的慷慨激昂、直質無隱,仍是我所佩服的。初八日,參加了浴佛節的典禮、律航法師的出家受梵網菩薩戒。那地方的生活習慣與我的病體不相宜,不是適合的住所,於當日的下午和韓長沂、吳宗岳二居士,於火一般的太陽下回到臺北。 兩、三年來,我們每年總會見過一次、兩次,但談不上很深的交誼。直至去年,因某種關係似乎彼此間見解很相同,曾書信往返好幾次,增加了彼此間的親切。所以今年的新年,特別去向他拜年,關內關外、面對面暢談了有一小時,而且曾訂下了回大陸的預約。誰知,這是彼此間最後一次的晤見! 我與慈老交誼頗淺。他的嘉言懿行,曉得的很少,即使知道的,也有他人說道,因記我最敬佩於慈師的一點,寫出來,作為我的哀思。 四十三年六月六日於臺北市濟南路二段四四號新寓 〈悼念慈航老法師〉 那是民國三十年左右的事吧!我在蘇北泰縣城內任光孝寺住持,因去鎭江焦山定慧寺省候吾師智老人,適値慈航老、虛大師來山小住,因得邂逅,而聞其敎益。 彼時焦山定慧寺辦有焦山佛學院,學生七、八十人,方丈某請虛大師開示。虛大師雖隨順世緣,一無所拒,但語音低沈,聽者莫明其究竟。 虛大師講完,慈老走上講堂。他披的是黃袈裟——南洋服裝,聲音洪亮,口講、手寫,足以振奮聽眾的精神,雖然含有多分福建口音,但使人不難瞭解。 他講話的內容,大意是:佛敎之所以衰微,不是出家、在家學佛者的人數少,而是能講、能寫的宏法人才太少了。 我聽過慈老講的話,對當時的中國佛敎,深深感到悲傷。然而慈老講話以及他圓寂的時候,距今已三、四十年了。大陸河山變色,活動分子,似人而非人,更談不上什麼佛敎了。 現在佛敎的精英大多聚於臺灣、香港。僅就臺灣而言:三十九年以後,佛學院漸漸興起。三十年來,興興滅滅,大槪總有二十家左右。其內容大致相髣髴。在學生方面,與大陸沒有兩樣——一處畢業,處處畢業——,以各佛學院無高低等級之分,以致徬徨歧路,無所適從。 這種現象的發生,是大家要面子。因爲名義上,學院等於大學,其實和高中相比,驢子跟著馬跑,還差一步呢!同時寺廟裏興學,祗要你不名大學,敎育機關,如局、廳、部,根本就不管你這檔子事,如風馬牛,不相及也。 其實,中國佛敎會應該管一管,因爲它有文化敎育委員會呀!但是中國佛敎會每一次改組,只要理事、常務理事、監事、常務監事、理事長,安排四平八穩,則天下太平,高枕無憂。如果說有什麼事的話,交下一次常務理事會討論,可也。 自由中國有若干寺廟、僧尼、佛學院、硏究所、在學僧尼呢?關於慈善事業方面的,有幾所養老院、托兒所、孤兒院、兒童敎養院、殘廢院、醫院、診療所?中國佛敎會,有沒有統計數字?現在自力讀初中、高中、大學、大專夜間部的,大有人在。學然後知不足,這是自然的趨勢。還有一位南洋比丘尼,在臺大旁聽。她在臺八年了,可以任初級佛學院的敎師,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有位越南僑僧,在師大好多年了,現已獲得博士學位,在羅斯福路三段一七八巷十二弄三號創辦了靈山佛學硏究所 再談談中國佛敎敎育,愚見以爲,最重要的問題在佛學課本。這個責任,一定要由中國佛敎會來負,應邀集出家、在家諸佛學通家,開會議決初、高中、大學三級佛學課本、其量和質的分配,決不能如現在的佛學院,都是講整本的經論。過去也有幾位寫過佛學課本,但無人採用。中國佛敎會畢竟是合法的敎會,由中佛會分請通家撰寫、審定、修改,合格而後,再頒行全國各級佛學院通用。至於如之何能有初、高級、大學的校址、校舍,那是若干年以後的事。有志者事竟成,不怕沒有成功的一天! 修、學,皆要有方法。修,且不談;治學,你不讀大學,不知門徑,祗是片鱗隻爪,隨處亂抓,則終不能成其爲學者。 二、三十年來,我始終希望,我們佛敎敎育能走上軌道。但中國佛敎會固然不問,寺廟與寺廟、學院與學院,二者之間,從未有合作的表示。同時,如果是興辦佛敎敎育,要辦,就辦佛學院或硏究所。而佛學院、硏究所從不肯循名責實,我憑什麼來負此重任!名與實能相符嗎?民國二十年,先法師常惺和尙在蘇北泰縣光孝寺辦學,定名光孝佛學硏究社。常老人離開泰縣,我又接辦了幾年。民國五十年我在臺中佛敎會館辦學,定名爲佛敎會館附設佛學社,從來不敢用院、所二字也。 任何時候,假如有人問到中佛會負責人,而要中佛會負責敎育的話,他會回答你:「中佛會沒有錢。」其實,事在人爲。星雲法師赤手空拳來臺灣,現在佛光山,無人不知,無人不嘵,敎育、文化、慈善的多種事業,都包括在內,不必——列擧。 慈老是一個慷爽的人,生平以敎育、文化、慈善三個口號,作爲振興佛敎之要點。余老矣,久不握筆,而蘊藏在心中者,亦此三點。 今者,玄光、慈觀、修觀三師爲永久紀念慈老,乃分向各方徵文,以集成卷册,傳之將來,使慈老之潛德幽光並乾坤而永大。余亦藉此,以一吐胸中塊壘。 中華民國六十九年雙十節日八一朽人南亭於華嚴蓮社 〈章嘉大師不可思議,舍利不可思議〉 章嘉大師的圓寂,佛教界同仁莫不同聲哀悼,因為而今而後,再想如章嘉大師一樣,合乎作中國佛教領導者,可謂甚難其人。 章嘉大師,不僅是藉邊疆領袖之名而為政府所倚重,而且他有為人所不可及的德學。我曾經說過,他的學問是礙於語文的不同,而無由發揮。同時他具有「人不知,而不慍」的風度,慎於語言,不求人知,至不得已時,才敷衍幾句。至於他的德量,雍容而和厚,沒有是非之心,沒有威福的觀念,這都為他人所不可企及的。尤有為他人學習所不能的,那就是他的行持。 現在大師圓寂,這真是慧燈潛耀,佛日掩輝!我寫到這裡,不禁為佛教前途甚深憂懼! 章嘉大師圓寂後,筆者以其他因緣,未能參與喪葬,抱歉殊甚!十八日為典禮委員會議決之撿骨日期,筆者幸得目擊其「萬千顆舍利」,不禁歡喜、讚歎,而五體投地。 按:是日蒙藏委員會委員長,亦即典禮委員會主任委員劉廉克、典禮委員李子寬等諸位,自上午起,已開始撿骨。撿得舍利甚多:有似珊瑚枝而上黏甚多小粒,有圓粒形,有聯珠形,最奇者,有一顆,扁圓形而有八輪、有一顆,似佛珠圓形而有孔。另有似粗珊瑚枝而難名其形狀。顏色則以灰色最多,綠色較少,白色圓粒者,亦數十顆。心臓,則似透明之海棉。下午二時許,在場人眾敬觀舍利後,由諸法師們上供,典禮委員、受遺囑者諸公分別公祭。之後,用蒙藏委員會特備迎靈專車,迎送至青田街、大師生前卓錫處,上供,公祭,加以甘珠爾瓦大師之密宗念誦。於是此一迎接靈骨儀式,乃吿完成。 十九日上午十時,仍由上述諸位至青田街,再撿點未盡之舍利。此時,已將昨日撿出者,分別八碟及一大玻璃缸,由各報館攝影記者——攝影,以留紀念。聞典禮委員會有公開陳列,供遠近信徒瞻拜之議決,倘能見諸事實,我想?全體佛教徒沒有一個不歡欣鼓舞的。 查佛學大辭典,載:舍利,應名「室利羅」或「設利羅」,譯成國語,名骨身或靈脅。有白色骨舍利、黑色髮舍荆、赤色肉舍利的三種顏色。金光明經捨身品曰:「是舍利者,即是無量六波羅蜜功德所熏。」又曰:「舍利是戒、定、慧所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據此,則舍利之形成,乃「無量六波羅蜜所熏」而有,絕對不同於世間名位,有時可徼幸而得,所以我說:「舍利不可思議!」舍利既由六波羅蜜所熏而有,章嘉大師有此萬千顆舍利,則章嘉大師已多生多劫修行無量六波羅蜜,章嘉大師之因行,亦不可思議,值得作我們的領導與模範。 章嘉大師是菩提樹的名譽社長。菩提樹擬出專刊,以為紀念,來函徵稿。因將目擊撿取舍利情形公諸大眾,我想,讀者諸君們一定是歡迎的。但時間倉促,不及作文字上的修飾,這是要請讀者原諒的。 〈緬懷哲人惟有慚愧〉 虛雲老和尚,人都希望他,如寶掌和尚一樣,活上一千歲。人既是父母所生,焉得不死?然而多數的人,都寄這希望於他老人家,由此可想而知,現在的佛教界裡是如何的人才寥落。其實,即使虛老和尚真地活上一千歲,一千歲以後又怎麼辦?這是一個無法想像的問題。一千歲以後,還是要死!我們作此非非想,亦無非聊以自慰而已!如今,虛老和尚畢竟是圓寂了。人們往往愛以「泰山其頹、哲人其萎」來悼念死者。假如要使這四個字用得恰如其分的話,那麼民國以來,惟有虛老和尚可以當之而無愧。中國佛教會為虛老和尚的圓寂啟建涅槃法會,並出專刊以留紀念,這是很有意義的事。余不文,實不能表彰虛老和尚之德學及其維護佛教之功德於萬一。然而前人的嘉言懿行,都是後學者的模範。因此不得不提出幾點來,作為我和比我年歲小的同道們做人的借鏡。 學佛是解行並重的,有時行猶重於解。一談到行,我們好像感覺到,任何一個地方的條件都不夠。可是虛老和尚鼓山受具足戒以後,在鼓山的後山岩洞裡禮懺,一住就是三年。試問,岩洞裡有個什麼?既沒齋供,也沒有襯資。如果有的話,那便是潮濕、蟲蟻和冬天的酷冷。這在先講條件而後修行,甚至條件夠了,還是不肯修行的我們,對虛老和尚此一發心,能無愧死? 與士卒同甘共苦,這是帶兵將官的美德,也是能抓住部下向心力的好方法。有鹽同鹹,無鹽同淡,這是住方丈、當住持應有的操守。虛老和尚生平修復的寺廟,如雲棲、南華、雲門等等數十處,都是從敗瓦頹垣中,披荆斬棘整理出來的。我曾經看到虛老和尚親自執著鋤頭,率領大眾鋤草的照片。一個寺廟修理好了,傳戒、講經,待到有人可以付託而紹隆下去的時候,他就一笠、一杖、一包袱,飄然而去。對於心血所凝成的輝煌成績,毫無留戀。雲門事變後,齋糧斷絕,虛老和尚囑咐大眾,說:「老人業重,有累大眾。你們不能跟著我水齋,還是大家四散,各隨緣分去罷!」水齋,就是齋糧沒有了,以水當飯。在這些地方,我們如一經反省,則對於虛老和尚這種「高風亮節」的操行,相距又不知其幾千里矣!能無慚愧? 常言道,人無十全,也就是全才難得。就我所知道的,並且連我自己在內,會講的人不見得會寫,會寫的人未必會講。會講、會寫,而阿彌陀佛念不上板的名僧也是有的。儘可下筆千言,倚馬可待,但你要問他,白米若干元一百斤?柴火多少錢一擔?他準會向你翻眼睛。至於寫好字、做好詩,那已經是分外的事了。若夫真實修行而至於入定,則更古今中外罕見其人。虛老和尚,則傳戒、講經、做水陸、做法會、建築、墾植、維護佛教,甚至被打得筋斷骨折,仍然不離於定。虛老和尚詩歌集上,他老人家以一百二十高齡寫「應無所住」四字,渾樸厚重,比之憨山大師自書六詠,有過之而無不及。且短短的四個字,卻包含了無盡的教訓,意味深長,值得我們玩索。我於玩索之餘,又不禁慚愧欲死。 我們對他老人家只是表示慚愧,於佛教又有什麼補益?而且我們每隔一、兩月,就聽到相識者的報吿,異教徒如何猖獗——比如玉里鎭的異教徒說,佛教,只是臺灣有——,所以以金錢來做成績,在當前的局面之下,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我們應該放大圈子,認清自己的職責,各盡所能,不以個人悠閒清靜或名位為前提,使佛教在這空前的惡勢力壓迫之下,能紹隆下去,我們的責任才有個交代,也才不失今天紀念虛老和尚的意義。 大概是民國十八年吧!我在上海清涼學院當助教,親近應慈老法師。其時正是夏天,虛老和尚適到上海。他老人家穿了一身粗布褂褲,鬚髮甚長,面貌清癯,真可謂道貌岸然。有兩天的中午,一是在牯嶺路十號崇法寺下院,一是在寶昌路四號祝家,曾經陪他老人家喫過兩次飯。自然,當時在座的都是老和尚、老法師,我彼時還是一個小和尚。他老人家曾約應老法師去辦學,也曾附帶地叫我去幫忙。我雖宿福淺,沒有能親近到他老人家,然而這兩次的同席,現在想起來,也算是無上的因緣了。 〈先師智光和尚行狀〉 先師智老人,江蘇泰縣籍,俗姓孫,為縣之望族。宿具善根,於十三歲即捨俗,依宏開寺道如上人出家,法名彌性,號以心,別號仁先。受焦山記別而後,法名文覺,號智光。十七歲於寶華山浩月老和尚座下受具足戒。清光緒三十二年,揚州天寧寺創辦僧師範學校,由文希和尚任院長,日人道揚居士任教授,此我國佛教首創僧學校之始。老人即於此時考入該校受僧教育,而與仁山法師等同學,實開佛教僧青年研求佛學之先河。當時佛教界新青年受孫總理思想之鼓勵,力求改革,引起佛教保守派之嫉妒,誣僧師範學校為革命黨之巢穴。文希院長被捕下獄,學校遭勒令停辦。方始萌芽之佛教教育,固受打擊,而老人向學之志趣,亦頗受挫折。幸楊仁山居士於三十四年創祇園精舍於南京,老人復負笈就學。仁山、太虛二尊宿,皆彼時之同學也。 越二年,清廷懼佛教青年參加革命,乃飭江蘇佛教諸山創立僧立師範,其經費由江蘇全省負擔。老人遂與仁山、太虛二公,轉入該校,繼續研求。求學機緣雖一波三折,但老人為學之心,則愈益堅決,以此進步神速,為同儕冠。入民國後,該校始吿停辦。仁山、太虛二公因受革命思潮之激盪,曾於宣統三年發動佛教革新運動。首先擬將金山江天寺改為學校,而寺中當局諸公以保存寺廟為由,拒絕之,當時曾引起極大風潮。佛教革新運動終成幻影。老人為革新派之一,受此挫折,於佛教前途,怒焉憂之。遂於民國二年回泰州,創辦儒釋初高小學,訓練出家青年。南亭即該校學生之一。 民國四年,就讀上海華嚴大學,親近月霞老法師,同學中先法師常惺和尚、先師兄靄亭和尚與焉。不久,該校因事停辦。又隨月老轉入杭州海潮寺華嚴大學。月老人為專宏華嚴及禪宗者,老人長期親近,遂於華嚴經特有研究,曾著有華嚴大綱,其原稿不幸於中日戰爭中被燬。 民國六年,袁世凱與日本訂立二十一條不平等條約時,日人要求,日僧來華佈教。其輕蔑我國佛教無宏法人才,顯然可見。當時北京政府為抵制日人,乃請月霞老法師赴北京,講楞嚴經。月老因不慣北方氣候,不久南返,而老人旋又隨月老人應九華山東崖寺之請,宣講楞嚴。同年,湖北歸元寺又請月老人講經。月老人赴湖北後,東崖寺講座即由老人代座。秋後又隨月老人至宜興磬山寺,講法華經。不久,月老圓寂。老人痛失所依,頓悟人生幻化,乃專研向上一著。 民國七年冬,至常州天寧寺,親近冶開尊宿,參禪三年。冶公為當時禪宗泰斗,名震大江南北。 民國九年庚申,遵天寧寺六十年一傳戒之成規,傳授三壇大戒。四眾之求受戒法者,近三千人。老人曾充其知客,南亭亦沾其餘暉,入住禪堂,躬逢其盛,及今思之,猶有餘榮。 民國十年,入泰州北山寺掩關,專究華嚴。旋應鎭江焦山定慧寺之聘,受記別、任監院。焦山為蘇省佛教有名大剎,住眾常三百餘人,以研究教理為主要,因與南京大寶華山之律、鎭江金山江天寺之禪,稱宗、律、教,鼎足而三。從此老人卓錫焦山,講學以導,隨宜說法,受業之僧青年,不待招而自至者,常數十百人。 民國十八年,應香港何張蓮覺居士之請,赴港講普賢行願品,開香港佛教之新風氣。香港苦旱已久,開講之日,大雨滂沱。以此,車水馬龍,聽眾極一時之盛。曾著婦女學佛緣起,結女眾之緣。 於中亦曾受泰縣佛教居士之禮請,講彌陀經;又於泰縣北山寺講普賢行願品、姜堰居士林講仁王經、故鄉曲塘某庵講彌陀經。 民國二十三年,接任焦山定慧寺住持,首改叢林制度,力排眾議,創辦焦山佛學院,造就青年宏法人才。先後畢業焦山佛學院之青年,四、五百人。在臺宏法諸同道,曾就讀於焦山佛學院者,有悟一、星雲、煮雲、蓮航、雲霞等諸位,皆僧青年中之佼佼者。 民國二十六年對日抗戰爆發,焦山為要塞地區,地勢險要,極為危險。寺眾咸勸老人避難他鄉,老人以焦山常住為重,誓與山寺共存亡。及至日寇蜂至,焦山精華全付一炬。以老人力持鎭定,率眾挽救,不但未傷一人,而大殿、藏經樓、天王殿得以保存。老人目睹日寇蠻橫,不肩與之周旋。因返蘇北泰州,教授故鄉弟子,並灌輸其佛學及愛國思想,從事抗日宣傳,提倡生產報國,創福田工讀社。於中曾至出生地之黃柯莊,為俗家眷屬、鄰居輩講普賢行願品。黃柯莊為一鄉村,居民多以農為主,惟知眷屬喪亡,請和尚念經超度,詎知佛經尚可講解,莫不嘖噴稱奇。勝利後始回江南,於此可見老人之意志焉。 民國三十七年,徐蚌會戰,國軍失利。老人以痛國勢之不振、甫離日人之魔掌、又陷於國共內戰,乃於三十八年春保衛大上海之大戰前,偕南亭而來臺灣。以此十四年來,講經、傳戒,席不暇暖。三十八年初,寓十普寺,講遺教三經。後以前司法院長居正與李子寬居士啟建護國息災法會,禮請老人於十普寺主持淨壇。四十一年,移住臺北市新生南路南亭所創之蓮社,先後講金剛經,並受聘至臺南大仙寺、基隆靈泉寺、臺中寶覺寺,三次傳戒。且於印經及奬學事業,亦復不遺餘力。受老人感化而歸依三寶者,數千人。 平時,除主持華嚴月會、領眾共修外,其個人修持,日以閱經、靜坐、拜佛為恆課。每屆冬令,必打個人靜七、四十九日。並鼓勵華嚴蓮社清寒社友子弟升學,特發起華嚴供會,集資充作獎學基金,對社友中之隱貧或突遭變故者之救濟,亦及時輸將,但不欲為他人所知。殆遵「為善不欲人知」之古訓,更以佛教崇尚無相布施故也。 老人身體素弱,食睡甚少。自去年春夏之交,入醫院,割治小腸疝氣,即感左胸上端痛疼。至今年春初而加劇,食睡更少,日漸消瘦,卒於國曆三月十四日晨七時十分,溘然化去。智燈息滅,慧日潛輝,佛教先進,又失一人,豈獨南亭一人之不幸已哉! 十五日上午七時,遺體入龕,周身柔軟如綿,頭頂猶溫。尤奇者,鄉居弟子某夫婦二人,十八日夜間得一異夢,夢老人與之言,曰:「明日下雨,汝二人不必參加法會。人多,我無法招呼汝。二十日,南亭自有信到汝。」是二信士平時最關心老人之病者。十九日老人圓寂,二人未到。南亭奇之,乃以限時信吿之,果符夢中之言。是亦見老人於弟子之慈愛矣! 十九日,適逢觀音大士聖誕紀念日,到會者三百人左右,整日為老人念佛。四月初八佛誕日,為老人終七之期,天然之福,足證其生有自來。 老人披剃常住之徒,有靄亭、潤亭、南亭、遂亭、雨亭,徒孫有存遠、恆遠、善遠、良遠、春遠、旨遠、定遠等,徒曾孫有自一、守一、成一、唯一、果一等,餘皆不復記憶。靄亭曾住持鎭江夾山竹林寺,南亭曾住持泰縣光孝寺,存遠曾住持宜徵天寧寺,善遠曾住持泰縣覺正寺,自一曾住持南京棲霞、普德二寺,守一曾住持宜興龍池山。 至於焦山定慧寺之法徒有二,曰鐙明與鐙朗。鐙朗即今日新北投中華佛教文化館館長東初法師也。其法孫則有圓湛、戒證、茗山、介如。 老人嘉言懿行,潛德幽光,當不止此。惟時間匆促,就南亭所知者,敬吿諸方同道及護法信士,伐乞矜鑒。 南亭拜述 〈先師智老人圓寂紀念特刊徵文啟〉 嗚呼!先師智公之圓寂,今將五七矣!流光迅如彈指,轉瞬之間,此一代人天師範,其嘉言懿行、音聲笑貌,能不煙消雲散,而猶存在於吾人心目之間者幾希! 溯吾師髫年出家,志趣高潔,雖出生於鄉井,而能不隨流俗。猶憶南亭十二、三歲時,吾師與吾兄靄亭去杭州海潮寺華嚴大學,路過南亭之披剃常住——營溪觀音寺,登程時,全寺人送之大門之外。老道人景某目送之,曰:「以師父骨格不凡。」蓋吾師青年之法號為「以心」也。於今五十年,其言猶昨。而吾師之一生行藏,亦不辜負此老之預言。 夫吾師之一生事跡,備載於拙作先老人行狀中。倘蒙諸方緇素大德,奮其如椽之筆,摭拾其一二行能,譽揚之,歌頌之,南亭將彙集之,編印成冊,用以紀念吾師於無盡,而後賢讀之,亦足以鼓勵奮發。其於移風易俗,不無裨益。諸!其許我乎? 南亭拜啟 附先師行狀一分 〈記華嚴座主應慈和尚〉 親教師應慈和尚有言,曰:「羅什、玄奘二大師,從未有人稱其為老者。今人年未五十,輒呼為某老、某老,被稱者亦滿盤承受,恬然而不以為怪,斯殆人壽漸減之兆歟!」師承襲冶開、月霞二尊宿之餘響,於華嚴、禪宗之弘揚,雖年近九旬,猶不稍懈。日以紹隆佛種,續佛慧命為職志。不作寺廟住持,不求任何名位,作客一生,除講經、坐禪而外,無別事。然則此老者,蓋天下之大老也。記應慈和尚而不呼之以老,尊其意也。 一、籍貫及其出身 和尚俗姓余,祖籍安徽歙縣人。遜清同治癸酉,太夫人周氏夢僧鳴引磬而生。兄弟四人,和尚最幼。家世鹽商,早遷居於江蘇東臺之安豐場。諸兄亦有兼習錢業者。和尚讀而未成,娶某氏,光緒二十四年死。 二、出家因緣 太夫人崇佛,和尚亦從而茹素,侍太夫人誦金剛、彌陀諸經、大悲、準提等咒,耳濡目染,久而能背,殆宿生之慧種也。清末,鹽場變化,鹽業中落。更賦悼亡,使和尚悟世無常,生度世之念。即於是年朝禮普陀,邂逅明性禪師,宿緣遇合,遂請出家。明公以和尚富室子,席豐履厚久,難堪清苦,拒之。和尚矢以至誠,卜於大士,得第一籤,語與明公緣合,無以卻,遂削髮焉。第從明公歸其披剃常住南京三聖庵,盡除舊習,麤衣糲食,擔糞鋤草,殷勤三載如一日,從未以為勞倦也。習經之餘,嘗自慨曰:「出家兒不能發明己躬大事,白消二時粥飯,尚得為人乎?!」 三、受戒、參學經過 光緒二十六年歲庚子,和尚年二十八。奉明公命,至浙江寧波之天童寺受具足戒。戒師寄禪和尚一見器之,且期其有成。受戒畢,回南京復命。禮祖已,明公訓之,曰:「出家人以精勤三學為本,汝既受具足戒,更當修學定、慧。從今以後,惟有金山、高旻、天寧三禪寺,是汝安足處。除此而外,不許住,大事未明,亦不許回庵見我。」 光緒二十七年歲辛丑,和尚往止金山,親近大定老和尚,精勤一載。次歲乃至高旻,親近月朗老和尚,苦心參究,少有所悟。高旻寺位於江蘇揚州之東鄉,為一專門參禪之叢林,門風高峻,代出哲人。不接受經懺佛事,大眾雲集,食不足,則出而募化,故上海、廣東、南洋莫不知有高旻寺焉!以是道風四播,名聞遐邇。然供養單薄,住眾雖日噉粗糲,鶉衣百結,不厭也。 光緒二十九年歲癸卯,移單常州天寧寺,參冶開老和尚,一住四年,單提向上事。每酬冶祖問,輒有針芥相投之妙,祖深許之。 天寧寺位於常州東門外,紺宇琳宮,鱗次櫛比。田產多,供養好,益以冶祖道風,參學者踵趾相接,食指千百,為江南叢林冠。江南諸山或有事,惟天寧寺馬首是瞻。是時也,國勢衰弱,每受侮於強鄰。光緒帝頗英武,有用新人,行新政之趨向。各省州、縣士大夫首有提廟產,興學堂之倡,全國騷然。江蘇江陰十方庵,庵產多,素稱豐富,提產興學之風,首被波及。住持某走常州,求冶祖。 和尚時為書記,住客堂。熟聞其事,曰:「易耳!惟須和尚去函知府,附申報一紙。知府閱後,不但風波可息,且須命駕來寺拜訪也。」如法泡製,果如其言。蓋廟產興學之舉,轟動全國,光緒帝已有所聞,亟下諭制止。諭中意謂:「國家興學,自應籌措專款。廟產乃奉佛香火之資,為興教育而提廟產,實有辱國體」云云。此諭載諸申報,江陰諸紳未之見,而出家人亦多不看報紙,和尚留意及之,故使大難決於一言。同參之眾,多以另眼視和尚矣! 光緒三十二年八月初一日,與月霞尊者同得法於冶祖。此中所謂得法者,即禪宗以心傳心,心心相印之謂也。古代禪門以心心相印為法之授受。此授受間之依憑,三言兩語耳。如南岳懷讓禪師之於六祖:讓師初見六祖,祖曰:「什麼物?恁麼來?」讓師膛目無以對。給侍左右者八年,乃得一轉語,呈六祖,曰:「學人有個入處。」祖曰:「呈將來!」讓曰:「說似一物即不中。」祖曰:「還可修證也無?」讓曰:「修證即不無,染污即不得。」祖曰:「汝既如是,吾亦如是。善自護持。」是即所謂以心傳心,心心相印也。降至末世,乃有所謂傳法儀式,以設香案,方丈陞座,諸山證明,宣法脈,以示授受有憑,要亦應付現實,而隆重其威儀耳!受法者,固應以紹隆佛種為職志,亦為其得法寺廟之合法住持。據和尚言,月霞尊者與伊之接受記別,原以利用天寧寺財產,改宗風為「禪講兼施」,辦佛教學校,以造就僧才。後以窒礙難行,故皆飄然引去,從未以方丈二字縈心也。 和尚既得法矣,其師明公聞之,喜甚,即日由寧至常,禮謝冶祖。設齋供眾,其望子成龍之心,實尤逾於為父母者。月霞尊者於和尚為長,於華嚴大經夙有心得,遂請於冶祖,令和尚從學,冶祖許焉!自是十二年,師事尊者,給侍左右,終始不懈。在此期中有一佳話,筆者民國十九年歲丙午,聽華嚴於常州永慶寺,禪講之餘,和尚曾追述之,以為笑樂。蓋月霞尊者某年講維摩於安慶迎江寺,和尚負笈以從。但以天寧寺法子之身分高人一等,於經教之研討,不甚用心。月霞尊者以班輩平等,未便嚴厲呵斥,乃以善巧命諸聽講尼師,搭衣、持具,手扳經本,至和尚寮房。禮拜畢,將經本打開,請之,曰:「昨日經文深奥,敢請師叔為學人等重述一遍,倘得有所瞭解,則感恩不盡矣!」和尚此時目瞪口呆,幾無所措手足,深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其難堪之狀,有非筆墨可以形容者。月霞尊者,在房外呼曰:「應師父於昨日所講之經,殆未注意。汝等容日再請開示可也。」於此一場尶尬局面方算過去,而和尚卻恨尊者入骨矣。舊時講經,多以下午二時講大座,四時由聽眾中之名列前茅者講偏座,晚上為研究,次日上午九時許為小座。小座由主講法師陞座,抽籤訂之。某日,月霞尊者抽出一籤,曰:「應慈法師!」和尚驟聞之下,不禁汗毛皆豎,天旋地轉,咄嗟之間不能出一言。蓋和尚雖經一度打擊,但仍漠視經教,聽聽而已。於性相空有、大小權實,從未加以研究。故尊者再施以方便耳!抽籤後,慣例被抽者聞呼起立,由本位捧經向上一舉,走至法座前,再向上一舉,然後由右側登座,如其所應而敷衍之。不能去者,在本位起立,合掌者辭,請待下次,然後再抽他人。但眾目睽睽之下而回牌,亦一大侮辱也。自是和尚恨尊者愈切,玆殆誤會其有擠而去之意。乃於當日夜整頓行李,黎明悄然而去。孰料,未出三門,而尊者從暗中出,執和尚手,問,何之?是時和尚惶愧至極,無地自容,不禁泣下,尊者亦泣。尊者揮手命隨侍茶房,名三元者,將和尚行李攜入法師室。尊者又慰和尚,曰:「弟何太癡?夫出家兒所為何事,豈不為紹隆佛種而冀登大覺乎?果爾,則經論為之階梯。天下事,未有不學而能去。研求經論,亦復如是。至於復講,初起似難,久之自成習慣。吾得冶老人命,欲汝禪講並進,今汝漫不加意,無所成就,吾將何以作交代,弟其勉之,毋負冶老人期望之殷!」和尚於惶愧之餘,俯首受教。自是乃安單於法師室之側,俾朝夕受教,並執侍焉!和尚言至此,不禁涕泗橫流,以冶祖與尊者皆早經圓寂,欲再一聞警策,不可得矣! 四、朝山見瑞,歸送慈母 光緒三十四年歲戊申,和尚朝禮五臺,夜覩五燈,燈後為五,朗耀天空,身心泰然。遂次第頂禮五臺,誦法華經。一日,有人至,生皮為衣,高聲問曰:「和尚在此則甚?」曰:「禮誦法華。」曰:「和尚餓嗎?」即自懷中探饅首二,熱氣蒸騰,曰:「你吃了罷!」和尚敬受其一。轉而問彼,作何行業?曰:「不是放牛,就是放羊。」又問和尚,曰:「你渴了嗎?」尋取水一盂來,和尚受而飲之,清冽可口,中有金錢荷葉數片在焉!和尚方疑:「此時此地,那得此物?」瞬息之間,其人不見矣!是殆文殊示現也歟!比歸,遂有求和尚演法華教義者。而和尚之朝禮五臺,固為太夫人來求福者。太夫人因之而夢金人謂之,曰:「善自精進,決定往生。」可謂有感斯應者矣!洎太夫人年七十五,預知時至,電召和尚歸,至則持雲片糕二片,一與和尚,一自食,曰:「我生高品,汝為高僧,慎自勉之。」合掌含笑,安祥而逝。 五、尊長見背 民國六年歲丁巳,月霞尊者設法界學院於常熟虞山興福寺,和尚主其事。其年冬月三十日,尊者示寂杭州西湖玉泉寺,世壽僅六十。臨終,持和尚手,曰:「應弟!善宏華嚴,莫作方丈。」和尚含淚而應諾之。自兹三十餘年,飄然一鉢,雲遊海內,傳講三譯華嚴,始終不作方丈。蓋於尊者之遺言,未嘗一日去諸懷也。 民國十一年歲壬戌,和尚掩關西湖菩提寺,禮拜華嚴,而寺外有僧依宋永明禪師遺制,向明即起,一燈一鑼,引導其前,口誦「南無大方廣佛華嚴經華嚴海會佛菩薩」,一步一拜者,同行相值,動靜一原,因緣偶合,亦勝事也。 是年冬,冶祖亦示寂,世壽七十一。將終前,和尚出關侍疾,冶祖嘗引和尚手附心,和尚曰:「祖庭之事,擔荷不辭!」祖乃含笑而逝。和尚於禪教之餘,往吿諸弟子,曰:「我傳宗於冶師,受教於月兄,法乳長滋,後繼其誰?今老矣!豈終負先師、先兄殷勤付囑之忱,而作斷種人哉!」言時,聲淚俱下。聞之者,咸感泣。然和尚從事禪講者三十餘年,華嚴、禪宗之宏闡,至今猶綿綿不絕者,和尚之餘蔭也! 六、興辦教育,培植僧才 民國十四年歲乙丑,常州清涼寺靜波老和尚至菩提寺叩關,請和尚蒞常主辦清涼學院。丙寅秋成立,擬定章程,預科三年、正科三年。據聞,和尚曾任杭州海潮寺華嚴大學監學,先法師常惺和尚固華嚴大學所自出,與和尚有師生之誼。和尚嘗問助教於先法師,因以予薦。 民十五歲丙寅,秋八月初,清涼學院正式開學,學僧三十名。和尚禪講並重,每日早、中、晚三時坐香,二小時世間學,餘皆佛學也。和尚自任大座講經,而講經一依舊式,學生輪流復小座,亦以抽籤式定之。和尚先後講遺教三經、起信論、金剛般若、楞嚴、楞伽、法華等經。予則講八識頌、賢首教義章、賢首五教儀等。每冬結禪七二,實冬參夏學之舊制也。未及三年,住持裕祥於教育無興趣,常以米珠薪桂為辭,乃草草結束。 盛宮保夫人莊氏者,篤信佛教,發心布施上海辛家花園土地十二畝,充清涼寺地基,興建華嚴七處九會大殿,仍由靜波老和尚主其事,因將清涼學院移滬續辦。 民十七歲庚辰之秋,正科開學,和尚先講清涼華嚴疏鈔之玄談,予則講十六觀經等。此半年中,講經、坐禪,平安無事。十八年歲己巳,自春間起,即因細故與靜波老和尚時起齟齬,卒致不歡而散。是年夏,講金剛般若於牯嶺路崇法寺,和尚命予代,自則謀所以善其後者。初與聞蘭亭等接洽,擬借南園淨業舍,謀未協,卒借常州東門之永慶寺成。八月初,開講八十華嚴,學僧近二十人,女居士旁聽者亦十餘人。坐香、講經,莊嚴肅穆,亦盛事也。予除旁聽大經外,並為學僧講禪源諸詮集等。 民十九歲庚午,春夏坐香、講經如故,然以大殿光線暗淡,欲將舊式格扇挖空,而裝以玻璃,住持隱耕阻之,於是糾紛又起,幾至決裂。暑假期中,予病傷寒,秋九月至鎭江竹林寺養病,華嚴學會事,不復聞問矣。據聞,永慶寺因住兵,華嚴學會已遷至無錫龍華庵。年杪,予健康恢復,復往參加。冬天依舊加香打七,庵宇雖小,秩序井然。是年即在龍華庵度歲。二十年正月齋天後,華嚴經圓滿,亦算正科畢業。三年之間,障礙重重,卒竟其功,可謂難能。華嚴經事至此告一段落,予則赴竹林寺,任佛學院主講,不復親近左右矣! 七、法輪常轉 二十年歲辛未,赴蕪湖禹王宮講經、傳戒;四月,朝禮五臺;七月,講楞嚴經於西園戒幢寺;入冬,回虞山禪七。 二十一年歲壬申,和尚世壽六十,諸弟子有籌祝賀者,乃避居虞山興福寺,講法華、梵網二經,蓋適逢治祖圓寂十周年,以此為紀念也。冬則講楞嚴於寧波天童寺,且主禪七。下山後,復主禪七於常州天寧寺。 二十二年癸酉之春,受福建鼓山湧泉寺虛雲老和尚之請,講梵網經,並任戒期中之羯磨。 二十三年甲戍之春,復禮五臺,講梵網經於廣濟寺,方集眾陞座頃,座中有鵲近千,啁啾飛舞,法席為之擾亂。和尚撫尺擊案,曰:「既來聞經,便當安靜就位,攝念不動,喧嚷何為?」語已,鵲皆次第行列,有伏於梁間者,亦有蹲在法座後、毘盧佛肩頭上者,皆寂然不復作聲。毘盧佛前有玉佛一尊,四眾見其張口微笑,亦佳話也。圓滿下山,在騾車中眾議紛紛,或言,此次在山曾見種種神異者,或言,一無所見者。言次,車下來一小兒,寸絲不掛,高聲唱曰:「捨個錢兒!捨個錢兒!」大眾隨緣施與。和尚下車恭行布施,小兒受之,拱手作謝,遽不見矣!眾皆歡喜,以為,親見文殊示現也。 二十四年歲乙亥,和尚在杭州青蓮庵講法華經已,旋至寧波天童寺講華嚴懸談;十月,主禪七於天寧寺。入冬,天童寺傳戒,和尚復為羯磨。 二十五年歲丙予,先演法華於上海報德庵。次演四十卷貞元新經於常熟寶巖寺。二十六年丁丑春圓滿後,三禮五臺,廣濟寺請講八十華嚴。第十五卷方盡,而抗戰軍興,法會中止。 二十七年戊寅,受無錫唐慧鏡、唐慧淳等諸居士請,講貞元新經於上海玉佛寺,翌年佛誕日圓滿。時和尚偶讀普賢行願品流通本,知取材於貞元新經第四十卷文。品之開端即言:「爾時普賢菩薩稱歎如來勝功德已」一句,誦者未見全經,必有茫然之感。故將貞元新經第三十九卷後半、如來勝功德偈文,加引於前,俾誦者先知毘盧遮那如來二十一種功德妙義,然後受持十大願王,方見普賢行願為因,遮那功德為果。交徹融貫,庶幾稱旨。江妙機等諸居士聞而色喜,於是增刊普賢行願品別行本,以資流通。 二十八年己卯,又演貞元新經於上海崇總會。時無錫薛潤培居士因避日寇之難來滬,與和尚相值,一見傾心,願任華嚴學院創辦經費,遂擇上海小濱灣,進行籌劃。 二十九年歲庚辰。其年春間,和尚倡復無錫南門古南禪寺,並傳三壇大戒。事畢,返滬。旋於小濱灣開演六十華嚴,越二年,壬午暮春圓滿,時和尚世壽已七十矣!虞山興福法裔葦乘和尚刊行妄盡還源觀疏鈔補解會本,以為紀念。 三十二年癸未秋,講華嚴法界觀門於滬南慈雲寺,盡去教下一切儀規,隨文入觀。有劉大照居士者,參列謂席,尋文深思,歎為觀止。 三十四年歲乙酉,重演唐經懸談三十卷於滬南慈雲寺。予於抗戰勝利慶祝之日,亦赴滬養病,寓慈雲寺,因得朝夕親近參與聽講,且為聽眾講起信論與楞嚴經焉! 三十六年丁亥,復演晉譯探玄記、懸談於南京、普賢行願品於南通、四十華嚴於杭州龍興庵。 三十七年歲戊子,受弟子妙文、妙賢請,講彌陀經、心經、三聖圓融觀於杭州國慶禪林。已而講楞伽於常州天寧寺、金剛經於蘇州、行願品於鎭江。初冬受傅近秋等諸居士請,講晉譯六十華嚴於南京。 三十八年春,予講圓覺經於無錫大慈庵,並擬於無錫佛學會講法華經。但戰爭氣氛已渡江而南,人心惶惶。於是遄返上海,侍吾師智老人來臺,此後於和尚安危存亡,不復通音問矣! 觀上所列,有似記賬文字,然於此可知,所謂法輪常轉者,唯和尚足以當之! 八、刻印經疏 和尚於刻印經疏,特具熱忱,尤以體會老年人,目力不足,故喜刻木刻大字本,以供眾閱讀。就我所知者,如六十卷、八十卷、四十卷之晉、唐、貞元三譯華嚴、梵網、法華、首楞嚴、楞伽、大小品般若,皆以木刻大字、十六開、毛邊紙印之。 六十華嚴之賢首國師探玄記、四十華嚴之清涼國師疏,皆曾排版刊印而流通之。 此中猶有一特別敘述之價值者,厥為八十華嚴清涼國師大疏鈔。疏鈔一書,一向離經別行。唐時,高麗、日本嘗有人,入唐求法,疏鈔於是亦因之而流傳異域。唐武宗毀破佛法,經籍法寶,蕩焉無存。趙宋之世,始有自海外攜歸者。淨源法師遂錄疏以注經。明嘉靖間,妙明比丘又釐鈔以合疏,鐫版流通,存武林昭慶寺。諸家秉筆既殊,著眼自異。故其間標列之前後、編置之疏密,參差出入,多所未免。更經後世展轉傳刻,舛錯愈多。且有自作聰明,妄加刪補,使前後文不連貫者。龍藏及流通本,鮮有訂正。徐蔚如居士因得嘉興別行本清涼疏鈔對勘,始辨其誤。十七年戊辰,和尚講華嚴懸談於上海清涼寺,蔣維喬居士息影滬上,亦常往聽講。遂彼此相約,有重編之議。洎二十八年歲己卯五月,諸居士始約合發願,組織華嚴疏鈔編輯會,推和尚為理事長,蔣維喬、李圓淨二居士為之副,以策其成。任總校讐者,閩侯黃妙悟居士,聚經疏數十種版本於一堂,逐句、逐字而校對之,歷時六載,至民國三十二年、歲甲申,方得蕆事。其間雖竭蹶艱難,籌劃多端,而千百年來之古著,乃得重覩本來面目,亦大幸矣! 按此項疏鈔,以鈔配疏,以疏配經,邊款詳盡,檢查便利。四號仿宋字、連史紙、十六開,四十厚冊,真洋洋大觀也。予倉促離滬,經書未及攜出,幸無錫唐慧淳居士攜來一部以贈,予乃得保有此法寶,何幸如之!附書於此,以示不忘唐居士之功也。 和尚嘗言:「出家兒吃佛飯,著佛衣,而不能作佛事,則何以上報佛恩,下資三有哉?」今和尚法臘九十矣,傳聞尚健在人間,唯以在政治因素之下,不能自由宏法,鬱鬱寡歡。筆者親近和尚多年,於宗教之宏演,不能得其十一,書此聊以自勵云爾! 〈悼親教老人應慈和尚及其事略〉 和尚俗姓余,原籍安徽歙縣人,遷居江蘇東臺縣之安豐場。遜清同治十二年二月初五日生。世業鹽商,清末鹽政改變,失業,家道中落。和尚固已易商為儒,讀而未成,又遭眷屬變故,悟身世無常,遂投南京三聖庵某師出家,法號應慈,時為光緒二十四年,歲二十六矣。二十八年受具足戒於浙江寧波府屬之天童寺。其得戒本師,即有名詩僧八指頭陀寄禪和尚也。旋參禪於常州之天寧寺,親近禪門有名宗匠冶開尊宿,於向上一著,確有所悟。彼時僧侶多昧於文字,和尚在禪堂不久,即昇任書記,掌文翰。三十二年與月霞和尚同受記別於冶公。和尚法諱顯親,為臨濟宗南嶽下第四十六世。民國初年,月霞和尚以華嚴、禪兩宗宏揚之責自負,而天寧寺囿於家風,不能遂其禪、教並重之願,遂先後創華嚴大學於上海愛儷園、杭州之海潮寺,和尚從而受業焉!其後紹冶、月二公之志,亦以專宏華嚴與禪宗為職志者,自玆始。 民六年,月公奉冶公之命,分燈常熟虞山興福寺,創法界學院,日事講經、坐禪,和尚又為之輔佐。不幸,月公於是年十一月杪以病圓寂於西湖玉泉寺,法界學院之領導,則由和尚任之。此和尚稱興福寺為華嚴大本山之由來也。民十二年,掩關於西湖菩提寺,適常州清涼寺靜波和尚有興僧教育之志,擬辦清涼學院,躬造菩提寺,堅邀和尚出關主其事。和尚以學僧不參加做經懺佛事,以講經為主課,其餘學科為輔;日必三時坐禪,不上早晚殿,而以共同發普賢十願代之為要求,靜波和尚——承認,乃出關著手籌備。十三年夏,南亭畢業於安徽安慶迎江寺之佛教學校,回故鄉之泰縣北山寺自修。是時清涼學院將開學,需教員,而先法師以薦。和尚以回故里之便,順道北山寺邀約。清涼學院以秋八月初開學,親近和尚而受教益者,自玆始。 清涼學院所招收者,多比丘僧,不足三十名,一切免費,而經費多由清涼寺負擔。至於課程,和尚以大座式自四十二章經講起,而彌陀經、起信論、楞嚴、楞伽、法華諸經,三年如一日。南亭則自八識頌始,而五教儀、華嚴一乘教義章、十不二門指要鈔、教觀綱宗。每日三時坐禪,入冬結七,從未間斷。南亭於此數年中,得教學相長之益,尤於參禪,粗知其要。此畢生難忘者也。 民十六年,遷學院於上海清涼寺,和尚講華嚴懸談;禪講並進,入冬結七也如昔。弘一法師、蔣竹莊居士,皆聽眾也,當時頗稱勝事。民十八年,以故再遷常州東門永慶寺,以八月初一日開講大華嚴經。十九年秋,三遷無錫龍華庵,始將大經講完。於中南亭固始終相隨,從學之者,除出家學僧外,以無錫女眾為多,且多北洋女子師範畢業者。 二十年秋,南亭受先法師常惺和尚命,自鎭江竹林佛學院去泰縣光孝寺助理寺政,遂與隔絕。於中僅二十一年春,和尚傳戒於虞山興福寺。二十三年,講楞嚴於揚州寶愣寺;二十五年,講法華於上海報德庵,南亭皆曾專誠禮座。後聞,復講華嚴於上海陳家濱,由陳家濱而遷居於上海南市之沈香閣慈雲寺。此後何時、何地講何經,非南亭所能盡憶矣!二十八年,蔣竹莊、黃妙悟、李圓靜等諸居士倡組華嚴大疏鈔編印會於上海,編印清涼國師之「華嚴大疏演義鈔」,以二十餘種版本,互相校對,可謂精詳至極。閱六年而蕆其事,獨以和尚為理事長焉。 三十四年,養病於慈雲寺,乃復得日親教益。和尚復開講八十華嚴於該寺,而命講起信、楞嚴等經論。不二年完畢後,復就蘇州西園寺之請,而講楞嚴。間嘗聞之,和尚曾三朝五臺,禮文殊,講華嚴於廣濟寺,有百鳥屏聲之異。然其時不可得而究詰矣! 三十六、七年間,嘗講圓覺經、普賢行願品、金剛經於無錫之大悲庵。和尚之宏化行動,亦不能詳記矣。三十七年秋,和尚受傅某居士之邀,赴南京講華嚴。不料,自是即成永訣。其時在沈香閣講法華。三十八年春,去杭州講普門品。彼時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矣!旋家師智老人自鎭江來上海,謀避難,遂於四月杪而來臺灣。 此後音問隔絕,十多年來僅一覩其手迹,謂:坐禪、講經如故,並囑勿寫信,勿寄物資。自是消息無聞者又數年。 頃得基隆十方大覺寺靈源法師來信,謂:和尚於八月初間圓寂矣,享年九十三歲。消息自香港來,亦不知其詳。嗚乎!音容在目,而睹面無期,生未能奉其晨昏,死未得撫棺一哭,愧對受業最久之親教師者多矣。復何言哉! 和尚受冶開、月霞二尊宿之影響甚深,以是於華嚴、禪之兩宗有一肩擔負之志。禪講之餘,於冶、月二公之終南住山、金山參禪之軼事,常津津樂道。冶公於民十一年圓寂時,嘗引其手置胸間,和尚曰:「祖傳心法,學人當一肩荷負。」冶公目乃瞑。又嘗出示月公住茅棚時之補衲破衣,而藏之若寶。以故講經所在,無不輔之以坐香;入冬,更無不結七。 至於倡刻三譯華嚴、賢首五教儀、五教儀科註、楞嚴、法華、楞嚴灌頂疏、楞伽等諸經疏,無不以便於老人研讀為前提。又刊印捜玄記、探玄記、貞元新經疏等行世。和尚於佛教,可謂盡其能盡之心力矣! 禪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妙訣。惜乎!末法之世,根鈍者多,於此無縫之塔,罕有得其門而入者。猶憶十八年冬,結七於常州之永慶寺華嚴學會。某日清晨開靜後,和尚趺坐如故。大眾食畢,進堂行香,坐香。待至再度開靜時,和尚忽放聲大哭,眾中亦有涕淚交流者,移時始已。七中例不講話,有心者知:和尚以眾多朽木,無可雕琢之材,悲心法之不傳。書至此,亦不知涕泗之何從也。 和尚小楷字頗秀麗,以囿於不立文字之古訓,不事著述。而小品文亦甚精妙。至於受請說法之法語,嘗囑其侍者妙文、妙賢二尼師妥為保存,備留他日鴻爪。而所藏之小詩、隨筆偈語之類,多未攜出,無可記者。更以飄泊餘生,未能得其人、其地,一弘和尚之道,僅能領信眾,以讀誦華嚴為共修之專課。有負和尚之教者,百身莫贖矣! 茲以農曆十二月初五日結華嚴佛七於臺北市之華嚴蓮社,並選講「菩薩問明品第十」。適值和尚入寂之噩耗傳來,敬當設置靈位,供肖像,以結七功德而迴向之,並記其事略如左,聊以盡哀痛之心。不實不盡之處,自所難免,幸知其詳者,教而正之! 中華民國五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受業學人南亭拜草 〈證蓮和尚傳〉 和尚號證蓮,受天寧寺記別,法諱密源。江蘇鎭江吳氏子,生於遜清光緒十九年八月十七日。父榮富公,母蔣氏,世業弗詳。 光緒二十七年,年九歲,宿根頓發,慕道心殷,即割愛辭親,投邑之南郊登雲寺,依果宏老人座下而出家焉! 宣統二年,和尚出家已十年矣。於佛門規矩、法務,已學習無遺,乃往金陵寶華山隆昌寺,受三壇大戒,安居四夏,專研戒律,以戒為三學之基,無上菩提之本也。 民國三年,參學於鎭江焦山定慧寺。學道,貴有恆心。和尚一住六年,無虧斯語。 民國八年,焦山傳戒,和尚受任為引禮師。戒期後,接任糾察。和尚氣度方嚴,住眾敬畏,因而深受方丈德竣、監院吉堂二公之器重。 常州天寧禪寺為江南巨剎,禪風高竣,規模弘遠,代出哲人。冶開禪師,亦當代宗匠,名震大江南北。民國九年,循該寺六十年一度傳戒之往例,而宏傳戒法。和尚慕冶公道風,特往親近,任禪堂悅眾,因得躬逢其盛。和尚天賦才能,精於治事,戒期之後,即受任主持學戒堂,訓導新戒。自玆而後,歷任要職,處理繁劇,條理井然。住持惟寬和尚慧眼獨具,特加識拔,乃於十四年授和尚以天寧記別,為南嶽下第四十七世。 和尚既受記別而為監院矣,綜理寺務,於內政、外交之餘,復措心於社會事業。以寺有屬院曰王祥廟,位於常城之東郊,乃利用之,創辦私立天寧寺高級小學,嘉惠平民,深受稱道。 民國二十一年,任住持。住持之職,惟領眾禪誦,乃更以禪學誨大眾,於向上一著,頗多啟發。同時天寧學戒堂,亦易名為天寧佛學院,定立規章,側重教理之研求,聘名師以充教授,講學論道,培植僧才。和尚識見之遠,有足多者。 民國二十六年,中日戰爭爆發。天寧寺刻經處有悠久之歷史,經版重疊,無慮數萬,為保存計,專心督運於馬蹟山天寧下院祥符寺保藏,並負責監守。 民國二十七年,偏僻地區盜賊蠭起。某日,匪群入寺,逐戶捜索,和尚閉門端坐,持觀音聖號,匪眾數過其門,竟不一入,是亦奇矣!是時江南各縣相繼淪陷於日軍,道路阻塞,四鄉租穀顆粒難收,常住食指殷繁,道糧斷絕,意中事也。和尚深思時局形勢:將來如何安眾?乃將住持一職交與法弟欽峯,隻身赴上海,籌闢經濟來源,以備接濟。三十年,購得上海太倉路私人住宅,命名為莊嚴寺,應社會需求,擴展法業,以莊嚴寺所得者,用充天寧安眾之道糧。又以餘力,創辦天寧佛教醫院,活人無算。和尚其對今後政治趨勢之認識,頗具卓見! 三十六年,滬上殷商江、陳二君為紀念前任江蘇督軍程德全、前任江蘇省長陳陶遺、張季直及應德閎等諸先德,建紀念堂於蘇州盤門大街,命名寧遠蓮社,聘和尚為住持、任導師,集眾念佛,遂成淨土宗之道場。 三十八年,戰爭漫延至大江南北。和尚知事不可為,避亂香港。 四十年冬,來臺灣,寓居新北投居士林、暖暖金山院者,近二年。 四十一年春,應臺中佛教蓮社聘,傳授在家五戒。受戒者數百人。 四十二年,購山地於臺北縣新店鎭,創竹林精舍,作終老計。其時法嗣戒德、佛聲侍左右,供奔走,山居寂寥,同甘共苦,經聲、佛號,時有所聞。 四十四年基隆市月眉山靈泉寺、四十七年冬臺中市寶覺寺,先後傳千佛大戒,聘和尚為羯磨阿闍黎。 四十八年冬,應屏東東山寺聘,傳授居家五戒、菩薩戒,受戒者三、四百人。四十九年春,臺中李炳南老居士發動居家三歸五戒及菩薩戒,聘和尚主持說戒,受戒者千二百餘人,濟濟一堂,堪稱盛事。李居士為安定社會,導正人心,固為大悲心之表現,而和尚以戒弟子之供養悉數捐充善舉,其喜捨之心,亦足以流芳規而範後學。 五十三年基隆市十方大覺寺、五十四年苗栗法雲寺,又先後傳授千佛大戒,聘和尚為羯磨阿闍黎,或主持說戒。和尚慈悲為懷,有求必應,以故戒子遍海內外,而和尚若無其事焉!中國佛教會理監事、五十四年之華僧大會主席圑主席,和尚皆顧全大局,隨緣參與,從不以年老而竣拒。 五十五年後三月,突患風疾,手足失靈,入榮民醫院,治療逾月,返精舍休養,秋冬之間,已可捫壁而行。然終以年老虛弱,農曆年底復增喘疾,醫藥無靈,竟於民國五十六年二月六日十上午七時二十分,溘然長逝。享壽七十有四。越三日入缸,肢體柔軟,面容光潔,如入禪定。四眾弟子之臨弔者,莫不恭敬讚嘆,稱奇不已! 和尚披剃弟子:復奘、大奘。嗣法門人計六人:耀海、維嶽、照寬陷大陸;戒德、佛聲在臺侍奉;敏智在港任教。易幟更政後,敏智走香港,結茅山居,創內明學院,以其所學教尼眾。後受監院洗塵法師之聘,遷學院於妙法寺,宏法不輟。從學者,僧俗百數十人。顛沛流離之際,不忘教誨。和尚可謂有後矣!佛聲則常侍左右。戒德與默如法師,創法雲精舍於臺北市之新生南路,修持佛法,兼宏教理。和尚得此才藝賢哲之後嗣,於天寧寺之宗風重振、莊嚴寺之法業推行,必能竟其未完之志。常寂光中,和尚怡然含笑矣。 贊曰:語云,深山大澤,蛟龍潛藏,平地崛起,脫穎而彰。盡心佛教,才智非常,培育僧才,流佈十方,得不謂之法門龍象者乎!環顧今日臺省,若和尚之有為者,可謂罕見。至於潛修密行,固非後學所可測知。今也已矣,失人天之眼目,摧砥柱於中流,後生小子如吾儕者,將何所依?悲夫 戒弟子南亭頂禮敬擬 〈文心老和尚傳〉 和尚名文心,字彌彬,後受泰縣北山開化禪寺記別,易名密堂,為臨濟宗之法裔。俗姓賈氏,為泰縣東南隅景家莊人,家世業農。生而尩弱多病,五歲出天花,幾瀕於死,父母許願出家以愈。 年十二,就故里顧家莊宏開寺,依玉成老和尚出家,習經懺。 光緒二十五年,往南京大寶華山慧居寺,受具足菩薩大戒。期滿後,住山學律二年。因病返里,經紀寺務,非其志也。 三十三年,發願朝九華,禮地藏菩薩。回南京毘盧寺,聽印魁法師講首楞嚴經。印公宗教兼通,敷揚義蘊,暢宣厥旨。雖語音隔礙,亦獲略窺門徑焉。 三十四年,復朝禮南海普陀、天臺、雁蕩、雪竇諸名山大剎;寧波阿育王寺,拜舍利;於天童過冬,入禪堂,親近八指頭陀寄禪老和尚。寄公禪意高遠,而鄉音甚重,又病口吃,以是無所得。 民國二年,至揚州長生寺,聽元章老法師講首楞嚴,頗有省發。講學期中,曾小座六次。本欲長隨以罄教海,柰玉老人迭函催歸,自歎緣慳而已。 四年,蒙玉老人頷允,至鎭江金山江天寺,入禪堂,參向上一著。方丈融通和尚,夙具明眼,耳提面命,獲益良多。 六年,出世任泰縣北山開化禪寺住持。寺為邑中名剎,廊舍廣袤,以主者不得其人,致棟宇朽敗,田產典質殆盡。二十年間,慘澹經營,規制寖復,典質者,以次贖還。其間以佛教會址設於寺內,會員出入,踪跡雜𨖙,致啟齟齬,卒構訟端。居士輩復推助之,纏累連年,至培安引去,常惺法師入主為止。十年,先師智光老人掩華嚴關於此,南亭亦寄跡於寺中藏經樓。寺中餘屋為國民小學佔用,借厝棺木,動引是非,幾經交涉,始獲遷出。 二十五年,老人於是五十二歲矣。雖每晨必誦經、禮佛,視為恆課,曾無一日或間,然憬於頹齡,己躬下事,益自奮厲,乃交住持於皖籍之肇源。源交雲開,開交其法子禪耕,閱十餘年,滄桑迭變。抗戰奏凱,負嵎蘇北。惟時南亭適患胃潰瘍,法子沛霖促赴鎭江就醫,因與老人隔絕。未幾,赴滬。三十七年,智光老人亦來就南亭住。翌年春末,遂奉智公入臺。老人時尚在南京普德寺,依徒曾孫覺民而居,音問阻闊,不聞動定。嗣聞還鄉,棲居宏開寺雜置農具之草屋中,因浣衣,而墮水者三次。 四十六年,由香港比丘尼弟子本德、本充展轉傳來手書,始悉苦況,悲痛何極!因囑兩人逐月資濟,以維日食。 五十九年,猶獲來函,知,老人目已昏瞀,幸有俗家姪孫侍側。次年,已不能起床。迨至六十一年入寂,不詳月日。世壽九十三,僧臘八十一。傷哉!執筆記傳,縷公行業,泫然不知涕泗之何從矣! 薙染徒南亭拜擬 〈文心老和尚傳略〉 文心老和尚者,江蘇省泰縣東南隅景家莊賈氏子。法名彌彬,後受泰縣北門外北山開化寺記別,易名密堂,蓋臨濟宗之裔也。家世業農。生而多病,五歲出天花,幾瀕於死,父母許願出家,乃愈。 十二歲,就附近顧家莊宏開寺,依玉成老和尚出家,學習經懺。蓋鄉曲小庵多為應赴門庭,不知佛教教義為何物。光緒二十五年,十九歲,往南京大寶華山受具足菩薩大戒。期滿後,在山學律二年。因病回里,佐理寺務,非其志也。 光緒三十三年,二十七歲,發願往安徽青陽縣朝拜九華山,禮地藏菩薩。回至南京毘盧寺,聽印魁法師講首楞嚴經。印魁法師,宗、教兼通。雖語音隔礙,然於佛教教義,亦略窺其門徑矣。 光緒三十四年,二十八歲,復朝禮南海普陀、天臺、雁蕩、雪竇諸名山大剎。寧波阿育王寺拜舍利。天童寺過冬,入禪堂,親近八指頭陀寄禪老和尚。唯寄老湖南鄉音重,口吃,而禪意高遠,無所得。 民國二年,三十三歲,揚州長生寺聽元章老法師講首楞嚴,頗有領悟。講學期間,復小座六次。本欲追隨以罄教誨,柰玉老人迭次函催,唯有回寺服務,自歎無緣而已。 民國四年,三十五歲,徵得玉老人同意,至鎭江金山江天寺,入禪堂,參向上一著。方丈融通和尚,明眼人也。耳提面命,獲益良多。 民國六年冬,三十七歲,受泰縣北山開化禪寺聘,任為住持。北山寺,泰縣之古剎也。寺舍甚多,唯不得人,廊宇腐敗,田產典質殆盡。二十年間,艱苦奮鬭,敗者,葺之;典質者,贖之。蓋北山寺亦應赴門庭也。惟有儉省,足可化險為夷。住持期中,佛教會會址在北山,而主席則為城內光孝寺方丈培安和尚,會員出入,開會辦事,極感繁瑣,因而引起齟齬,卒致釀成訴訟。且加入居士林之居士,涉訟數年,至培安失敗,常惺法師入主光孝為止。民十,先師智光老人掩華嚴關於北山,南亭亦自修於北山藏經樓。寺內餘屋為國民小學佔用、借放棺木,每常引起是非,幾經交涉,方分別遷出,可謂煞費苦心矣。 民國二十二年,年五十二矣。老人雖每晨必誦經、禮佛,視為恆課,然猶以為年老,應注意己躬下事,乃將住持職權交由安徽籍之肇源。肇源交雲開,雲開之法子為禪耕,轉瞬十餘年間,滄桑人事,亦常情也。 民國三十四年,抗日雖屬勝利。其時南亭適患胃潰瘍,法子沛霖勸予赴鎭江就醫,免受驚恐,因與老人斷絕音問。勝利慶祝日,南亭由鎭江赴滬,寓沈香閣。三十七年,智光老人亦來滬,就南亭住。三十八年春末,遂奉智光老人來臺。其時老人在南京普德寺,住徒曾孫覺民處,交通斷絕,無法知其命運矣。 民國三十八年,六十九歲。泰縣失守後,被逼還鄉,居宏開寺後一向堆積農具之草屋,生活自理,為洗衣而落水者,三次。 民國四十六年,由香港之比丘尼弟子本德,本充二人展轉傳來老人手書,得悉前情,悲痛何極!由此,囑本德、本充二人,月寄百元與日用品,以維食用,老人方有生機。 民國五十五年秋,紅衛兵到,寺中佛像、經典、祖牌,焚燬一空。而老人手抄日誦之華嚴大經,亦不例外。此又老人來信吿知者也。 民國五十九年來信,知老人眼已昏花,幸有俗家姪孫侍候在側。六十年已不能起床。六十一年圓寂,不知其月日,時年九十三歲。傷哉! 〈續祥法師與我〉 續祥法師是佛教的一位人才。他能講說,懂得傳戒的規矩儀式,尤其是佛教的梵唄,最受人讚揚。態度莊重,布衣布服,不失一個禪和子的儀表。 至於披荆斬棘,劈草萊而建築的萬壽山吉祥寺,寶殿巍峩,很有叢林氣象。如能享其天年,則前途未可限量。 惜哉!續祥法師竟因車禍而喪失生命。消息傳佈,識與不識,莫不悲歎,甚有為之流淚者。嗚呼!天禍佛教,失此楨幹。書至此,不禁釋筆,而長太息也! 我與續祥法師,交遊殊淡,僅三十六、七年間,在上海靜安寺見過一面,並未交談。彼時其似在杭州徑山任住持也。 來臺後,於佛教報章雜誌上常常見到某處啟建佛七,請續祥法師主七,講開示;或某寺傳戒,請續祥法師陪堂或開堂;其餘,則機場接客,或公宴外賓,或新年團拜,相見時,彼此招呼而已。這是我寫不出什麼來的原因,真是抱歉萬分! 地藏經說:「業力之大,能深巨海,能敵須彌。」照續祥法師今生的做人,決不應該遭此巨變。然而事實竟然如此,只有歸諸於前生、前前生的業報罷了。 我讀古人的筆記,曾有聽過一次經、念過阿彌陀佛,能免去了豬胎的記載。阿含經上也有天人臨終,以他的宿命通知道,他將要堕入癩豬胎而為小豬,惶急萬分,不得已而求救於鄰天。鄰天吿訴他,釋迦牟尼佛今在人間王舍城說法,汝可前往求救,必有效驗。此天子乃下降人間至釋尊所,哀愍求救。釋尊教他至心虔誠稱三自歸,可以脫苦。天子遂一心頂禮,至誠稱念:「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天人稱念方畢,便已命終,下生人間,投癩豬胎。生下來,即便死去;復生天上,作天子,而享天福。古人筆記上又有女人,因丈夫死去而心頭微暖,遂以黃金鑄了兩尊小佛像,恭敬供養。死亡的丈夫正面臨茫茫大海,進退不得。忽然水面上有兩小金人,在前引路,居然使他還魂。續祥法師在大陸上建樹的成績,我不知道。在臺灣,則建大雄寶殿,裝塑佛菩薩金像,供人居住與禮拜。五十三年,苗栗法雲寺傳戒。其淨彌頭是越南人、壽冶老和尚的披剃徒弟,戒期後,曾經借吉祥寺掩關。我是他的羯磨和尚,不知道因什麼事,他請我向續祥法師打過一次交道。績祥法師的功績,僅以在自由中國的建樹而言,也是數一數二的了。而今竟遭遇不幸,唯願續祥法師,百劫千生層層疊疊之罪業,今生一齊還盡,並承其願力,早生淨土。東土的事業,有賢嗣本覺等諸位承當,師亦可含笑,而無遺憾矣!南無阿彌陀佛! 〈悼道公長老〉 「嗚呼!得才之難,古之所嗟。得復失之,法之運耶?!」這是中華民國二十八年二月一日中國佛教會於上海祭先法師常惺老和尚祭文中的幾句哀詞,我抄來作為悼念道公長老,似乎是很適當不過的。 不久前,有人和我談起唐朝和現在佛教的人才。我說,現在與唐朝的佛教人才,不成比例。唐朝首先有玄奘三藏的西行求法。回國後,帶來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譯出者凡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座下有窺基大師等,中國始有唯識法相宗之成立。他如杜順、智儼、賢首、清涼、宗密之賢首宗,善無畏、不空金剛、一行等之密宗,道宣律師之南山律宗,天臺宗等亦人才輩出。尤以六祖慧能大師下之禪宗,五家七派,競秀齊芳。唐朝之佛教,實為中國佛教史上最光輝之時期。而民國以來,雖有月霞、諦閑、道階、應慈、弘一、持松、常惺諸先輩,禪宗則冶開、虛雲、法忍諸尊宿,尤其太虛大師之特出,以復興佛教為己任,聲動朝野,著述等身,然以戰亂頻仍、諸山不合作,亦無能為也。 至於目前之自由中國,除印順法師博通三藏,恬靜寡欲而外,則道公一人而已。 道公於筆者並無淵源。自四十一年來臺後,在中國佛教會偶爾遇之!漸成相識。初駐錫於汐止靜修院,後結茅於松山。慈航法師圓寂後,肉身不壞。其徒眾為了紀念慈老,乃創辦慈航中學於汐止,以道公為董事長,蘇邨圃居士任校長。校中由建築至開學上課,皆蘇君之所貢獻,亦佛教對社會國家教育之協助。然蘇君不久因病逝世,繼起者,難得其人,至今不能有甚大之發展,佛教徒莫不為之深深惋惜。 近十年來,松山寺之宏偉建築、各處所辦之大專學生夏令營、各寺廟之傳戒,任玄奘寺之住持、善導寺住持、有關國民外交而需要道公者,無不盡力以赴。講戒、講學,慷慨激昂,頗能振奮人心,筆者深為佩服。 尤有進者,鍾伯毅居士也是湖南人,在趙夷老長湖南省時,任教育廳長,也是趙夷老之謀士,學問、文章,自然無話可說。他已故的母親過一百冥慶,道公寫了幾千字的一篇文章,登載在某雜誌上。鍾伯老有一次遇到我,對道公這篇文章稱頌不已。我找來了,一讀,的確是好。由此,我對道公學問景仰得很。後來又知道,他有「二力室叢談」之作,至今還沒有領教。我想,靈根法師一定會把它印也來的。 民國五十三年,苗栗法雲寺傳戒,證蓮老和尚說戒,我與道公分任羯磨、教授。六十二年,法雲寺假臺中市佛教會館傳戒,請明常老和尚說戒,我與道公又分任羯磨、教授。道公講戒,毫不馬虎,且從不計較財利,這是當今人欲橫流之際,最最難得的一點。以上是我與道公同事的兩次。 名、利,人之所同欲也。出家人的名,只有學問、道德,那是自己向自己努力爭取而來的。除此而外,那便是佛教會理、監事。道公對於歷次的選舉,能不能當選,從不措心,更不會有所安排,這也是我最佩服的一點。至於財利,不但不有所競爭,而且能救人之急,不管銀行有無存款,他能幾萬、幾十萬的支票開出去。要不是靈根法師做他的後盾,恐怕還要喫退票的官司。這是無心道人,而沒有經濟量入為出的打算。這是我從別人閒談中得來的。 但我對道公有一點懷疑。懷疑的是,道公對慈航中學努力不夠。慈航中學的基地,本為信徒的奉獻。在破土的時候,我就感覺到地址偏僻:學生上學時,偶遇風雨,下車後,要跑幾分鐘,纔能到達。地址偏僻了,教師也很難請。必須有大量宿舍,招寄宿生,方有發展之望。慈航中學經蘇邨圃先生慘澹經營,還經過了募化,方得開學。一、兩學期後,即虧欠累累,蘇校長又一病不起。學校乏人集中精神、籌措財力,雖經慧嶽法師出錢出力,終不能有多大的發展。道公初為建築松山寺,不能兼顧,這是事實。但在松山寺建成以後,應發動信徒,全力以赴,或不致如此落寞。 究竟事實真相如何,我不得而知。但道公身為董事長,應負責而未負責,我謹以懷疑態度批評此事。人非聖賢,孰能十全十美?而中國人有此習慣:人一死,皆變成完人。我不大同意此種風氣,所以特別提出,以示遺憾。 道公此次之死,我以為是意外的。他在岡山傳戒任羯磨,傳戒、講戒,本很辛苦。傳說,他在戒期中往返岡山、臺北四次,一有空閒,就手不停揮地寫作。對一個年將七十歲的人來說,有工作,也應該有休息。在岡山戒期中,他曾親自來華嚴蓮社,邀我在松山寺傳在家戒期中任羯磨,我答應了。 想不到,他在岡山戒期圓滿,回到松山寺的這一天夜裡,就中風了。我聽到這一消息後,馬上和成一師去看他。三天後,成一師又去看他,他已有說有笑。成一師歸來,吿訴我,我很歡喜,認為是輕度的中風,可以痤癒的。 戒期中,我被推而代表他說戒。我先聲明,說戒和尚還是道老,我只是代替而已。想不到,他竟在這時候坐椅子,被人抬著回來,與戒弟子見過面,又抬回醫院去了。據傳說,他先後回來三次,連搬醫院,行動了四次。在他圓寂前兩天晚上,我去看他,他已不省人事,且周身抽搐。想不到,在兩夜一天以後,他竟逝世了。我聽到這一消息之後,不禁惻然。如果不是這四次的搬動,是不是可以不死?只有天嘵得了。佛教在這風雨飄搖之中,畢竟失去了一員有力的戰將,這是多大的損失! 〈悼道公長老圓寂一周年紀念〉 道公長老與南亭並無甚深的因緣,只是同住在臺北市二十幾年。在這二十幾年中,怎能沒有交際、應酬、與乎佛教事業上的往還,甚至同事。 道公的為人,慷慨、直爽、不計名位,而且容忍性是人所不及。至於為佛教的努力、松山寺的建樹、寫作,處處不遺餘力。 尤其是十餘年前,在某縣、某寺傳授千佛大戒,證老和尚任說戒,南亭任羯磨,道公任教授。某堂師是我推薦而請的。某堂師在大陸與南亭有師生之誼,他之所以得順利來臺,也是佛聲法師請我為他請得廠商,加蓋印章,才得完成的。他來臺後,固然不承認我們有大陸的關係,對於廠商送了兩罐子牛奶,就算完事。他後來講經,我還送幾百塊錢,買米供眾,有時我還去參加聽講,總希望他法緣茂盛。 此次,在傳戒之前,有一、二位堂師感情不好,誠恐在戒期中發生齟齬,特辦午飯,為他們和好。並說明,所有收入,按照寶華山規矩,分若干分,三師、堂師、引贊,按分計算。譬如得戒、開堂師二分,二師——左右寮、陪堂師一分半,其餘則為一分。在座五、六位堂師,均點頭承認。 戒期將要圓滿,開堂寮分送三師香儀,我覺得很不公平,走訪證老人。證老人說:「別提了!說出來,讓人家饑評我們有爭名奪利之嫌。」偉哉!長老之言。他們就是利用這個弱點,而得其所哉!我把紅包送入庫房,買米供眾完事。 到了菩薩戒懺摩,是我的佛事。我在法座上對新戒講了幾句話:殺、盜、淫、妄,是基本戒條。尤其是盜戒,不要以為,做強盜,才是盜。不與而取、貪污舞弊,都是盜……。 第二天道公遇到我,笑笑說:「是要罵罵才好!」別的什麼都沒有說。我說,道公有容忍的大量,就指此而言。 但是對於慈航中學,是道公當董事長,我也曾兩次去參加過畢業典禮。多年來,總覺得慈中之未能臻於鼎盛,懷疑是道公之不負責任。直至我讀到了獅子吼第十六卷、第八期、果通法師「道公長老與我」一文,才恍然大悟。 果通法師說,他受道公聘為慈中的教導主任代校長,任職不久,就看出慈中疾病之所在。他說:「我觀察慈中的特色,有下列的三點: 一、校內教職員工,每位負責人所攜帶來的都有。 二、大部分教員,都是兼課;專任教員,也有在外兼職的。 三、所有教職員工都是董事長的債權人。每月發薪,多半只取利息,把當月薪水再加入存款 額,換一張支票。」 以上三個特點,每一點都足以致慈中於死地,也足以拖累道公的盛譽。尤有進者,代校長要裁汰某一教員時,說得舌敝唇焦,董事長答應了。而該教員跑到松山寺,說幾句苦話,董事長心又軟了。在電話中找代校長:「蔡韜呀!你原諒師傅吧!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失業,你就留下他吧!學佛先要學慈悲,是非心太重,是修行障礙。」其他還多,不再引用了。 據此以評鑑道公,則道公為潭濫悲矣!濫慈悲,則與婦人之仁同。須知,辦學與做慈善不同,辦學的千百萬種條件,只為學生上課。上課是神聖的事業。課上不好,則辦學為的什麼? 要把學校辦好,首務是健全董事會。董事會的董事,要請有佛教信仰、正知正見的居士或出家人。不能說要他出錢,就要用董事來當教職員,其原因就是,不好管理。學校建設經費,初期出家人唯有出於募化。學生多了,自然不生問題。 主任以及教職員工,推薦者太多,要選擇青年、有熱情而忠於職守者,不能賣人情。公教人員、軍人之退休者,皆不能要。他們以老賣老,遲到早退,甚至缺課,你對他無法求全責備。專任教員,須依部令規定,該用若干,就用若干。兼任教員,總不能說完全沒有,或自薦,或人情介紹,如上課情形不好,學期終了,一定要解聘。 學生有不良者,勸化而外,該開除者,開除;該留級者,留級;該記過者,記過。學生缺課二次,如不請假,馬上要通知家長。 查堂要嚴。教務主任、教學組長、教官,每堂皆輪流負責。遇有教師、學生間之優點、缺點,隨時紀錄,以為獎懲之據。 學生不怕少,規矩不能不嚴,因學生少而濫收或縱任,終必失敗。管理、上課嚴格,學生自會多起來。家長、學生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學校之好壞,他們自會選擇。 佛教徒,尤其是出家人,欲與社會發生關係而產生傳教作用,非辦慈善、教育、文化不可。倘涇渭不分,一味出之以婦人之仁,則皆變成養老院、收容所。成何體統! 道公長老,誠不愧為長老矣!待人一律慈悲寬厚,是皆佛弟子應有之態度,但施之於辦學,則有商量之餘地。因以一得之餘,為同道中辦學者之吿。六十六年十月八日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善慧大師一百零一歲明誕獻辭〉 余生也晚,未獲及見老人。在傳說中僅聞,老人曾參學於福建鼓山湧泉寺,及先後接待圓瑛、太虛二大師來臺弘法,當時震動全臺,稱為盛事。 夫有寺廟而後有佛法,有人而後佛法得興。寺廟在名山古蹟之處,有寺廟,並聚修行之士,而後佛法更興,信徒更盛。基隆月眉山靈泉寺,古寺也,深藏岩谷之下,殿宇、廳堂、客舍、僧房,無不俱備。追尋其始,殆善公老人經營培植,而享譽全臺。德澤至今,為人稱道。 四十三年春,住持德融老和尚為某一紀念,發起秋季傳戒,一切概遵大陸大寺廟三壇傳戒儀式,並建水陸道場,冥陽兩利。此寶島未有之盛舉也。 不幸,適某寺亦傳三壇大戒,與靈泉寺先後相差一、二月而已。兩寺之間不無齟齬,因此內政部於批准公文,深感為難。 彼時,余奉先師智老人,住濟南路今址。德融老和尚來社請智老人說戒,余為羯磨,並吿智老人兩寺衝突內容。適護法某公在座,自動願為其調停,因而不幾日,內政部公文下達,糾紛因而解決。余以智老人既任說戒,不便再當羯磨,乃囑其轉請東初法師任之。余侍智老人住山,僅供講戒而已。戒期盛極一時,皆大歡喜。此余與靈泉寺之因緣也。 今住持晴虛法師莊嚴廟貌,興辦教育,頗能繩其祖式。善慧老人之遺風,至今不絕。無怪乎護法信士稱道不置。 玆值善慧老人百零一歲誕辰,晴虛法師擬啟建在家五戒、菩薩戒壇七日,以普度群眾;老人誕辰之日,舉行讚頌大典,並出專刑,以資紀念。揚佛日之清暉,灑甘露於末劫,顯善公之德澤於無窮也。晴虛法師徵文於余,謹草此以應嘉命。 中華民國七十年九月、八二朽人南亭於北市華嚴蓮社 〈悼居護法覺生居士〉 佛教有一個千秋萬古顛撲不破的原則。學佛的人,尤其是出家佛教徒,離開了這原則一步,就不屬佛教。這原因很簡單,因為學佛以超越世間,了脫生死為第一義。出家佛教徒,即使你發菩提心,志在利人濟世,不消極、不厭世,但初發心後,做準備工作的時候,也得要「離欲寂靜,遠離闠鬧,攝念山林,修學定慧」。因為社會是擾攘、紛亂、千變萬化的一個動的形態,與離欲寂靜是極端相反的。何況聲色貨利的誘惑、喜怒哀樂的情感,一經染著、碰著,那就如蝴蝶落到蛛絲網裡,憑你盡力掙扎,你莫想逃脫。所以原始佛教的制度,是分衛乞食,而且是每日一食,三衣一鉢,隨處安身。至於墾土掘地、種植田園、養蠶煮繭、坐賈行商,這些行當兒皆為佛制所不許。即使是巫醫、占卜,或星相地理,倘若靠它來生活,那叫方口食、維口食、仰口食、下口食,都是邪命而違反佛所制定的正命。惟有把生活的方式,簡到無可簡處,以乞食自活,以修行養道來感化他人,令檀越植福,以報答檀越。 在這種簡樸制度之下,出家教徒,與世無爭,根本不需要什麼護法。然而我教主釋迦牟尼世尊,猶在仁王護國般若經中面囑波斯匿王等十六大國王,曰:「今誡汝等,吾滅度後,正法欲滅,後五十年,後五百年,後五千年,無佛、法、僧。此經三寶,付諸國王,建立守護,令我四部諸弟子等受持,讀誦,解其義理,廣為眾生宣說法要,令其修習,出離生死。」世尊又說:「我以是經付囑國王,不付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所以者何?無王威力,不能建立。是故汝等,常當受持,讀誦,解說。」世尊對十六大國王的這一段訓詞,是何等親切而動聽,大慈悲心的態度,全盤流露,因為世尊出世的本懷,是欲令眾生出離生死的。守護、受持、傳佈這出離生死法要的佛教徒,既然是離欲寂靜,與世無爭,當然是無錢、無權、無勢,連奔走公門,交通權貴,都是莫大的恥辱。可是你不與人爭,人卻要與你爭。所謂「後五十年,後五百年,後五千年」,因為佛法到了正法一千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的末期,就是外道競興,魔王遍佈,利用種種惡勢力來欺侮你,消滅你。試問:這種惡劣環境,佛教徒無權、無勢,憑什麼來對付?所以潔身自好的人,只有逃遁山林,與世隔絕;信心不堅的懦弱者,則受自然的淘汰。這在印度的佛教,可以看得出,世尊的話,信而有徵。因為印度的佛教,在佛滅度後一千年左右,就漸漸消滅,而被原有的婆羅門教取而代之了。不但惡勢力的摧殘,需要有力者的保護,即在佛教內部的建設上,如經籍的翻印流通、整理、大寺塔的建築、古蹟的保存,都需要有錢財,有權力,才能做得到。這如三藏教典初期、後期的結集,需要的費用,假如沒有阿闍世王與阿輸迦王做檀越,這工作就不能實現,更談不到完成。我們現在的學佛者,那裡還有經可讀呢? 佛教傳到中國來,因氣候、風俗與印度的不同,分衛乞食、三衣一鉢的簡樸生活,當然不行。同時初自印度來華的梵僧以及因梵僧影響而出家的華人,都是由國家供養。大的寺塔,也由國力來營造。這在漢明帝建十寺以安僧尼、北魏胡太后以二十幾萬兩黃金建築一座寶塔、後秦姚興供養羅什法師及翻經徒眾,至三千人之多的佛教史跡上,可以想見。這風氣延展到唐朝,玄奘法師翻經的時候,經費仍由政府開支,太宗皇帝並且派房玄齡專門負外護的責任。宋、明刻的藏經版子,多半是出自國力。即滿人入主中國,尚且繼承遺風,鋟刻乾隆大字版藏經,至今遍佈全國,經版歸內務府保管,印刷藏經,非得到皇帝的御允不可。至於魏、晉而後,僧、尼遍及全國,除受私人的供養而外,多自營山場、田地,以為道糧。我們讀洛陽伽藍記、武林梵剎志以及詩人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詩句,可以想見過去佛教之盛。這種勝境,多由於帝王、公卿、文人、學士的信仰與提倡。 帝王們的信仰與提倡,固然因為當時高僧大德們的德學所感召,同時也有他們的作用。南北朝宋文帝躬率公卿,聽求那跋摩講經,曰:「若使率土之賓,皆純此化,則吾坐致太平矣!夫復何事?」又問侍中何尚之,曰:「吾不讀經,比復無暇,三世因果,未辨致懷,而復不敢立異者。正以前達及卿輩時秀,率皆信敬故也。范泰、謝靈運每云,六經典文,本在濟俗,必求性靈真奥,豈得不以佛經為指南耶?!顔延年之折達性、宗少文之難黑白,明佛法汪汪,尤為名理,並足開獎人意。若使率土之賓,皆純此化,則吾坐致太平。近蕭摹之請制,即以相示,委卿增損,必有以式遏浮淫,無傷弘獎者,乃當著令耳。」尚之對曰:「悠悠之徒多不敬法。以臣庸蔽,獨秉愚勤……。至如前代群賢,則不負明詔矣!渡江以來,王導、周顗宰輔之冠蓋;王濛、謝尚人倫之羽儀;郗超、王坦、王恭、王謐,或號絕倫,或稱獨步,韶氣貞情,又為物表;郭文、謝敷、戴逵等,皆置心天人之際,抗身煙霞之間。……慧遠法師嘗云:『釋氏之化,無所不可,適道固自教源,濟俗亦為要務……。』竊謂此說,有契理奧。何者,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則十人淳謹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厚矣。傳此風訓,以周寓內,編戶千萬,則仁人百萬矣。……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一惡既去,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則萬刑息於國。……即陛下所謂坐致太平者也。」誠如慧遠法師所說,求至道固自佛教;即敦教化,厚風俗,僅五戒、十善,就可以用之無盡,而坐致太平。帝王之信仰與提倡者,豈不在此。因此我所說的護法,並不是要求有身分、地位的名公巨卿來護持廟宇,或者抵擋惡勢力。只要你不視佛教為迷信,而能躬自提信與信仰,足可收風行草偃之效,於身家、於社會,皆有莫大的利益。 民國以來,名公巨卿中能坦然不疑,不畏譏誚的護法長者,要算現在剛去世的居公覺生老居士首屈一指了。覺老除了曾以人為的力量從事革命,以拯救中華民族外,於抗日期中,曾參加法會的祈禱;大陸易幟更政而後,在臺灣兩次的護國法會均躬親拈香祝願,自撰願文,更不惜屈尊,致禮說法者,期以至誠,感格龍天護國、護民,使全世界皆得到永久的和平與康樂。這種菩薩心腸,在願文中均表現無遺。他的修養受用,在他的瀟灑氣度中,還可以體會。至於他研究佛教的經過與心得,若不是李子老寫出,以及見到他的南嶽單傳述頌,幾乎沒有人能知道。從南嶽單傳述頌中可以見到,他老人家於禪宗有特別的領會。無怪其身居高位,而儉撲質實,有如平民,更不是一般喜談口頭禪者可比。 考覺老的信佛、學佛,固然是生有自來,同時亦受到母教的影響。在覺老所撰的「梅川譜偈」中,曾有這樣的記述:「靈隱天竺遍燒香,九澗三山祈福祉。」這是說他太夫人生前的信仰;「彌留遺言神志清,一切苦惱若散失。諸根悅豫報安祥,正念分明伴不退。兒媳啜泣念彌陀,姪孫跪地焚冥紙。」這是說他太夫人臨終的瑞相。並且在注釋中說:「彌留之際,神志清爽,一切苦惱,不縈腦際。諸根悅豫,捨報安祥,正念分明,與不退菩薩為伴侶。母中年修持,每月持三日齋。晚年發願往生,則持八齋,朝夕念佛。故臨終示現,有如彌陀經云:『是人臨命終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復記其大哥釀香公,於母喪中禮梁皇懺、誦金剛經、普賢行願品,竭盡孝思;經常習滅盡定,民國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無疾而終。今覺老亦無疾而終,於生死之際,似行所無事。足見,其門多非常人矣。佛法的興復,在信仰自由的今日,要想如古代帝王以國力來建設,那是不可能的事,只有我們自己努力,但畢竟需要外護的。現在這僅有的有力護法者,亦溘然化去,佛法金湯遽爾消殞。走筆至此,不禁為佛法的氣運感慨萬分。 覺老的南嶽單傳述頌為七言絕句,計一百餘首,已抄寄人生。何時得與讀者相見,這權限就在編者了。 〈陳樹根居士傳〉 居士名樹根,法號觀培。祖籍福建泉州晉江縣,為林氏後裔,自遷居臺灣之臺南,歷百餘稔矣。祖父德旺公,父光輝公,母王氏。德旺公中年喪偶,家貧,未續娶。光輝公齠齡失恃,孤苦零丁,缺教養。德旺公憫之,乃送予同邑至友陳大雹為螟蛉子,因姓陳,易名飛。飛公於中歲渡海之泉州,從名堪輿家游,精研其術,數載,學成歸,遂行道以資事畜。民元前一年十月十日,居士生於臺南。及長,父授以堪輿術,且諄囑,遞傳子孫,世世守其業焉。民國十九年,居士之夫人郭罔好女士來歸,夫唱婦隨,孝事雙親靡不至。二十三年,父飛公棄養,居士哀毀骨立,親故皆稱其孝焉。母王氏早奉佛茹素,朝夕誦經以為常。居士幼受母教,即存心濟世,少時既繼父志,習堪輿,復精研醫術,里黨中因病受患者頗多,。 迨中日釁啟,日兵徵調頻繁,人力、物力為其攫取者殆盡。同胞生活艱苦,迫於淫威,呑聲飲泣,莫敢誰何。青年之從軍者,荷戟前方,自相殘殺,且焚毀祖國之文物,侵佔祖國之土地,死亡枕藉,日有所聞。及太平洋戰爭爆發,本省遍遭轟炸,人民生命、財產損失尤多。居士目擊心傷,感人間地獄之苦,宗教信仰,油然而生。 惟臺灣人民久受日人思想統治,不但高深之佛學、哲學難聞,即中等教育,亦斬而不與。 三十八年,隨孔子奉祀官東來臺中的李炳南居士,乃篤信三寶,精通佛學者。公餘,輒運悲心,闡揚佛法。居士聞風親近,因得讀淨宗典籍,而入念佛法門。夙夜依教奉行,一心念佛,蓋是法三根普被,為出苦海之慈航、度生之寶筏,欲橫超三界者,捨此更無捷徑焉。 四十年冬,經李炳南居士之介,歸依三寶,以愚為師。相見輒質疑問難,遠離則書牘往還。至接引親友求歸者,月凡數見。四十三年秋,延愚至高雄,說法於苓雅區佈教所,又接引善信弟子百餘人。暇時則持無量壽經,問諸疑難,愚——為之剖析,而獎其精勤。其時,居士在南部各縣市作佈教師久矣。 四十四年秋,余為影印大藏經事作環島之宣傳,過臺南,寓法華寺,因居士接引而求歸依者,先後近百數。嘉其悲心廣大,蓋誓以普渡為懷也。先是居士以堪輿術傳次子曛,年來遂謝絕人事,孤身獨宿,專修淨業,自利、利人。先後在臺南、高雄、楠梓、屏東、嘉義、花蓮港各地,宣講彌陀、無量壽、地藏諸經,取印光大師嘉言錄及文鈔中之精義而發揮之。因以宏揚淨土為職責,所至之處,皆成立念佛會,導人實習,發願生西。對青年男女,另辦青年佛學研究班,共同熏習,而壹以念佛為中心。淨土宗講求信、願、行三資具備,居士可當之而無愧矣。 四十六年四月杪,愚銜中佛會整理委員會之命,赴臺南開元寺,參加省分會全省代表大會,於前一日至,寓法華。居士集南市佛學研究班諸青年男女於寺,請愚講三寶意義。其旨在糾正南部善信,以自性三寶為歸依對象,棄置住持三寶者之謬誤。居士之言,曰:「非根據佛陀之法語,不說;非適合歷代祖師之開示,不聞。」其崇正黜邪之知見,足為依草附木,竊取佛教之緒餘,以莊飾其門戶,如龍華、先天等派者,頂門一針也。然此會竟為愚與居士最後一面,悲夫! 同年十月初,居士佈教於屏東東山寺。六日,薄暮就浴,突患腦溢血症,急送醫院救治,其子村與曛,聞電星夜馳至,僅相對欷歔,無一語以為遺囑,延至七日上午十時許,竟溘然長逝。哀哉!佛言,末法時代,眾生福薄,邪見熾盛。今人固思想紛歧,信仰駁雜,我佛所說之「邪見稠林」,猶不足形容其萬一。居士生非世家,讀書甚少,乃壯歲即知習醫以濟世,中年更研佛教以覺人,悲願宏深,正見獨具,豈其生有自來耶?果爾,則天胡不永其年,而竟其志耶?顧學甫有成,方期運用,乃倏爾殂謝,思惟因果,吾於此幾不知所云!居士生於民前一年,十月初十日酉時,殘於民國四十六年閨八月十四日。火葬後,厝靈骨於法華寺。母王太君猶在堂。妻陳氏,生六子:長林村,習商;次林曛,業堪輿,世其家學;次林洲、次林竹、次義真、次尚儀,四女:長素娥,適李;次夕淵,適黃;次阿淵、次耿慧,均待字。長媳莊秀霞,次媳郭秀清。兒媳輩多能孝養重闈,克盡婦職。且全家皆歸依三寶。獨次子林曛,且發願研究佛理,以繼父志。即今逢休沐日,猶聚研究班諸青年,念佛於其家。居士一門眷屬皆賢,應怡然含笑於極樂世界矣。 贊曰:居士生長寒門,罕識文字。初誤入於旁門左道,及一聞蓮宗正法,遂篤行自利、利他,惟恐其傳之不廣。觀其講演經義,弘化多人,其慧根可謂至深,悲願可謂至切!故能身教其子,續其志焉。 回顧緇門,人才寥落。而四方嗷嗷,待法乳之哺以甦其慧命者,所在多有。居士學養,是補吾儕所不及,大願未伸,中年溘逝,悲乎! 〈從儉德看偉人〉 我是一個出家的比丘僧。我寫本文的動機,是因為看了本月二十四日中副,載部長石宏規先生紀念林佛性、張星舫兩位先生的兩篇文章而引起的。 我雖是出家人,但也啃過幾部線裝書,知道「儉以養廉」的儉,是中國人傳統的美德之一。 「儉」字的實踐,我決不是自吹自擂,這唯有出家人能多分地做到。我舉幾個例子:民國初年,江蘇常州武進縣天寧寺的冶開老和尚,當時是名震大江南北的禪門高僧。民國九年,天寧寺傳戒,求戒的弟子近二千人,而做過江蘇督軍的程雪樓、地方名紳士屠宿、盛宮保宣懷的夫人莊氏,都是他的弟子。彼時冶老住的樓房已很破舊,莊夫人要求獨力來為他重建,冶老卻嚴詞拒絕。冶老的法子應慈老法師,我親近過他有五、六年之久,蹤跡所至,無非是領眾坐禪、講經,雖然年近七十,房間內從來不設置一張籐椅、籐榻,以為休息的時候睡下來,舒服舒服。看經、寫作,都是一張木製的方凳子,冬天加上一方棉墊而已! 話應該說回來了。民國四十一年的冬天,我由臺北市善導寺遷居到新生南路一段九十七巷九號,而林部長佛性先生的公館在五號,彼此的距離,僅隔著一家七號。彼時先家師智光老和尚,年已六十四、五。他也是一位極愛儉樸的人。不曉得什麼因緣,為林部長知道了,先後來九號訪問過兩次,和先家師談談佛學。過了些時,先家師命我去林公館回拜。當然,這是義不容辭的差事。 我選擇了某一日的下班時間,去到五號。按過電鈴,開門者卻是林部長本人,我已經是驚異萬分。林公館是一座日式的房子,一踏上較高的地板,向左轉,就是客廳,彼此寒暄了幾句,坐下來,又是林部長自己去倒開水,待客。我乘這機會,向上下四面一打量,「阿彌陀佛!」客廳的大小,不超過六坪,天花板、地板、四面的白粉壁,都不夠光亮。客廳中除了一張茶桌、四張舊而未破的沙發椅子而外,什麼都沒有,男、女工友,更不用說了。一會兒,林部長拿開水進來了,我不忍花費他的寶貴時間,也就興辭而出。回到九號覆命以後,從心底下泛出一句:「這是我政府裡的一位好官。」兩、三年前,林夫人周振歐居士歸依了佛教,常來我這裡誦經。去年某時,忽然向我吿辭,去美國依兒媳。我知道「哲人有後」,心上不禁有無窮的歡喜。 至於張星舫老居士,我認識得更早。大概是三十九年到四十年之間,我在善導寺講了不少的佛經,星老常常是聽眾之一,聽久了,居然也歸依了佛教。在講經完了以後,他總喜歡和我談談六妙門、小止觀,我因而知道,他是愛靜坐的。我們不應該問人家官階的,所以始終不知道,他是何如人也。逢年過節,他每次都是步行到蓮社拜節,我感到不敢當,而又無法阻止他不來。有一次,他坐了三輪包車來蓮社,自動向我報吿:「我當了中央日報監察人。主管部門可憐我老了,要我坐包車」云云。我估計,他不是個平凡的人。我曾介紹他到北投居士林,他則於居士林、蓮社兩地避過壽。在蓮社避壽的時候,只有他與女兒、女婿周岐峰先生和一、二客人,吃了一餐最簡單的壽麵。 有一次,我去羅斯福路寓所看他。不看也罷,看到了,幾乎使我掉下淚來。一幢日式舊房子,一進門的左側,有一張臥鋪;鋪的裡頂頭,一張方桌;桌子的正中靠壁供的是紙質佛像、香爐,其餘都是書籍,這就是星老的公館。坐下來,寒暄過了,我忍不住問他:「您老何自苦如此?」星老說:「國難當頭,我們是虎口餘生,能不露宿風餐,已經是幸福,何苦多求呢?」我感到無話可說,唯有心裡在想:漢朝楊震的四知、南宋朱文正公煮的脫粟飯待客,其清廉的風操,林部長、張星老二公可以與之媲美。 岳忠武王飛曾經說過:「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則河山可以光復。」今天的國難尤甚於南宋,林、張二公的儉德,百分之百,值得我們效法。 〈勸懲見聞錄作者郭公鐸小傳〉 郭公鐸,年八十歲,福州人,全閩高等學校畢業。福建南平、將樂、沙縣、尤溪、永安、順昌六縣煙酒捐局長、三都茶税局長,考取縣知事,分發河南任用,鄂豫雞公山工程局長、信陽州電話局長、哈爾濱電話局材料課長、陸海空軍副司令部交通處上校處員、水災救濟委員會科員、江漢工程局庶務課長。勝利後,赴東北接收糧食,任長春分局總務課長。入關後,任聯勤總部工程署中校,隨署由廣州撤退來臺。平生所好:買書、買畫、集郵、寫稿。來臺後,任鄰長,替地方服務,經辦慈善事業。 贊言:方今民族、國家在危急存亡之秋,吾人處於臥薪嘗膽之際,應節衣縮食,忠誠服務,以應前方將士枕戈待旦之勞,而符最高當局殷切之期望。然報紙所見者,令人興奮之消息固多,而走私、販毒、竊造偽鈔、明偸、暗竊、貪污舞弊、奸殺淫惡,亦無日無之。至於青少年頹唐作惡、婦女短衣薄裳,寡廉鮮恥,觸目皆是,幾不知,是何時也?是何地也?而紙醉金迷,清歌妙舞,自我陶醉,如癡如狂,幾不知有「國難」名詞與事實之存在也。 史記司馬公有言:「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次之。」作惡之徒、浪漫之輩,其心已死,不知其身為行屍走肉,而忘其為何等身分。 郭居士公鐸,服官多年,兩袖清風。滿門兒女,無不兢兢業業,各事其事,而忠孝傳家,尤為希有。嗚呼!若斯人者,可以風矣! 六十一年國慶日南亭書 〈書中自有千鍾粟〉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顔如玉。這是我十幾歲時,讀聊齋誌異,而永遠不會忘記的、有趣味的幾句話。 篇名,我忘記了。那一篇文字裡是描述一位專門啃書本,而不事生產的書獃子。書獃子一味地念書,念書念到衣食不濟。朋友們勸他,說:「某人!你已經到了飢寒交迫的邊緣,放下書本,找點農工工作做做吧!」書獃子笑笑,帶著揶揄的神氣說:「你知道個什麼?」因而向他們說出上面的那三句話來。他並且說:「像你們啊!一年到頭胼手胝足,也只爭得個溫飽而已。書本中那包羅萬象的奥義,你們做夢也不會夢想得到的。」朋友們無法駁倒他的高論,只好不管他的閒事。 書獃子啃書本,啃久了,居然被他啃出意外的收穫來。因為在祖傳的古書裡,他翻到一張美人彩色畫片。那美人在書獃子端詳、凝視之下,笑盈盈地從畫片上跑下來,自報姓名,曰:「我即是顏如玉。」書獃子歡喜不迭,兩人竟結成夫婦。美人還似乎有點幻術,因為有了她,衣、食、住的問題,全盤解決,的確滿足了書獃子「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願望。 近日報載,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公佈五十九年度中山學術著作獎、文藝創作奬、技術發明獎的得獎人名單中,有李葉霜先生、陳慧劍居士,都是熟人。李葉霜先生得獎的著作是「關於八大山人的新論證」。此書,李先生作成後,承他的不棄,寄了我一分。八大山人,是我心目中敬仰的一位先賢。對於八大山人就是明朝的末路王孫朱容重,出家而後名傳綮,而傳綮也就是八大山人一節,我曾一再仔細閲讀。朱先生從他的兩幅中堂上的簽名、圖章,再找出論語上「敬忠以勸」,證明他「居敬堂」的來源;再從論語「臨之以莊則敬」,證明書朱子莊的「莊」。同時,以論語上的「臨之以莊則敬」,而將他的住處和他本人的關係明明白白地表達出來。至於,從鐘鼎文中「莊」的古篆、四書考異上「古訓文為白」,而使人認識了八大山人奇印之一的「莊文」;又從扁擔能負「重」,口大能「容」的構想中,說明了八大山人「口如扁擔」奇印之二的「容重」。尤其是,八大山人的堂幅兩幀:其一「誰家乳燕掠船過,小小荷錢出水多,梅雨乍晴人中酒,綠陰天氣正清和」和其二「青山白社夢歸時,可但前身是畫師,註得西陵煙雨後,最堪圖取大蘇詩」,其書法、詩句皆脫盡人間煙火氣,可謂百看不倦、百讀不厭的作品。李先生把它影印出來,使我們得飽眼福,真是何幸如之! 陳慧劍居士的「弘一大師傳」,出版了很久,我早已讀過。弘一大師的道德文章,是知識分子很少不知道的。陳居士用細腻的筆法,從弘一大師出生、家庭環境寫起,一直寫到他出家,弘律宗,修淨土,以至老、死為止,可謂無微不至。我讀過丁文江氏為梁任公寫的長篇傳記,和某先生為徐志摩寫而登載在聯副上的長篇傳記。至於屬於出家人的,這還是第一部呢! 無怪,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對李先生的評語是:「舉出種種證據,求證周詳,立論嚴謹,殊不易得。」對陳居士則謂:「此書寫弘一大師一生,取材廣博,剪裁適當,立意正大,文筆亦是以再現一個真實的人物。」而各贈與獎金伍萬元。 伍萬元臺幣,在一個不事生產而以寫作為業的書生來說,不亞於千鍾之粟。但讀其書,就應該想到作者對他的作品,在捜集資料上的時間有多麼久,捜集的範圍上有多麼廣。至於,運筆、構思、謀篇、佈局,絞盡了腦汁,挖空了心思;風雨之夜、寒暑的天氣,別人也許在享樂,而作家們仍然在揮汗,摧蚊,或者用冰冷的手拿著筆桿兒,在埋頭苦寫。我因讀到報紙上所載中山文化學術基金會頒獎的消息,因而想到聊齋上那有趣的故事。其實,五萬元臺幣曷足以酬作者的辛勞,只是受獎先生們的作品藉此增加了千古不朽的價值,而為李、陳二位作無言的道賀。 我這篇稿子固然為了大眾佛副的補白,同時也因為八大山人以明朝的遺裔而出家,所謂末路王孫,其心情的憤悶、處境的艱苦,多由筆尖而發揮到他的藝事上去,三百多年以後的今天,還是值得我們同情和敬佩。至於弘一大師,則更偉大了。他是藝術家、音樂家、大學教授,風流倜儻,才華超逸。他有什麼過不去,而毅然割愛出家,精研戒律,堅忍受持?其德、其學,皆足以模範僧倫。 這兩位偉人,皆為佛教史增加了不少的光輝。所以我把它寫出來,一則可以策勵自己,二則可以貢獻大眾日報廣大的讀者作參考。 〈湛然精舍說〉 夫大海遼闊,縱廣無垠,映澈澄明,波濤不興,斯謂之湛。然海水之為物也,性雖平靜,而微風吹之,則波紋起焉;䬍飆鼓之,則洪濤生焉。若夫旋風乍起,則天地昏黑,日月失明。林木為之摧折,山岳為之崩頹。而海面之波瀾洶湧,浪濤澎湃,前仆後起,旋滅旋生,其沈舟覆鑑之力,有非人力所可得而抗拒者矣!及至猛風漸息,清暘再昇,海天一色,碧空萬里,遠帆隱約,沙鷗翱翔,寧靜而淡遠,又不啻一幅天然圖畫矣!至於海底之珍藏、水族之繁殖,尤其餘事矣。然而,使無滔天濁浪之可駭,安顯平靜澄湛之可愛?由於平靜澄湛之可愛,而後知所以避免滔天濁浪之可駭。更進而求其所以抵禦凶暴,免除不測,以保持其平靜澄湛於永久;享其航運之利,採其珍藏之富,而受用於無窮矣! 法性真如,周圓無際,洞澈靈明,今古如是,相似於海,謂之湛然。然真如之為性也,圓明精湛,動靜一如,而無明迷之,則真體泯焉;境風動之,則妄識生焉。若夫妄識初起,則七波六浪同時而生,貪、瞋因之而起,殺、盜由是以興,而眾生之業果糾纏,輪迴六道,循業發現,難可遏止。其生死、死生之痛苦,有非筆墨可以形容者矣!及至無明風息,覺性澄明,色空鎔融,真俗一味,靈光獨耀,迥脫根塵,常寂而常照,又非吾人生滅心識所可得而思議者矣!至於即體之妙用,彌滿法界,塵剎混融,物我一體,與奪存泯,自在解脫,亦其餘事矣!然而使無六道輪迴之流轉,安顯寂滅真常之妙樂;由於寂滅真常之妙樂,而後知所以汩沒生死因素之煩惱。更進而求其所以克服癡迷,免除淪溺,以長養其聖胎,漸趨於至覺。運其無緣之悲,發其無礙之辯,而化化於無窮矣! 尤有進者,水之動靜,乃物性之本能。當其動時,固不失其靜性;當其靜時,亦不失其動性,特以動則混濁,而靜則澄明,故貴乎靜。法性則異乎是。覺則與性合,迷則與性違,當其迷時,而覺性不失。特以覺為牲之本能,而迷為昧性而起,故應捨迷而趨於覺。設使迷亦性之本能,則萬佛出世,施設教化,亦無所用其力矣。 慧峯法師創精舍於臺南,李觀浩居士為之助,旨在宏揚佛化,覺世牖民,以期回復其湛然之性,而趣於至覺。用心良苦,至堪欽佩。冬初,予以行腳適若土,問名於予,因名之曰湛然,並為說明如上。然乎?否乎?願先覺者有以教之。 中華民國四十三年仲冬寫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序美東佛教總會興建大乘寺紀念特刊〉 諸佛所證之道,豎窮三際,橫遍十方。然而,如果沒有人來弘揚,就會湮沒而不彰。古人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實在有大道理。 美國是現在世界上的超級大國,立國不過二百年,它的物質文明卻影響了整個世界。但是,它沒有自己的文化。因為它是從英國人的桎梏中掙脫出來,所以語言、文字、宗教信仰,皆脫胎於英國。幸虧,美國人根據他們的憲法,確能做到予人民以言論、思想、宗教信仰等等自由。在這一點上,實在是值得我們欽佩的。 我是宗教徒,尤其是一個佛教徒。佛教傳入中國,支配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思想,改變了中國人的習慣、風俗,並且流傳到日本、韓國。這一光芒萬丈的榮譽,而今已成為歷史的陳跡了。 這其中的原因很多,而缺乏人才是原因之一。遜清末年,西方的物質文明,像飄風驟雨般向中國襲擊而來。整個中國固然被它衝擊得七零八落,而佛教的長老們,也絕沒有為佛教生存與傳播深思、熟慮,作一既遠且大的藍圖。即使一、二具有眼光的大德們,如太虛大師輩,大聲疾呼,而抱殘守缺的諸山長老,不是充耳不聞,就是不與他合作。因此向歐美傳播佛教的一著,卻被日本佛教佔先了。 中國佛教徒,尤其是出家佛教徒,因有寺廟,而寺廟皆擁有財產。在國民政府奠都南京以前,也就是清末、民初的一、二十年間,中國佛教的局面固然是風雨飄搖,不管是中央政府或地方官廳,加上一班酸溜溜的知識分子、紛擾雜沓的軍人,他們昧於宗教的重要,不但不予保障、扶植,而且在在施以殘酷的摧殘,使得諸山長老們為了保產、保廟,不惜奔走權門,呼號乞憐,也沒有時間來作長遠的考慮。而佛教教育始終停滯在非牛非馬的地步,既沒有特出的人才,更沒有外文人才。沒有外文人才,憑什麼去向歐美佈教呢? 然而,這不能不算是奇蹟。有應金玉堂居士者,浙江人。她的丈夫應行久先生,本來在上海就是大商家。大陸易幟更政後,夫婦隨政府,而來臺灣,仍舊經營商業。應金玉堂居士,家世奉佛,來臺時,什麼珍貴的物品,都拋棄不要,而手捧其素所崇奉之觀音聖像,供養於寓所,香花、蔬果,禮拜崇奉如故。 四十一年前後,自由中國的工商業,沒有現在發達。市面也沒有現在繁榮。應行久先生因彼時的環境,不足以發展其懷抱,而留美的親友也很多,於是舉家遷到美國,定居紐約。果不其然,不數年間,所經營的業務就蒸蒸日上。應先生固然是經商老手,金玉堂居士亦善於籌謀,業務所以發展得如此之快者,實在是玉堂居士之力居多。 最難能可貴者是,金玉堂居士經商不忘佛教。她於西曆一九六二年,以昂貴的租金租賃房屋,鋪設佛堂,定塑千手觀音聖像,置備法器,而定佛堂之名,曰「美東佛教研究總會」。招集由臺去美信佛的同道,舉行法會。有法師領導,因此修眾日益增多,而美國人參加禮拜的亦不在少數。就這一點來說,美國之有中國佛教,可算是由金玉堂居士帶了去的。知道事實真相的人,不會以我這話為過分的。 不特此也。金玉堂居士並不以此為滿足。因為市區是寸土寸金,佛堂的莊嚴,不夠偉大,於是又在紐約之郊外,購得山地,面積很大,樹木園林、天然風景甚美。於一九七一年興建中國宮殿式的大雄寶殿,佛像、菩薩像,皆定製於香港,一年餘而落成。 落成、開光之日,中美的僧俗賓客二千,車水馬龍,極千載一時之盛。 金玉堂居士和筆者通信時,曾謂我說,她太忙了。我也以為,她太忙了。不過世界上有誰不忙呢?但也有有意義和無意義的不同。諺語有云:「朝也忙來,暮也忙,忙來忙去,落得一雙空手去見閻王。」這雖然是閭閻間的俚語,然足以顯示千千萬萬,如恒河沙的人類,雞鳴而起,孜孜矻矻,忙喫、忙穿、忙賺錢、忙娛樂,是毫無意義的。 法華經方便品上說:「或有起石廟,旃檀及沈冰,木植並餘材,塼瓦泥土等。若於曠野中,積土成佛廟,乃至童子戲,聚沙為佛塔,如是諸人等,皆已成佛道。」我們讀一讀這段經文,就可以知道,金玉堂居士雖然忙得圑團轉,卻比較一般人的忙,其意義之輕重,相去不可以道里計。 還有,金玉堂居士能得到應行久先生的合作,她的姊姊殷金秀芳居士,自開始創設佛堂,就忍苦耐勞地協助日常瑣務,彼等功德皆是不可埋沒的。 現在,金玉堂居士打算出一本特刊,拿來紀念這一件空前的大事。我們創辦智光商工職校,玉堂居士予我們以不少的協助。今來函要我寫一篇文章點綴,我的文章不算好,但義不容辭,所以連夜在燈下一口氣而促成之,用以祝美東佛教總會大乘寺,永作歐美人士苦海中之燈塔也。 中華民國六十一年五月五日於自由中國首都之華嚴蓮社 〈鳳山佛教蓮社廿五周年、大雄寶殿落成紀念題辭〉 升天成佛兩無憑  全在心靈絕愛憎 念念佛聲無著處  西方有路我先登 精進佛七自古無  創作唯憑煮公劬 莘莘學子如雲集  佛號聲聲響四衢 為度凡愚致懇懃  鳳山蓮社有聲聞 經聲佛號連朝暮  繚繞香華燦美雲 殿角巍峩勝梵宮  莊嚴妙相稱大雄 諸天為敷獅子座  允執厥中二諦馳 煮雲法師近年創精進佛七,聲聞遐邇,又為鳳山蓮社募建大雄寶殿以宏佛法。敬佩之餘,拈偈句以為紀念。 〈做人與做事〉 人是天地間的靈物。沒有人,則天地間是一片死寂。由於有人,纔構成了這莊嚴燦爛的世界。而天、地、人,就統稱為三才。才,作用的意思。也就是天、地、人三者互相為用,有其不可或缺的連鎖性。 但是人類有天賦的私心、領袖欲、佔有欲,都從這一切以自我為出發點而產生出來的。拿我們中國來說吧!一部二十五史,都是滿紙的血腥。二十世紀以來,先後為強權國家鬧得舉世沸騰;中國在二千五百多年以前,春秋、戰國時代,所謂列國諸侯,在那個小圈圈裡就爭王、爭霸,戰個不休。 應運而生,孔夫子作春秋以寓褒貶,使亂臣賊子知所戒懼。這就是孔夫子教人如何做一個合情、合理的人的開始。但春秋所述大都是王侯公卿的賢或不肖,在論語裡才說到普遍做人的道理。而孔夫子對人的期望,不但希望每一個人都是完好的人,而且希望人人都能成為聖人、君子、仁人。其實仁人,包括人生的全部的美德,所謂「為往聖繼絕學,為生民立大本,為萬世開太平」,或者其所言、所行,「放諸四海而皆準,傳諸百世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這都是聖人立德、立功、立言的標準。孔夫子雖曾自謙地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然而文王、周公而外,除孔子,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堪受此一美稱。 然而,孔子所謂聖,在佛教的修證位次上仍然是人乘中的聖人。佛教聲聞乘中的初果須陀洹、二果斯陀含、三果阿那含、四果阿羅漢,他們已分斷或全斷貪、瞋、癡、愛的煩惱,超越三界,了脫生死,方得稱為聖人。但小乘聖者,在做人方面說:可算已做到超人;在做事上,因為純屬自了,卻招致大乘佛教的詬病,教理也受到抑壓。 儒家的「行一不義,殺一不辜,雖有天下,不為也」,這是聖人的擇善固執,也是君子和仁人的抱負。然而這還是消極的。要合於三綱、五常、四維、八德,纔是積極的做人;而達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纔是積極的做事。但是,這都是就人為本位而言。 至於佛教的大乘教法,關於做人方面,全部包含在六波羅蜜中的「尸羅波羅蜜」。「尸羅」,譯成國語曰「戒」,有時為了便於講說而加上一個「持」。而出家菩薩是兼持比丘戒的。比丘戒,如在四分律、五分律等典籍裡,對於僧圑以及比丘與比丘之間的前輩、後輩、平輩的相處,教主不惜舌敝唇焦地教誨;微細處,規定得有如牛毛。 做事方面,則在六波羅蜜中的「般若波羅蜜」,也就是宣揚般若。「般若」,譯言「智慧」。而經、律、論三藏,無一而非「般若」,也就是無一而非智慧的產品,更是布施度——檀那波羅蜜中的法布施。談到「檀那」,即中國話的布施。布施又分三種:一、財布施,二、法布施,三、無畏布施。財布施,又分外財與內財:外財,則金、銀、財寶,國城、妻子;內財,則身肉、手、足、頭、目、骨、髓。而諸佛之被尊為「天中天,聖中聖」者在此,菩薩道之難行者亦在此。 如華嚴經普賢行願品十大願王中第五大願——「隨喜功德」願中說:「所有盡法界、虛空界、十方、三世一切佛剎極微塵數諸佛如來,從初發心,為一切智,勤修福聚,不惜生命。經不可說、不可說佛剎極微塵數劫,——劫中,捨不可說、不可說佛剎極微塵數頭、目、手、足,如是一切難行、苦行,圓滿種種波羅蜜門,證入種種菩薩智地,成就諸佛無上菩提及般涅槃。分布舍利,所有善根,我皆隨喜。」此類經文,在華嚴經中引不勝引,但都包括了「羼提」和「毘犁耶」二波羅蜜多,也就是忍辱、精進的二度。 學佛為了成佛,而六種波羅蜜多是成佛之路。捨此,也就無路。 然而,就我們現實學佛者程度而言,毋寧說是陽春白雪,和者蓋寡。我們應該就能力所及和環境的需要,能做一分是一分,做到一分好一分。 馬來西亞吉隆坡觀音亭鏡盦法師得之矣!鏡盦法師住持觀音亭以來,就本著觀音大士尋聲救苦,有求必應的精神,默默地行善。金剛經所謂「不住相布施」,是佛徒一貫的作風,因為「為善欲人知,則不為善」矣。唯無相布施,個人行之,則可;若廣及善信,則不可。集體之施,必須有圑體名稱,有負責人員,有會稽報吿,有成績公布,然後方能取信於人,事業也纔能持久。 因此,鏡盦法師在年前就成立八打靈市觀音亭福利會,籌創觀音亭基金。一年以來,成績斐然。不久之前,為福利會成立一周年,曾舉行護國息災法會,祈禱國運昌隆、世界和平。期中,由各負責人集會,議決通過,編印紀念特刊,報吿一年以來福利會會務發展之概況,表揚服務者之勞績,報吿布施者所施之淨資。弘揚法化,猶其餘事。 後五百歲,人欲橫流,人與人、國與國,很少有為對方作想者。鏡盦法師於五濁惡世有此毅力,對於做人、做事,並行不悖,其於財、法二施之功,決非我的一枝秃筆所能讚揚於萬一也。 中華民國六十一年壬子暮春於臺北市之華嚴蓮社 〈從低眉菩薩說到怒目金剛〉 有人說:「菩薩、金剛,都應該有點靈威。如其不然,則信仰的人供奉了,又有何用?」我說,這如我們供祀關壯繆和岳鄂王一樣,是教人應當具有忠、孝、節、義的精神,引生我們對國家和民族的愛心,同時也是我們歷史上的光輝。如果我們要求他們呼風喚雨、醫治疾病、懲罰兇頑,那就是愚夫、愚婦之見了。 以此類推,神正直而聰明。他們並不真地靠香火來填飽他的肚皮。菩薩大慈、大悲,救人濟世,豈肯以小人之心,睚眥必報來懲治這一班愚迷無知的狂惑之徒? 我有個譬喻。譬如中學生是最好玩樂,而不愛讀書的。一旦遇到本班上有好的導師,會將頑皮學生在放學後留下來,為他們補習,有時會很成功。有時遇到頑劣不堪教誨的學生,一次、兩次的補習,第三次他們根本不來了。這位導師雖有好心,他在這壞學生心目中已不存在了。但好導師依然活得很好,而壞學生可害了自己而不自知。 菩薩以及金剛的精神無在,無不在。我們不靠泥塑木彫的身相為寄託,搗毀了塑像的人卻是不知因果,毀棄風化。那個社會和人類已成了泥塑木彫,而毫無精神可言了。所以低眉菩薩也好,怒目金剛也好,對他們已不發生什麼作用。 進一步再來談談研究佛學和學佛的人。佛學與學佛是兩回事。治佛學的人將佛教經論當學問來研究。佛學裡包括了版本學、翻譯學、音韻學、文字學、天臺、賢首、三論、唯識、禪、淨、律、密,無一而非學。有新著述出版,有佛學上新的發現,無一而非佛教界的光輝。但是耽著文字,說食數寶,分毫得不到受用。諸如有一位精通禪學的教授和筆者相識很久,談起禪學來,什麼「函蓋乾坤」,什麼「截斷罪流」,什麼「隨波逐浪」,頭頭是道。我對於他禪學的深邃,深致敬佩。可是某一年他和某一位深通佛學的教授,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打起筆墨官司來了。我在無意中碰到他。他好像是剛和人談起這件事來,我看到他餘怒未息。我問他,什麼事。他說,某某、某某。言下大有你死我活的憤慨。我心裡在發笑。這不但不能截斷罪流,簡直是在隨波逐浪。禪學受用,一點沒得著,於是就和他疏遠了。 至於學佛,學十方諸佛所言、所行而已。孟子曰:「言堯之言,行堯之行,是亦堯而已矣!」孔子對於學者,都希望其為仁人,為君子,為聖,為賢。所以他稱讚顔淵三月不違仁,其餘則一至焉。 我佛出世,是為一大事因緣,欲令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也就是希望,一切眾生皆能成佛。所以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但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若除妄想,則一切智、無師智、自然智、一切種智,即得現前。 妄想如何能除?執著如何能斷?這就要在人與人之間的人事上來磨鍊自己,磨鍊到只做低眉菩薩,不要做怒目金剛。近日我們集眾,誦華嚴經,今天念到十迴向品第二十五之五。經文上說:「佛子!菩薩摩訶薩布施乞者,連膚頂髻,如寶髻王菩薩、勝妙身菩薩及餘無量諸菩薩等。菩薩是時見乞者來,心生歡喜,而語之言:『汝今若須連膚頂髻,可就我取。我此頂髻,閻浮提中最為第一。』作是語時,心無動亂,不念餘業,捨離世間,志求寂靜,究竟清淨,精勤質直,向一切智。便執利刀割其頭上連膚頂髻,右膝著地,合十指掌,一心施與,正念三世一切諸佛、菩薩所行。」 像這一類的經文,在華嚴經十住以後,俯拾即是。以初住菩薩行布施,初向、初地菩薩皆行布施。由外財的珍寶、妙物、國城、妻子,內財的頭、目、骨、血、身肉、手、足,無一不可歡喜施與。 我們是出家比丘,當然是學佛。而學佛的程度,不要說是國城、妻子、身肉、手足的施捨,只要不因權利的爭奪、面子的有無,爭一個你死我活。寧做一個低眉菩薩,而不作怒目金剛,那就為佛法爭光不少。 新加坡宏船長老、常凱法師既出版南洋佛教月刊以弘揚佛教文化,又辦義診以利濟平民。法雨普滋,群蒙受潤,功德之大,無可言喻。是真能行菩薩道,心量大於施捨頭、目、骨、髓之華嚴菩薩。 現在南洋佛教月刊的發行已經四個年頭了,又適逢佛曆二五一七年五月月圓的衛塞日。南洋佛教月刊擬出雙慶紀念刊,來函徵文。我想,衛塞日就是我們的浴佛節。佛已成佛於無量劫前,法身遍滿於法界,何待我們的凡水沐浴?只是藉此節日,以如來的法水,洗滌我們內心之貪、瞋、癡三毒的塵垢。誠如瑜伽燄口所說:「水不洗水,妙契法身,塵不染塵,反資自己。」藉凡水而妙達真空性水也。 筆者不善為文,未曾為南洋佛教動過筆。此次承二公不棄,因而想起這樣一個題目,拉雜書之。幸讀者諸君勿見笑也。 中華民國六十二年四月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身病與心病〉 我們的血肉之軀,本來是假借地、水、火、風眾緣而成。自入娘胎以來,就憑母體血液慢慢滋補,方得具備人形。及至出胎,以至成人,一直到老死,無時無地,不借重五穀、菜蔬、水、火、空氣、日光,而扶持這不死的肉軀活動、工作。諺語說得好,沒有人吃了五穀不生災。因為身體所需,各有分量,有餘、不足,皆不適宜。所以風寒、暑濕、傷風、頭痛,這許多小小病苦,就是由有餘或不足而衍生出來的。癬疥之疾,經過中、西醫藥的診治,沒有不痊癒的。假如遇到瘋癆、癰癱或不治之癌,這都是生生世世虐殺眾生——煎、煮、呑、噉——所應得的果報。患之而能治愈的,千百中難得其一,金剛經所謂「果報不可思議」者也。 病之輕重、人之貧富,關係於醫藥者至鉅。就貧苦者而言:疾病纏身,顛連無吿,求生無門,此人間之最可憐愍者。是則施診、施藥為當務之急,不可緩也。然宏船老和尚、常凱法師等行之有年矣!濟助之宏,利益之大,見報吿書,吾不再贅。 尤有不能已於言者:厥為人身有病,不論輕重,皆知覓醫診治。而心理有病,不但不求醫藥,而且恣肆放縱,無所不用其極。 善乎!沈家楨居士為美國建國二百周年祈禱文中有言,曰:「人類已經能將人送上月球,可是我們還無法消除集中營中的恐怖與監獄的需要!」 「我們花了億萬元的金錢,研究消滅那害人的疾病。可是極少致力於根除人類互相殘殺的因源。」 「每次我想念及此,心中是無限的悲哀。幾千年來,人類還是不能將自己從恐怖中解放出來。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總未能消除仇恨、歧視、自私及貪欲。但是,為什麼我們不能消除這四種習氣呢?人人都曉得它們是罪惡的根源啊!理由是:人類有著極強烈的佔有欲。這種佔有欲就形成執著,但是為什麼會執著呢?這理由很簡單,因為人有『我』及『我所有』的觀念,如我們說:『這是我的。』」 「這種『我』的觀念,又因為相信,這個『我』及四周的世界是真實的而更加強堅執。不但是真實的,而且更是永久的。雖然當清夜捫心時,我們也瞭解,這是癡人妄想,因為我們深知,世上從沒有人是永遠不死,也從沒有人——不論是男,是女——臨終時,能將金錢、權威、或美麗帶走。」 「因此,瞭解、承認世界上的一切現象及思想,其不真實有如夜夢,其不永久有如閃電,則佔有欲及『我』的執著自會減輕。當『我』見消除時,仇恨、歧視、自私及貪欲亦隨之而消滅。」 綜合全文來看,沈居士應是尊重、愛好金剛經最後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四句偈子。人能瞭解了世界如夢,人生如幻,有誰再肯動刀、動槍或原子彈而殺人如麻呢?是的!的確是的!世間好語佛說盡,有誰肯聽半毫分。不要說是在家人,連我們號稱醫治心理病的醫師,也在耍著手腕,而發揮他的佔有欲呢!寫至此,不禁擲筆三歎! 玆值新加坡佛教施診所七周年及第一分所四周年,出專刊以資紀念。宏船老來函徵文,因讀沈居士之文有感,書此以歸之。 〈新加坡佛教施診所值得紀念〉 人類的通病,無非是慳、貪、人我。我們看吧!自筆者出生以來,發生過西元一九一四年的歐洲大戰、西元一九三九——一九四五年之間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民國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的中日戰爭、太平洋上的美日戰爭、越南、高棉、寮國的戰爭。這些數不清的戰爭,都是為了爭霸權、佔地盤。每一次戰爭,都死上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人,財產的損失,更是無可記數。憑良心說,那一次不是貪、瞋、人我在作祟。前車之鑒猶在,沒有人想得到,仍然是在製造未來的戰爭。 佛教有所謂「同體大悲」。同體者,全世界的人類形貌雖然有異,所賴以形成之性體,實在沒有不同,所以視人如己。而且菩薩萬行中有所謂「忍辱波羅蜜」,如金剛經上,佛說:「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雖被人割截身體,既不生瞋恨,又不懷報復,反而開示他善惡因果、六道輪迴,使對方知道慚愧、懺悔。這比較中國古代史上的堯、舜二君,視人溺如己溺,人饑如己饑,猶有過之。所以三千年的佛教歷史,沒有流血的記載。佛世尊入滅一千年左右,印度的婆羅門教死灰復燃,佛教徒不是去南洋,就是來中國,絕無競爭的跡象可尋。回教、基督教,先後侵入印度,將佛教的聖跡幾乎毀滅殆盡,這就在有無「人、我」之分別上得到解釋。 從同體大悲上,更產生了布施度的修行。布施有三種:財、法、無畏。財,又分外財與內財。外財則身外之物,無一不可以布施;內財則身肉、手、足。所以華嚴經上第六迴向,菩薩現身作國王時,國城、妻子、金銀、珍寶,乃至眼、耳、鼻、舌,要頭給頭,要手給手,有來求索者,無不滿其所願。法布施者,則隨眾生之根基,施與佛法,使其身心清淨,息諸煩惱。無畏布施者,佛教不發動戰爭,就是在使眾生沒有生命、財產損失之恐怖。世間戰爭,隨科學文明同時並進,殺傷、破壞的程度,將更甚於前。人心殘忍,亦必日甚一日。佛教徒以釜底抽薪的方法,買放生命,雖不及被殺者百千萬億分之一,總希望引生人類仁慈、惻隱之心,而求其心之所安而已! 施醫贈藥,也是布施中的一種,而且比施衣、施食更加重要。阿彌陀佛為無上醫王;法華經上有藥王菩薩;普賢行願品上有「於諸病苦,為作良醫」之誡。良以貧苦人民,衣食不周,突然生病,而一貧如洗,呼天不應,叫地不靈。一旦有了施診施藥的所在,正是貧苦民眾的救星。此適合菩薩之道,是出家人應該做的事。但是多少地方,多少的人有此能力而肯發此大心?所以星加坡宏船老和尚,足稱為度人之舟,值得頂禮讚歎。 宏船老和尚於一九六九年冬創立佛教施診所於普陀寺,施醫贈藥。旋以舊址不敷應用,乃於印度士路增設第一分所。十年以來,統計受施人數,已逾二百萬名。一九七五年,復在芽籠籌建施診大廈,承各界人士熱心支持,大廈於近日可以落成。並開設第二分所,俾擴大施診範圍,以求普及。 玆值新廈落成、施診所成立十周年、第一分所七周年、第二分所開幕典禮,為了檢討過去,策勵將來,爰經董事會決議,出專刊紀念。徵文於余,乃不揣謭陋,以華嚴布施度為贈,亦以余正講華嚴也。方今佛教衰微,根本教義,很少人能接受,唯有文化、教育、慈善之三者,可以普及於社會,青年人當向宏船老看齊也。 於臺北市之華嚴蓮社味蘭軒時年八十 〈金光明經捨身品〉 一、引子 學佛,為的是成佛,才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 其先決的條件,為行菩薩道,修菩薩行。菩薩行不外六度、四攝、四無量心。六度之第一,就是布施。布施又有三種:財布施、法布施、無畏布施。所以,天親菩薩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論頌云:「檀義攝於六,資生無畏施」。他的意思是:一個布施,可以攝於六度。六度為菩薩必修的課程,而且以布施為首,此理是彰彰明甚。 二、地湧寶塔 這一個故事是:道場菩提樹神請求釋迦牟尼佛,金口敘述其往昔劫中捨身的經過。 釋尊在未說此一事跡之前,先現神通,使得大地六種震動,而且有寶塔從地湧出。當時在座的大眾,皆驚奇不已。釋尊又從寶座下來,對於寶塔恭敬圍繞,問訊作禮。爾時在座大眾更以為,見所未見,道場菩提樹神白釋尊曰:「世尊!如來、世雄出現於世,常為一切之所恭敬,於諸眾生最勝、最尊,何因緣故,禮拜是塔?」釋尊回答:「善女天!我本修行菩薩道時,我身舍利,安止是塔,因由是身,令我早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三、覩佛舍利 佛敕阿難尊者,開此寶塔,取佛舍利來供大眾膽仰,禮拜,且吿訴阿難:「是舍利者,乃是無量六波羅蜜功德所熏。」阿難尊者即時在寶塔之前禮拜,供養,然後開啟寶塔,請出寶盒,等不及呈送世尊座前,啟盒一看,驚吿釋尊言:「是中舍利,其色紅白。」佛吿阿難:「汝可持來。此是大士真身舍利!」爾時阿難即舉寶函,呈送佛前。 於是佛吿在座大眾說:「汝等今可禮拜,供養。此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難可得,最上福田。」 四、舍利因緣 爾時大眾禮拜,供養舍利以後,異口同聲,叩請世尊說是因緣,以利益後世,增長道心。 釋迦世尊欣然接受。佛吿阿難及諸在座大眾,過去久遠劫中有一國王,名曰摩訶羅陀。他管制人民的方法,是純以善心教人民,亦皆行善法,所以國家無事,人民安樂。 王有三子,皆生得相貌莊嚴,殊特妙好,威德第一。第一王子名摩訶波那羅,次子名曰摩訶提婆,三子名曰摩訶薩埵。其時適逢冬日,滿天飛雪,山河大地,真是玉琢銀粧,景緻非常美麗。兄弟三人,於大雪停止之後,攜帶侍從,出外賞雪。雪景之美,非言可喻。 他們三人,加上侍從,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展轉前進,遊目騁懷,身心舒暢。忽見道傍低窪之處,有一母虎,生有七子,因為連日風雪,母虎無法覓食,以致飢餓羸瘦,命欲將絕。第一太子見之,無動於衷。第二王子見之,心欲捨身以飼,但有妻子,不能割捨。唯有第三王子,眼見母子八口,飢不得食,行將餓斃,心生憐愍,作念:「我此血肉之身終必死亡,變為腐尸,血壞肉臭,一無所用。今日何不捨施餓虎,救其飢渴,化無用為有用。況我有夙願——行菩薩道,應以大慈、大悲愍諸眾生,完成佛道。」 主意既定,乃吿二兄,曰:「兄等先行,我身疲倦,於此稍休。」二兄及其侍從不疑有他,乃相率而去。 摩訶薩埵王子待其二兄去時已久,脫去衣服,置身虎前,而虎不領情。薩埵王子重新站起身來,決斷竹枝,刺破喉管以下的皮肉,血流如注,而橫臥於虎前。虎乃飽食太子身肉,得全性命,又可以餵乳虎子。 是時大地六種震動,日無精光,如修羅王以手障礙;又雨雜華、種種妙香。時虛空中有諸餘天,見是事已,心生歡喜,歎未曾有,讚言:「善哉!善哉!大士,汝今真是行大悲者!為眾生故,難捨能捨。於諸學人,第一勇健。汝已為諸佛所讚,常樂住處,不久當證無惱、無熱、清淨涅槃。」 時大、二兩位王子聞大地震動,驚駭異常,互相謂言:「大地震動,不為無因,恐怕三弟出了什麼事?」於是二人尋足跡而前,至三弟捨身處,見骸骨滿地,不禁大哭。口呼:「我弟偉大!我弟偉大!此是菩薩之行,我弟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時王及後宮夫人皆已知王子捨身事,呼天搶地,痛哭失聲。王乃以香木焚王子骸骨,得舍利甚多,因建寶塔,安置舍利,留後人供養。 五、結語 人身,莫不自以為貴重,飲食、衣服、澡浴、床鋪,種種嚴飾滋補,希驥長養,甚至牛、馬、豬、羊、蚊蟲、螞蟻,莫不對自身愛惜保養。以身飼虎,惟有我佛能之。 宏船老和尚於十年前結合同願諸仁,創辦佛教施診所於普陀寺,每年救濟貧病數萬人。後來陸續創分所兩處,全活更多。去年十月初九日,為該所成立十一周年及第一分所八周年、第二分所一周年,同日舉行紀念大會,邀請大檀越們,共同慶祝。筆者路隔海洋,難陪末座,謹以此文,祈請一切經濟寬裕的人,慨解仁囊,共同護持基金,以維永久,終比教主釋迦如來捨身施虎為容易也。植福田於今日,嚴佛果於他時,因果昭然,無可疑者。 中華民國七十年四月佛誕日八二老衲南亭於臺北 〈臺北市陽明山中華學術院佛教文化研究所〉 十周年紀念感言 在陽明山中國文化學院新奇的建築,高高低低的,不知有多少棟。內容包羅萬象:書籍的編輯、刊物的出版。學生的人數,連臺北分部,已經有壹萬多人,聲譽鵲起,名震中外。 創辦人是當過教育部長的張其昀博士,也就是現在中國文化學院的董事長。十數年間,中國文化學院有此成就,張董事長「文化救國」的志願得以實現。其他的人,恐無此魄力也。 尤其值得稱道的:張董事長又創設了中華學術院。學術院的附設機構當然很多,而我所要說的是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是曉雲法師。曉雲法師,廣東人,是多才多藝的一個學者。平易近人,和藹可親,誠如張董事長在「佛教文化研究所十周年紀念賀辭」中說:「今天是佛教文化研究所成立十周年紀念。在曉雲法師領導之下,已經有了豐碩的成果。第一、她是華岡教授,在中國文化學院哲學研究所和藝術研究所開課,指導研究生,已有因研究佛教思想和佛教藝術而得到碩士學位的男女學子多人,並有在本校與外國大學繼續進修博士學位的。第二、本所已成為一個國際佛教研究的中心。澳洲林惇益教授(Prince)等各國學者多人,曾在本所向曉雲法師從遊問益。曉雲法師也曾多次出國,至錫蘭、韓國與澳洲雪梨等處,參加國際會議,使本所名聞世界。第三、本所出版華岡佛教文化學報與清涼月刊、中英文雜誌及其他書刊,作為宏揚佛教文化的園地。第四、在臺北市博物館連年舉行佛教美術展覽,展出曉雲法師與本所同仁的傑作,盡善盡美,使世人耳目一新。第五、本所經常開講坐禪,本校師生有志研習潛修者,得益匪淺。總之,十年的成績已足以奠定今後益為發揚光大之宏基。這是可以斷言的。本人敬為本所的成就致賀,並為曉雲法師十年來的辛勤領導,致竭誠感佩之意。」 各位讀者讀到張董事長的賀辭,可以知道佛教文化研究所對佛教的影響力。佛教在中國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與中國文化水乳交融,儼然是中國文化的主流。歷朝以來,帝王將相,很少與佛教不發生關係的。自歐風東漸,加上清末民初的政治腐敗,國土幾幾乎被列強瓜分。因此,中國人感覺到事事落後,唯有全盤西化,或者可以復甦。以致連宗教信仰也是外國的好,而佛教徒卻被人指為迷信的社會寄生蟲了。 三十八年我等來臺,而來臺的同胞太多了,大家心情沈重、苦悶。於是乎傾向佛教而愛好聽經的人也多起來了,佛教頗有點蓬勃氣象。 當時我們有很多人,想把佛教帶入大學之門。於是二三青年比丘進入大學讀夜間部,但畢竟力量太小。佛教在電臺廣播佛學,在四十一、二年間已開始了,也不能發生多大作用。後來,由周宣德居士策動,找到我和印順老法師、丘立委漢平居士,作發起人,以中國佛教會文教獎學基金會的名義,籌集了二十萬元,由周居士與各大學接洽,成立獎學金,得到各大學的同意,纔算成功。每年以息金作兩次分發,每名五百元正。一方面要申請者寫自傳,領獎時,再分送幾本佛書。第二次頒獎時,就要申請者寫佛學論文,至今已有二十幾年的歷史了。五十二年,先師智老人逝世,集存弟子的供養金有四十萬元正。由歸依弟子組成焦山智光大師獎學基金會,也以息金為獎學金,每人一千元,一年兩次,受獎者有六十名。於今亦十幾年矣。其辦法亦如國際文教基金奬學會。十幾年來各大專院校,皆自動組織社圑,請名人講學,成立佛教圖書室,辦佛教文物展覽,遇浴佛節,舉行浴佛典禮,出壁報。如臺灣大學之晨曦社、輔仁大學的大千社、銘傳商專的覺音社等,不下五十餘種。這皆是周宣德居士的鼓勵與領導。周居士創辦了慧炬月刊,不啻為大專學生或有佛學知識青年的園地,可算有聲有色。至於海內外,托周居士辦的獎學金又有好幾種。其中,多者可獲一兩萬元的獎金。還有續明獎學金、慈恩獎學金、徐槐生居士主辦的菩提獎學金,這都是以佛教學院學生為對象的。 關於佛教學院,則有曉雲法師辦的蓮華學佛園,教學生以佛學、外文,兼有書畫藝術。能畫觀音像之出家尼眾學生很多。此外,中國內學院有近三十名比丘。法藏學院、東山佛學院、海會寺佛學院、華嚴專宗學院,都是尼眾。最出色的,要算佛光山星雲法師辦的叢林大學,男女兼收,很想走上大學之路。 還有,三、五年來,各處所辦的大專學生夏令營,每年都有幾百人參加。這是淵源於李炳南老居士慈光圖書館夏令佛學講座。他老人家是年年辦的,直至無法容納為止。煮雲法師的精進佛七,已將近三十次了,每天念佛者皆要在休息時間內拜佛一千拜,七晝夜止語,夜間只睡三、四小時。而參加者有大專學生、教員、教授。現在有好幾所大學開了佛學一課。臺南的葉阿月博士就在臺大教梵文與佛學論典。這可算是佛學打進了大學之門了。 至於貢獻社會的教育,以慈航老人的弟子們,為了紀念慈老,由蘇春圃居士當創辦人,創辦了慈航中學。可惜蘇校長逝世,後來主持不得其人,至今停滯在原始狀態。五十三年底,悟一、星雲二位找我出來創辦智光中學,以紀念先師智老人。由初中、高中,至初中停辦,又增辦夜校、補校。後來又增加工科——電子科、機工科,改名為私立智光高級商工職業學校。十一年來,學生已增至三千餘人。初辦時,經濟困難,幸海內外在家、出家的同道,皆表同情,樂予捐助,才奠定下今日的基礎。學生之歸依三寶者有百分之四十。由於妙然法師的領導得法,每天下午六時,皆有五、六十名至百名左右的男女學生,在紀念堂念佛。每年都有一、二百名學生至義光育幼院,替那些殘廢兒童洗濯、清掃、油漆,幫助冬令救濟,沿街募化。這不但貢獻了國家與社會,也為佛教爭取了信徒。聖印法師在霧峯省議會旁創建萬佛寺,又辦了商科補習學校,也辦得很好。 關於慈善方面,李炳老主辦的菩提醫院、養老院、其他幼稚園、托兒所、圖書館,救孤恤貧,應有盡有。至於書報雜誌、印施佛書等等,不去說它了。 以上所寫的,都是我在佛教文化研究所十周年紀念會上,聽演講者讚揚佛教而一齊湧上心頭的喜悅。但是監察院余俊賢院長演講時,他極端地讚揚佛教的精深博大,也讚揚了嶢雲法師主持佛教文化研究所,溝通中外文化的努力,可是他最後卻批評了佛教,對社會事業做得不夠。 我默默地承認了。舉一、二個例子:臺灣宜蘭縣海邊,有一個孤島——蘭嶼。島上有土地,有人民。好幾年以前,有一位天主教神父,名字我忘了。他從越南來到這孤島,先學會了當地語言,然後建教堂、辦學校、辦醫院,有很大的成就。臺灣的山地人,我們都喊它是高山族。高山族的同胞,除信神而外,無宗教信仰。於是有不少基督徒,去高山族所在地,建教堂傳教,布施他們的醫藥,幫助他們的教育。他們能做到教上學兒童星期六不上課,不向國父及國旗行禮。他們的命令比村里長還要來得靈。最近在報紙上看到某一個天主教會辦的殘障兒童教養所。那些修女視殘廢兒童如自己的子女,洗滌污穢、清潔、醫藥、飲食、睡眠,沒有一項不做到百分之百的好。 回顧我們的同道,大都一人一廟,不受誰管,誰也管不了誰。尼眾的寺院,還是關門主義——除開一、二寺院辦有佛學院外,寺廟本身的興隆外,天掉下來有高個子去撑。可憐不可憐。我當時心胸泛起了一個創辦大學的觀念。 接著,我受大會主席邀請,也演講了一次。 我的講辭是:除開讚揚曉雲法師的成就外,更稱道張董事長,赤手空拳而創辦了中國文化學院。校址原本是滿地荒榛,現在是樓閣連雲。於佛教,則除佛教文化研究所外,還有佛教學術研究所。張董事長在教育部長任內,為紀念佛陀二千五百周年紀念,就徵集而倡印了佛教史論集。我很榮幸地也寫了一篇華嚴宗史畧。官場中長官們,即使是有佛教信仰的,都不明言是信佛教的,更不屑與和尚見面。所以我敬佩張董事長的識見遠大,心胸寬闊。我現在所感想到的,佛教有辦一所「佛教大學」的必要。我的理由是:過去講經講論,都是生呑活剝的古老方法,使聽眾不能得其要領。各學院的佛學功課,也是如法泡製。這還是以學術言。要以資格來說的話,現在國際間有關佛學的集會,沒有博士、碩士的頭銜,就不容你加入。前幾年澳洲雪梨的集會,沒有曉雲法師,就捧不出一個人來。去年韓國、美國兩度為佛學而集會,幸虧佛光山有了兩位日本碩士,加上曉雲法師出席;而美國呢,也虧有了日本佛學博士聖嚴法師,加上沈家楨居士,就地取材,請他們兩位代表了,才算沒有攤臺。我們看中國佛教的人才,多麼貧乏啊! 學者受過大學教育的熏陶,對於「獨立思考與研究分析」的能力,才能有增進。大學畢業,再選其更合理想者去美國深造,或在本國有碩士、博士班的大學,取得碩士、博士的頭銜,庶幾在本、外國佛教學術會議席上,維持佛教面子。我還說,假如張董事長做教育部長做到現在,我想,我們的大學,一定會立案。況且外國大學並不需畢業文憑上有教育部的官印。 我雖人老,而心不老。我遇有機會,即提出來,使知音者注意。一方面也與成一在謀基地,因緣會合,總會成功。 南大佛學研究會,出版「貝葉」,徵文於余。因而寫出臺灣佛教的近況,作為南洋佛教同胞的參考,甚或有同意於余、起而資助者,也未可知。 中華民國六十六年五月二十九日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菩提樹朞歲箴言〉 剛聽到你呱呱墮地,一轉瞬間你已滿足周歲。光陰真快呀!小孩子!不,小弟弟!我得客氣一點,因為你年紀雖小,精神卻很偉大。你一降落到這塵世間來,就能遍行四方,作師子吼,你要想以你所瞭解的真理,來喚醒這芸芸眾生的癡迷,澄清這混濁的世界,淨化這苦惱的人生。小弟弟!我在這裡豎起大拇指頭,稱揚你的偉大,敬佩你的高深! 我為你祝禱。我願你真地像棵菩提樹,高聳著枝幹,分佈到四方;枝幹上綠油油的葉兒,編織成傘蓋,覆蔭著大地,使每個眾生皆化除熱惱,而獲得清涼。 我更願在你的覆蔭之下,再孕育出一尊十號具足、福慧圓滿、如像教主釋迦的覺星,重然著智炬,遍照十方。或化身而為忿怒金剛,橫持寶杵,降服這些教內、教外的魔王,使現存的三藏聖教永遠放著光芒。 小弟弟!我既寄予你許多的期望,就得趁你羽毛未豐,頭角剛露,還需要老大哥提攜抱負的時候,向你進幾句箴言,以作你宏法利生的參考。如果等到你羽毛豐滿,頭角崢嶸,洋毒已深,那時你的言論逾越出範圍,甚至毀佛謗法,就難以向你說話了。我所要說的話當然很多,為寶貴篇幅起見,把它歸納成下列的幾點: 第一、不要否認大乘,抹煞祖宗 大乘教義的彈斥小乘,為小乘人自行已經成就,促使他們擴大胸襟,濟世利人,以進趣佛果,原無排擠的觀念。小乘人的反對大乘,謂大乘不是佛說,也許是為成立自宗,使學者專心一志,道果易於成辦;或者我見未除,受不了大乘經教的譏訶、貶斥,起而反抗。因為大乘非佛說,是佛滅度以後的事,與佛同時已證果的大阿羅漢,未聞有此異議。而且大小乘併存已二千餘年,並無顯著的衝突,說不上有諍。有人謂:南洋為小乘佛教。今後交通便利,關係日深。為調和彼此間的感情,倡大乘為佛滅度以後諸大士根據聖言量的演變。這似乎已經夠遷就了。現在竟有人連大、小乘一起否認。他說:「大、小乘佛經有百分之九十幾不是佛說的。」這一種大膽的估計,是不是過火?留待識者去評定。幸而說者沒有說,百分之百不是佛說的,不然的話,連說者在內,我們豈不是通通都要去還俗嗎?我所懷疑的是,除九十幾分,想必還有幾分是佛說的。這所餘的幾分是那幾分呢?因為大、小乘經的體裁是千篇一律的,這惟有待說者再加說明。說者又以為:「承認大、小乘經典是佛所說,那是我們受了前人的欺騙。」所謂前人,當然是指過去譯經的,如義淨、佛陀跋陀羅、般若、實叉難陀、羅什、玄奘諸大士等,和注經的,如賢首、清涼、智者、荆溪、永明延壽、蓮池、藕益諸大士等。我們受了他們的欺騙。但連西域的馬鳴、龍樹、無著、世親、提婆、清辯等諸大士在內,他們豈不也都受了前人的欺騙嗎?這欺騙後人乃至後人的後人之欺騙者,當然是偽造佛經的人。倘說者幸而生於千餘年前,使馬鳴、龍樹等有所親灸,則省去後人幾許禍害。然則,這偽造佛經的人又是誰呢?說者謂:大、小乘佛經,是由太陽神為背景而產生的。這是千古未有之奇聞!按:印順法師在淨土新論中曾有這樣的說法:「說明白些,這實在就是太陽崇拜的淨化,攝取太陽崇拜的思想,於一切無量光佛中,引出無量光明的佛名。」世尊說法,因勢利導,這是有可能性的。如善生經,善生長者每晨必拜六方。世尊乃以六損財業、飲酒六失、博戲六失、放蕩六失,令他信受,以替代六方。說者是開口就講考據歷史的人,乃竟就印師淨化太陽神而為無量光佛的說法中,擴大太陽神的範圍,為大、小乘經之始祖。大、小乘經由太陽神為背景而產生的,如不能提出證據來,是不是有拾人牙慧之嫌?既然大、小乘經有百分之九十幾為偽造或太陽神所產生的,則所餘的也就無幾。試問:釋迦世尊三十歲成道,八十歲入滅。這當中五十年,他老人家活著在幹什麼的?說者抹煞四次結集的歷史,而創此奇說,尤須待說者以科學來作充分的論證! 第二、不要胡說亂道,違反根本教理 小乘以觀我空,斷煩惱障,證偏空涅槃為基礎;大乘以觀我、法二空,斷煩惱、所知二障,證二空涅槃為基礎。今說者謂:「我們要首先信任有我。有我,就有佛教;有我,就有佛教教理。」六百卷大般若經反復辯論。它的結果是:無所有,不可得。這可以掌珍論「真性有為空,緣生故如幻,無為無起滅,不起似空華」的一頌來做代表。而說者謂:「幻假不實,是老生常談。幻假不實又怎麼樣?難道一說了幻假不實,我們就離開了這世界,去到另外一個不外假而實在的地方去嗎?」按:因緣生法,幻假不實,是佛陀所宣示的萬有真相。萬有的真相,本來如此,並非教人逃避現實,同時也為著貪、瞋不捨,而構成世間禍亂的愚癡者,作釜底抽薪的說法。說者謂:「一般追求者,就是明知道幻假不實而追求的,難道一說幻假不實,他們就不追求?寧非天下之奇事!」佛陀的說法,本是陽春白雪,而說者以釋子的身分不去提倡佛陀的教義,反而附和著下里巴人來曲解經理,我唯有驚歎他的愚癡可憐。我們眼看許多蛆蟲,硬要鑽著糞坑,真是愛莫能助。說者又謂:「佛教講無我,一般人就勸人犧牲小我,看破、放下、隨他去。復次,佛陀的說法,妙在不黏、不滯,外道的理論,如:亦有邊、亦無邊等,與真空妙有似乎相似,而病在執其所說。若於法無執,則一切皆是,所謂「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往。」搬柴運水,無非佛事。若一有執,則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我佛始從成道,終至涅槃,未嘗說著一字。說者指華嚴經「無不從此法界流,無不還歸此法界」的法界性體,相同於外道的一因多果,以為:「我們破人家一因多果,何不自家回頭想一想!」華嚴經的法界,是對已透過了外道、小乘、權乘菩薩以上的法身大士而說的。破一因多果,是法相三論專為破執的工作,說者作如此的評價,我們唯有可憐佛陀跋陀羅、般若、實叉難陀這些翻經大德,和著作二百卷華嚴疏鈔的清涼國師,都是些一等笨漢。 第三、不要牽強附會,自貶家聲 因為佛就是佛,不是什麼家;佛學就是佛學,不一定要同於哲學。今說者謂:「佛為大哲學家之一。佛以耆那教、婆羅門教為背景,產生自己的哲學系統,與後人依佛教產生法華、華嚴哲學系統,並無兩樣。」謝謝說者,為我們加出了一位祖宗,但把佛由蓮華座上拉下來,站在被破斥的婆羅門教徒之後,我有點不願。因為哲學這名詞已經不響亮,學校裡願意聽哲學的人已經很少了。科學是否能解決一切,固是疑問;而科學帶給人類的痛苦,卻是事實。清末民初的留學生一回到本國,滿嘴的哲學、科學,而認佛教是迷信,應該打倒,遂致毀廟逐僧,好像是:不如此,就不足以顯其洋氣。今說者不知這時代已成過去,剛出洋兩年,仍然要洋化,硬要把佛學拉同哲學,並以為,佛經中有許多神話、鬼話,違背事實,不近人情,與科學相牴觸。我以為,過去的洋學生雖毀廟逐僧,還沒有謗法,並且現在已多信佛。說者大約是已無廟可毀,無僧可逐,所以來做謗法的工作,毀滅精神上的佛陀。這一點倒還顯得時髦。 第四、不要做翻案的工作 什麼叫做翻案呢?就是過去奉行已久的理論和事實,為要標新立異,顯自己見解的特別,而把它全盤推翻。都如忠孝為立國之大本,堯、舜以來,就是如此。孔子不過祖述堯、舜,樹立綱常,為維持社會、國家的秩序,不肯流別人的血,造成自己的光榮。所以凡事因勢利導,而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話。新文化運動以來,認為:堯、舜為孔子的理想人物,河圖洛書是孔子的神道設教;民可使由之,是愚民政策,壟斷思想。這種老頑固,要打倒。但孔子是打倒了,四十二年的中華民國又怎麼樣?對不起,要復興中華國族,還得要把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敦親睦族、敬老尊賢,一套套搬演出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佛教為教人求得解脫,離諸苦惱,所以斷二障,證法性。今說者乃謂:「解脫即解脫,又何必與此法性有關。」還有,我們認為佛陀是三身四智、福慧莊嚴、一切知道者、說道者、開道者的無上尊。雖有時對信徒也說:「佛本是人。」但這話的意思是:我們也是人,也可成佛,所以以佛為信仰對象。今說者謂:「佛和人一樣。他並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言盡天下後世的事。」固然有問方說,佛當然不會說盡天下事,但佛畢竟是佛,毫無洋氣,不與生死眾生同。離法性而有解脫,佛和我們這些業障鬼都是一樣;連前面的無我而要有我,幻假不實是廢話,這都是翻案的工作。小弟弟,這種種工作,你別做!明朝末年的金聖歎說,父母不是為生我而生我,我是父母欲樂的附作用。這算是有史以來做翻案工作的祖宗。可惜,他後來落在清朝皇帝手裡,其結果極為悽慘。 第五、別否認六道輪迴 六道輪迴是佛教人天乘的基本教育,也是佛教的社會教育。既有人道、畜生道,則鬼道當然不是佛的恐嚇。說者謂:「思之有無,為當今科學時代所不能解答的問題。」另外也有人說:「輪迴轉生,是外道婆羅門所說。」「不應該拿輪迴來威脅食肉的不該。」「以輪迴為佛說的錯謬。」「佛陀為了反對輪迴轉生,特創業說。」這種奇特的見解,正與前面的說者同一論調,我不多引佛經來作反證,不過作此論調的人,我試問你:「你是不是死了罷了呢?」如果是的,這是斷滅見,不是佛見。如果不是的,你還逃不了轉生之說。而且不受不殺戒,自可不妨礙食肉,正不必因愛喫肉,而否認佛教的基本教義。學者如梁任公、章太炎等諸先生,深研佛教,未見反對輪迴;丁福保先生,以醫學、數學而兼佛學家,且編有六道輪迴錄,從歷史及名人筆記中摘錄出來,以證明輪迴;王小鲁是道地的科學家,作「一個輪迴的確證」,由蔡元培作序,梅光羲函證;尤智表,也是道地的科學家,作了「一個科學者學佛報吿」,以證明佛學超過科學。祝且西洋人為研究靈魂,而組織靈學會以研究鬼學,且極感興趣。想不到,佛教弟子反而崇拜科學,否認六道,否認有鬼,一定要科學能證明,方肯信任。科學者要以科學證佛學,而佛弟子要以科學反佛教,古今之矛盾,未有大於此者。這才真是奇蹟。 第六、宗教自宗教,不必強與科學同 佛教不是宗教,也不一定不是宗教。准許人在範圍內自由研究,所以不是宗教;但具備了宗教儀式,所以不能說,它不是宗教。宗教重信仰,這是無可否認的。要以科學來證明佛學,那不啻是自掘墳墓,何況佛學已經科學證明了許多。美國為科學最發達的國家,而艾森豪總統卻大聲疾呼地說:「自由民主國家,要有神聖的宗教信仰。」諾蘭參議員在我國立法院茶會招待席上說:「軍事、教育、建設,為強國之基礎,而宗教、道德,尤為強國之因素。」美國科學家也從未以科學來否定神的存在。且科學家反而離開實驗室,就跑進教堂,因為宗教為人類精神之寄託、道德之準繩,原不必件件皆須科學證明,而科學也不足以證明。現在這兩位否認六道輪迴,尤其是否認大小乘,動搖信眾的信心。其居心何在,難可得知。虛大師號稱佛教革命家,但他的言論作述,雖有推陳出新的妙處,但從不逾越前人的範圍,此其所以偉大。破壤容易,建設難。小弟弟!你別有這些狂知狂見、邪知邪見。 第七、結論 英人陶理著「人與超人」,以駁威爾斯著的「人道主義」一書裡邊引哲學家孔德的話,說:「孔德主張,人類知識有一個階段是神學的,即對一切事物的解釋,歸之於一種超然的力量;以後是形而上學的;最後是實驗主義的說明,即根據定理,把現象聯合起來。由於科學的進步,宗教已退居末位,且終歸消滅;它將像煙在空氣中一樣地消散,天主已準備著逃亡了。」現在這說者,在大小乘中雖把三論宗除外,但猶認龍樹菩薩,「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知無生」的一頌,有重新研究的必要。所以綜合起來說:這一位說者,否認了佛陀、否認大小乘經、否定了六道輪迴,認為無著的維持大乘是蠻理,龍樹的教義可懷疑。他有他的解說,將「自己依真理或正理有所發現,縱他人不可以戶說兮,而我們也得不虛心,堅持到底。」依他的語氣,似乎將以合乎科學的真理來打倒一切,而另創新的佛教。這比無憂王時代的「大天五事」還要厲害。無憂王不識真假,欲盡殺戮不信大天者。所以我們這些食古不化的冬烘先生們,將要肩了釋迦牟尼佛的遺像,再度逃亡了。不然,就有被殺之虞。小弟弟!事實上並不盡然,因為耶穌、天主的教堂,還是如雨後春筍;大天的氣燄,不久也歸消滅,而大乘佛教,正在向世界各國推進。清朝有位考官,為了考生當中有用而字太多的,他特在卷子後面下了一個批語說:「當而而不而,不當而而而,而今而後,已而已而」。我讀罷那兩位否認六道、否認大小乘的文章以後,也不禁為之而三太息,曰:「而今而後的佛教青年,已而!已而!」小弟弟!你切切不要迷信科學,標新立異,而將信心者的血汗之資,供給狂知狂見、邪知邪見的反佛教者,作宣傳的基地。「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我將永嘉大師的兩句金言來贈給你,作朞歲的禮品。並祝你萬歲!萬歲!!萬萬歲!!! 〈人生六周年專號弁言〉 佛教以觀苦為發心學佛的動機,而人們在太平豐樂的盛世,大都是勤於事業,安於家庭,視佛教只是某一種場面上的裝飾品。這一種錯誤觀念在社會上普遍流行了幾百年,甚至將近千年。 佛陀是為著救濟眾生苦而出現在人世間的。雖有大、小乘的不同,其教說卻沒有兩樣,只是發心以後的趨向各有不同,而同以觀苦為發心的動機。所以小乘教以觀無常、苦、空、無我、不淨,而歸入於寂靜的涅槃為終結。因此小乘聖者多以為,大患莫若於有身,故滅身以歸無;勞形莫先於有智,故滅智以淪胥。灰身泯智,是他們的歸宿,而且在灰身泯智的時候,以「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後有」的這句偈子,表示其得意的形態。是的,無常、苦、空、無我、不淨,這些落索,都是從「後有」拖下來的尾巴。不受後有,則諸苦永盡,永遠享受著涅槃寂靜的快樂。這快樂在小乘聖者是甜蜜的,可是廣大群眾所希望於佛陀的,卻不是這樣。因此,才有心量等於虛空的大願、大行的大乘教出現。大乘菩薩雖然知道,人生、宇宙都是無常、無我、苦、空、不淨,但不以灰身泯智為前提,而以「眾生無邊,誓願度」為他的第一急務。大乘教的博大精深,久為世人所共知,遠非小乘教的偏枯、自私所可企及。所以佛陀曾有不得親近小乘三藏學者的教誡。 大乘的特色在眾生平等,物我一體。眾生界是永遠無盡的,而眾生的因惑造業,因業受報,好像是喚不醒的一個大夢。但大乘菩薩們絕不因之沮喪、失望,而終止其救度眾生的大願。釋迦世尊來此世界已八千往返。菩薩為教化一個眾生,雖追隨他百千萬劫,如這一個眾生了無回頭轉腦之意,菩薩亦不因之而掉頭不顧。這一種犧牲的精神,值得我們後起者欽佩和應當效法。 堯、舜的己饑己溺、孔子的己欲達而達人,達摩大師說:「赤縣神州有大乘氣象。」良非虛語。因此,佛教傳來東土,與我國舊有學說一拍即合,而為國人所全盤接受。歷代以來得道者,如麻似粟。然其病,猶帶有小乘教的色彩,所以廣大的佛教多局於山林、寺廟;不然,就流入於士大夫之手,成為學術的研究,甚至一變而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理學。這無疑的是佛教弟子宣傳力的不夠。 假使頂戴經塵劫,身為床坐遍大千,若不說法度眾生,畢竟無能報恩者,這是前賢誥誡我們的遺言。阿難尊者亦曾說過:「己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薩發心。」所以宣傳佛教,使佛教普及,這是我們每一個在家、出家佛教徒的責任。 目前人們有,普遍學佛的要求,自是理想中事。而思想複雜,學說朋興。每一種學說,都有研究或嘗試的必要。這也是現在知識界普遍的要求。時代的演變不容我們深山高居,以求自了。 然而佛經的艱深、注疏的龐雜,如不變化宣傳方式,是不易於適合這個要求的。那麼,適應此種要求,是佛教雜誌的唯一工作。 說到自由中國佛教刊物的發刊,不是我為本刊發行人東初法師捧場。這要算是人生刊最得風氣之先了。人生刊於三十八年五月發行第一卷第一期,只是他個人在埋頭苦幹,篳路籃縷,在所不免。我當時很為他擔心,預料本刊不久準會夭折,現在居然延長到六年之久,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由人生刊而後,才有覺生、菩提樹,以至最近的佛教青年相繼產生,在佛教文化方面蔚為異彩。這是值得我們慶幸的。 六年來的人生,於通俗佛學的介紹,可算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因為它標榜的宗旨是:「淨化現代人心,建設人生佛教。」其間對於糾正不良的風俗、報導佛教的動態,都曾盡過不少的力量。即使有一點一滴越出了本刊的宗旨,都隨時把它糾正過來。因為這是佛教刊物,佛教的人乘法是和諧的、清淨的。假如為要刺激讀者情緒,不惜以不莊嚴的字句來發表佛學、挑撥性的文章來發洩個人的私憤或偏見,以炫耀讀者的耳目,甚至爭取訂戶,那就失去了佛教刊物的面目,浪費檀那的布施,而罪過無邊了。關於這一點,今後仍望讀者諸君,對人生刊予以指導和監督! 經濟為辦事之母。本刊自創刊號起,全靠讀者捐助,根本沒有固定的基金,至第三卷二三期,幾乎無以為繼。幸虧孫張清揚居士發動,徵求董事的贊助,周王青蓮、王黃圓通、張少齊、周本澤、李本慈等諸大居士的響應,每月贊助工料費近千元,使本刊不虞匱乏,而延長至今。這是令本刊同仁十二萬分感謝的。同時各董事、各捐助人,都算對佛法盡了宣傳的責任。 經費固然是第一基礎,而文稿的重要,亦不在經費之下。有了文稿,還需要編者、校者的辛勞。六年來,承各位作者源源不斷地賜寄大作,使本刊得以繼續發行,而先後的編校者如圓明、張少齊、壽民、心悟等諸位,現在的摩迦法師,他們的功績,都是值得讚頌的。 筆者於四十年,本刊的第三卷第一期,為發行人東初法師,以拉夫式的方式硬拉進,分膺本社社長。三、四年來,以無寫作的能力,於內容無所貢獻,也沒有經濟力的資助,真是愧對萬分!然而為維持本刊的生命,唯有努力以充大廈中的一磚、一瓦之力,維持其不破、不漏,聊盡佛弟子之責而已。 玆值本刊第六周年,因出合刊,以為紀念,又承各位董事、各位作者財才的資助,使其完成,筆者於此致最誠懇的謝意。今後我們願與各贊助人一本初衷,繼續努力,在未達成本刊「淨化現代人心,建設人生佛教」的宗旨以前,誓不終止。 〈向佛教雜誌界進一言〉 「假使頂戴經塵劫,身為床坐遍大千,若不說法度眾,畢竟無能報恩者。」此一偈中的「說法」,用現代語言來說,就是宣傳。這一首偈語是否出於華嚴經,已經記不清楚,但教義有賴於宣傳,佛弟子也唯有宣傳教義,才能上報佛恩,下資三有,這兩點,在這一首偈語裡,佛陀已經明白地指出。然此猶限於口頭宣傳。至於每一部經上都有讀誦、受持、解說、書寫等功德不可思議的記載。書寫,就是保存而為文字宣傳的嚆矢。佛教的經論能遍佈於中國、日本、朝鮮,以至南洋,再經過各種文字的翻譯,這許多艱苦的工作,無一不是印度、中國及各地的高僧輸送、求取的成績,也就是他們都盡到了宣傳的責任。宣傳這二名詞,辭源上還沒有,好像是近代的產品。而書寫、為人演說,則與佛經以俱來。所以佛教對於宣傳這一道,可謂得風氣之先。 但是佛教的教義,在中國兩千多年來,雖有歷代高僧傳承,而且發揚光大,但是範圍僅限於僧侶與少數士大夫的階級。等到科學勃興,經不起歐風美雨的激盪,幾乎一蹶不振。 好了!現在出家的大德、在家的居土都知道,佛教有宣傳的必要,七、八年來,佛教雜誌、報紙,逐年增多。私人著述的印行、臺灣印經處的翻版經書,甚至大藏經,隨時隨處都可以見到。一派蓬勃新生的氣象,足夠使人興奮。 然而我們就以為滿足了嗎?不,還差得遠呢!無論異教的教堂如雨後春筍遍佈於市、區、鄉、鎭,即宣傳的方法亦無孔不入。宗教的基礎在信眾。要信眾逐漸增多在宣傳。宣傳的方法不夠,也就是宣傳的力量僅能及到表面上幾個人,等於高樓大廈建築在沙灘。那將不會永久的。我們的宣傳如不改進,終有被人家壓倒的一天。果爾,則於紹隆佛種、續佛慧命的責任,將何以交代? 現在各佛教雜誌,編排大都相同,好醜之間,也不過五十步與百步。訂戶、讀者,百分之八十以上,各雜誌也是一樣的。而這許多訂戶、讀者,百分之百於佛教是已有信仰。每一月出版一次,有時感到難於見面,有時在三、五天內,甚至在一天以內,一齊接到三、五種刊物。即使你渾身者是眼,也來不及看。所以只好看看標題、照片,許多大文章都被辜負了。可是文章之來,編、作者,都費了不少的心血的。 本刊——覺世——的問世,算是來了一次革興。第一、每十天可以見面。第二、內容則短篇文字居多,而且淺顯。第三、故事性的文字多,深合一般讀者的程度。第四、定價低廉,便於普及。但以每月三期,三八二十四個排基來說,已等於一分雜誌,而其定價只不過濰誌之一半,難怪發行人嚷著喊蝕老本了。 今日佛教雖然也是月刊,但以另一姿態出現,頗受人歡迎。然而成本太高,甚有待於改進! 我不是在為本刊與今日佛教作義務宣傳。實際上大家都向一條路走,不是妥當辦法。如做生意一樣:都如初期的照相製版廠,三、兩家,都發了大財。別人看得眼紅了,相繼而起,為爭取客戶而跌價,因跌價而蝕本,以致關門大吉。辦佛教雜誌的人,當然都是菩薩,絕對不會拿它來造派系,做武器,或有其他的副作用,都是為了宣傳教義,爭取信眾。那麼,多一個新的讀者,多來了一個新的信徒,就是發行者、編者、作者的收穫。然而,如之何才能爭取更多的信徒,更多的讀者,那就有賴於雜誌的編排、篇幅、文字的改進了。 我們再看看人家的吧!我常常在信箱裡收到紅紅綠綠、大小如八行書之一半的印刷品,印上漫畫,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使你一目了然,一看就懂。我想,我的信箱裡有,家家戶戶的信箱裡都有,足見他們這宣傳品,的確能滲入社會上每一個階層、每一個角落。佛說:一入耳根,永為道種。那些宣傳資料,儘可是胡說八道,但加上他們教堂的雄姿、奶油、麵粉的誘惑,國家、民族性脆弱的人,焉得不跟著他跑呢? 我們每一家的雜誌,每月的印刷、紙張、裝訂,至少需要有二、三千元,多至五、六千元不等。匯聚起來,這筆款子著實可觀。尤其是某些雜誌上的英文版,或許僅因國外的銷數、贈數、而插入,對於國內讀者,英文一點用場都沒有。假如肯得節省下來,這一筆紙張費,也著實不少。 我也可以猜想到,每一種雜誌的主持人,沒有一個不要保持他創辦的成績,保持其歷史與內容、外觀的尊嚴。而且一期一期地堆集在那裡,那就是他為佛教的成績。要想那一家自動地來改出零星的宣傳品,那是根本不要談起。因此,我這一個建議,留著將再有心辦佛教宣傳品的菩薩,作一種參考罷了。 本刊的出版,及今已經周歲,承訂戶、讀者、作者諸位的熱忱擁護,很有蒸蒸日上的趨勢。本人忝居社長,根本沒有盡到任何的義務。現在趁著周年特刊的機會,為佛教雜誌界進一言,深盼本刊能夠由旬刊而周刊,而三日刊,而日刊!更希望有比本刊更進步的宜傳品出現!並此向訂戶、讀者、作者們誌謝! 〈我對小慈明的希望〉 世俗的習慣,在活潑而伶俐的小孩子名字上,都愛加上一個小字,諸如「小玲」、「小寶」。這一個小玲、小寶,在父母嘴裡喊出來,實在含有無限的憐愛在其間。那麼,我喊一聲「小慈明」,慈明月刊的創辦人聖印法師大概不會以為唐突吧! 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文化。從文化上可以看出各個國家歷史的演變、民族性的優劣、給與其他國的影響力,從而估計到這一國家在國際人士心目中的價值。但文化的這一名詞,內容複雜,含義至廣。而宗教的教義,也是文化當中的一種,更可說是文化的文化。 婆羅門教義是印度的古老文化,但自佛教教主釋迦世尊創立了佛教以後,可以說,是取婆羅門教而代之。而兩教的不同點,在婆羅門教有嚴格的階級觀念,將自己的尊榮、幸福之基礎,建築在農、工和奴隸的身上。佛教則一反其道,主張四河入海,同一鹹味,四姓出家,同稱釋子,皆可以作佛。由於善善惡惡的造因,感招到六道生死的流轉。在因果律的面前,則人人平等,任何人享受不到優越的待遇。 這一種富有革命性、空前未有的特殊文化,在釋尊滅度而後四百年間,即不脛而走遍了南洋。依次更傳至中國、日本、韓國,另一支則成為西藏、蒙古的密宗。南洋諸國,尤以泰國、緬甸為最。緬甸在這世界極度的荒亂中,固然已經宣佈佛教為國教,而泰國近十年中,一再的政變,但都沒有流一滴血。日本自聖德太子時代,佛教已經成為國教,而日本的佛教大學,其數目之多、範圍之大,堪與國立大學相媲美。大學教授多為佛教徒充任,這又成為日本佛教的特殊現象。至於中國,漢唐以來,除開一般以孔教道統自居的腐儒而外,佛教於上、中、下三等社會的人們,成為不可或缺的信仰。宋明諸儒且剽竊佛教的禪宗,而為中國理學家的學派。這又是中國佛教的特色,也是整個佛教的光榮。 我們何幸而生逢中國!何幸而能承受到佛陀的遺教!但無可諱言的,我們沒有盡到佛弟子的責任。「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我們從洛陽伽藍記、武林梵剎志的兩本書中,得知中國的寺廟之盛、財產之多,可謂冠絕世界。可是佛教徒沒有能隨時代的演變而進步,諸如佛教教育制度的制訂、佛學教科書的分等分級的編訂。創辦得到教育主管機關核准而合法的學校,設立義務教育,興辦慈善,以與社會打成一片,這些事,不能說完全沒有。有之,也只是具體而微。尤其是教科書與合法的學校,直至大陸易幟更政,也不曾有人顧慮到。 做夢也想不到,臺灣居然成為中華民國復興的基地,佛教在臺灣也形成一時的興盛。興盛的象徵當然以報紙、雜誌、舊典籍的重印、新著作的出版為代表。這也算是佛教文化的幸運。但是以雜誌來說,海潮音歷史最久,至今仍然以雜誌紳士的恣態按時出現。其他,則覺生、菩提樹、臺灣佛教、中國佛教,仍然維持至今。最可惜的是,人生也算是老資格,以無人主編而停頓。今日佛教為利他的僧青年刊物,乃以一、二人意見相左,竟聽其壽終正寢。佛教青年為將來佛教的宏傳者,適合青年佛教徒的讀物,在今日是必不可缺的刊物。 僧青年創辦刊物,供給佛教青年閱讀,讓佛教青年練習寫作,這是具有極大價值的盛舉。今日佛教勉強可以配合得上,所以我對今日佛教月刊的夭折,深為痛惜。這一件無可補償的遺憾,惟有讓小慈明來補償了。 小慈明雖出世一年,但它的內容有:佛學講座、掌故、童話、文藝、佛青園地、衛生常識。這都是適合青年們的口味的。又有:特載、論著,讓智識程度較高、中年以上的讀者們,也不感到落寞。 供給佛教青年們的佛學知識,接引青年信佛、學佛,住持佛法,宏傳佛教——我將這莫大的希望,都寄托在小慈明身上。寫到這裡,我想起一個最有趣味的笑話。三十四、五年以前,歐陽竟無居士在南京半邊街辦支那內學院、法相大學。當時法相唯識學在中國嶄露頭角。竟無居士曾經說過:世界的佛教在中國,中國的佛教在江蘇,江蘇的佛教在南京,南京的佛教在支那內學院。於此可見竟無居士的自負之高。 近日心緒頗不寧,小慈明一周歲,是難得的喜日。聖印法師要我為慈明寫稿,情不可卻,於是想到那裡,寫到那裡。不過,我這寫法,有點近似竟無居士的說法:世界佛教在自由中國,自由中國的佛教在臺中,臺中的佛教在小慈明。使佛教有合乎學制的學校和課本,使出家佛教徒得到合法的教育,使佛教文化發揚光大於全世界,這些的這些,小慈明,挺起脊梁來,承受我這一願望吧! 〈菩提樹月刊廿周年紀念說菩提〉 一、菩提之解釋與類別 菩提譯為國語,曰:「覺道」。「道」為一切有情、無情共同所依之平等真理。此一真理,在佛教經論中有甚多名稱,曰法界,曰真如,曰圓成實性……。徹證此一真理者,名為佛陀或名三藐三菩提。為了揀別二乘所覺之不正,或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了簡別菩薩之有上。 因上列的差別,所以斷煩惱所得之涅槃,名一切智,通於三乘;斷所知障所得之菩提,名一切種智,是唯佛所證,通於前者,名大菩提。因此而有聲聞菩提、緣覺菩提、菩薩菩提、佛菩提之差別。 菩薩菩提之中,又有一、發心菩提,二、伏心菩提,三、明心菩提,四、出道菩提,五、無上菩提。 佛之菩提又有所謂:一、應化菩提,化身佛也。如今教主,出釋世宮,去伽耶城不遠,坐菩提樹下之所示現。二、報佛菩提,報身佛也。即不動菩提場而昇夜摩等天,說十住以上華嚴經之盧舍那佛。三、法佛菩提,法身佛也。即清淨本然、周遍法界、通於三世、貫於凡聖、唯佛因修而證得之真如法性也。 二、發菩提心 發菩提心是佛教徒的活動——如辦雜誌、報紙,印藏經,出版單行本經論或名人有關佛學的著作,傳戒,講經,啟建各式各樣的法會——,甚至是以身作則的共同目標。以佛教的說法,一切眾生,莫不具有「清淨本然、周遍法界」的成佛種性,只是為無明所染,起貪、瞋、癡,造殺、盜、淫,由因受果,展轉六道,受無量苦,而無由自拔。所以教主釋尊四十九年中苦口婆心,舌敝唇焦,無非是為的這個;千百年來以至今日,佛教徒的活動,也無非為的這個——為的化令眾生,探求自己的本來面目,而返妄歸真,發成佛的心,相似儒家「見賢思齊」的用意。 三、發菩提心的功德 成佛能離一切苦,得究竟樂。因此,發任何的善心,皆沒有發成佛心的功德大。華嚴經上,善財童子參禮彌勒菩薩的時候,彌勒菩薩對善財童子宣說發菩提的功德,差不多佔去了有一卷經文。 現在僅就離世間品裡,舉出普賢菩薩所說的一節,以供養本刊的讀者諸大德。 普賢菩薩說:「我於往昔未發無上大菩提心,有諸怖畏。所謂:不活畏、惡名畏、死畏、墮惡道畏、大眾威德畏。自一發心,悉皆遠離,不驚,不恐,不畏,不懼,不怯,不怖,一切眾魔及諸外道所不能壞。如是思惟,心大欣慰。」 讀者諸大德!一發菩提心,如何竟有如許的功德?不深解佛法的人,難免對它不發生疑惑。據經文自己的解釋是:「離我想故,尚不愛自身,何況資財!是故無有不活畏。不於他所希求供養,唯專給施一切眾生,是故無有惡名畏。遠離我見,無有我想,是故無有死畏。自知死已,決定不離諸佛菩薩,是故無有惡道畏。我所志樂,一切世間無與等者,何況有勝?是故無有大眾威德畏。菩薩如是遠離驚怖、毛竪等事。」 菩提樹刊是一分綜合性的理想刊物,而又兼具畫報的成分,由朱斐居士以全副精神來處理,歷史悠久,適應群機。我對於朱居士這一分精神,至為敬佩。二十八日邂逅於陽明山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我不善為文,甚少寫作,經不起朱居士當面要求。因即以「菩提」為題,半抄半寫,以供養讀者。 〈慈明十周年說慈明〉 儒家有言:「誠,則明矣。明,則誠矣。」筆者擬沿用此二語,以論慈明曰;「慈,則明矣。明,則慈矣。」 曷言之?蓋儒家之「誠」,深言之,即人心之本體,與仁義之仁、中庸之中、天命之謂性之性,同其功用,而介乎天人之間。「誠」,真實也。人類之言行一本乎誠,則不違良心,則至公至正,體人心之所同然。所以中庸第二十二章曰:「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佛教之「慈」多與「悲」並論,而慈能與眾生之樂,悲能拔眾生之苦,是懂佛學者無不知之。然有所謂無緣大慈、平等大悲或同體大悲。實則慈與悲,皆具有無緣、平等、同體之諸義,而同體即儒家所謂「人心之所同然」之義。 經言:「一切眾生,莫不有心;凡有心者,皆當作佛。」又言:「如心佛亦爾,如佛眾生然,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所以,無緣、平等、同體之大慈,皆建立於眾生與諸佛之同一心體上。 從五戒中之不殺生而言:生指一切有生命之動物而言。人亦動物之一。凡是動物,其男女性也、飯食也、居處也、繁殖其種類也,好生而惡死也,無一不與人同。五戒中之不殺生,不但人不能殺人,亦不能殺害生物。而楞嚴經上說:「食眾生肉,斷大悲種。」父母恩難報經言:「一切眾生,皆曾與我為父、母、兄、弟、姊、妹;我亦曾為一切眾生之父、母、兄、弟、姊、妹。」一切眾生既均為我之親屬,我應拔其苦而與其樂,無人、畜之分,無種、族之分,一視同仁。所以稱無緣大慈、平等大悲或同體大悲。 昔者牛以耕田,雞以報嘵,皆為人群生活中不可或缺之一角。殺而食之,仁者莫不以為是人類之殘忍。而今者物質文明,耕以機器,報時以鐘,而呼曰肉牛,雞曰肉雞。飼養之者,專供人類肉食之需,其他,無所用之矣。人類矇昧,不知殺業之循環。今日人類物質享受,可謂登峯造極,而國際間之戰鬭,無日無之。而核子武器競賽,危機四伏,有心人莫不惶惶不可終日。昔願雲禪師有詩云:「千百年來盌裡羹,冤深如海恨難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但聽屠門夜半聲。」皆大慈悲心中流露之真言密語也。 從六度中之忍辱行言之:忍針對瞋心而發,而慈為治瞋之妙劑。如我佛昔為歌利王割截肢體。佛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佛言:「我於爾時若有我、人、眾生、壽者等相,應生瞋恨。」而我佛毫無瞋恨,是即慈心之表現;又憐歌利王之愚癡暴戾,而發願言:「當來我若成佛,必先度汝!」是大慈也。以不動瞋恨已難,不懷報復更難,再發願而度脫之,以免惡王之瞋流毒無窮,是難上加難,而佛能之,非大慈而何?如天普覆,如地普載,皆不足以形容此「大」於萬一也。 彌勒菩薩得名言彌勒,譯言慈氏,從修慈心三昧而獲此嘉號。金剛經彌勒八十行頌中有「平等真法界,佛不度眾生」之說。蓋彌勒菩薩深體諸佛與眾生,其心平等,理本一味,度他即所以自度,抑且度而不度。所以世俗之塑彌勒像者,仿五代時明州奉化布袋和尚,坦胸露腹,含笑迎人。且綴以聯曰:「笑口常開,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世間難容之事。」雖近俚俗,亦寫實之作也。 維摩經於慈之發揮,可謂淋漓盡致。如曰:「行寂滅慈,無所生故。行不熱慈,無煩惱故。行無邊慈,如虛空故。行阿羅漢慈,破結賊故。行菩薩慈,安眾生故。行如來慈,得無相故。行佛之慈,覺眾生故。行自然慈,無因得故。行菩提慈,等一味故。行無等慈,斷諸愛故。行大悲慈,導以大乘故。行無厭慈,觀空無我故。行法施慈,無遺惜故。……菩薩之慈,為若此也。」因此,佛教之慈,可謂至矣,盡矣,蔑以加矣。 至於「明」,則智慧也。根本智照理;後得智照事。根本智亦名真諦智或如理智,後得智亦名俗諦智或如量智。蓋以真諦智了平等理,而後以俗諦智觀察眾生,而如其理,如其量,對何等機而說何等法也。 綜而言之:無真諦智之明,不足以徹證至理;無俗諦智之明,不足以行平等之慈。故真理得智而益明;慈行待明而益彰。故吾以「誠,則明矣。明,則誠矣」以論「慈明」,而為「慈明月刊」問世十周年之紀念云爾! 方今科學發達至征服太空,核子武器能毀滅人類,人皆服其智,而予則謂「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中華民國六十一年三月十四日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祝慧炬雜誌十五周年紀念〉 「深入經藏,智慧如海。」經、律、論三藏是智慧的淵海;佛是一切智人。這是出家、在家信徒尊重佛法的信念。三武滅僧而僧不滅,也是由於這一點。 自有清末年,政治腐敗,喪權辱國,割地求和,為亘古未有之恥辱。國人於忍恥偸生之餘,鑑於外國人之堅甲利兵,無一而非科學的產品,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於是憂國之士頗有主張全盤西化,或有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者。智慧淵海之佛學,則被視為迷信,僧人被視為廢物。佔廟逐僧之怪事,時有所聞。雖由中國佛教會相繼成立省分會、縣支會,加上有力者之支持,勉強站住,而學術界或教育界,始終視佛教無足輕重。縱有太虛、印光、弘一等諸大師、楊仁山、歐陽竟無等諸居士,各以其所長辦學校以教僧才,宣講、刊物,以感化人心,力竭聲嘶,終不能挽既倒之狂瀾。佛教之前途,實同飄風驟雨中之扁舟,沈沒堪虞。 三十八年,大陸一切設施,無不改造。佛教自不能例外,姑且不論,而來臺僧侶,皆兩袖清風,二、三年間,乃得各有安身之地。於是經論之講演、刊物之出版,乃漸漸興起。來臺之士,劫後餘生,亦思有精神之寄託。於佛教之要求,期望更殷。 余來臺未久,即在十普寺星期佛學講座講心經,作講義,每星期三臺北監獄佈教。三十九年在臺中講金剛經、心經。來善導寺當導師,啟建佛七,講仁王般若等經、起信等論。四十一年,住新生南路一段九十七巷九號,講經、監獄佈教如故。然而收效不弘,與教育界,如教授、教員、大專學生等,終究發生不了關係。 周子慎居士曾任教授,是一個有腦筋而能運用思想的人,在信佛以後,認識了佛法真義,知道佛學有宏揚的必要。乃於四十一年首先發動民本電臺,播講佛學,募集基金,徵求講稿、音樂歌唱,做得有聲有色。講稿出版者,先後四集,是為後來宏揚佛法事業之先河。 四十八年,由子慎居士之策動,邀集印順法師、丘漢平、傅益永二居士及筆者,創辦國際文教基金獎學基金會,募得臺幣二十萬元正,以為基金,存行生息。以其息金,每年散發獎學金兩次,以大專學生為對象。於今已十七年,發出獎學金達四十六萬餘元。 繼由加拿大詹勵吾居士、美國沈家楨居士、國內楊管北居士、香港虞兆公居士等先後大力樂助,發展至今,獎學金種類已十八種,嘉惠大專同學四千多人。其他獎助及弘法事業,多至十四種,有慧炬社提供的報吿表冊可資佐證,不必細贅。 尤有進者。一、大專學生不只接受獎助金而已,在未發獎金之前,先寄以佛學淺顯書籍,囑其閱讀,然後各繳論文一篇,經審核合格,方始有受獎資格。發獎金時,再請名人演講,灌輸其佛學知識。青年吸收力強,受感化者很多,等於佛學與大專學生作了一次最廣泛、又有深度的媒介。佛學總算打進了大學之門,是千古以來未有之盛事。 二、佛學社團之成立:大專學生本來就有高度之知識,經過閱讀佛書而後,知佛學乃超哲學之哲學,佛教為超宗教之宗教。美國人的科學發達已至頂點,兩顆原子彈炸降了日本,三度登陸月球,治絲而棼,終不能導致人類之和平。唯有佛學可以調劑我們的身心,進而可以利益社會、國家。臺灣大學諸同學首先成立晨曦學社,請名人演講佛學、經、論,舉辦各種活動,成立佛學圖書室。十餘年來,各大專院校,成立社圑者,已有五十餘個單位。雖輔仁大學、靜宜文理學院為天主教所創辦,東海、東吳二大學為基督教主辦,而佛學社圑亦照樣成立。佛學普及,無有如今日者。 三、慧炬配合大專院校開學時間,每月出刊,實為現時代宣傳之利器,不可忽視。周居士有鑒於此,在民國五十一年和旅加詹勵吾居士商定:前者出力,後者出錢及房屋,創辦了慧炬月刊。初僅發行半張日報型,不久即擴展為冊二開雜誌型,印刷精美,別開生面,而論著多採取各大專院校同學之佳構,演講亦多名家鴻論。且插有中國佛教藝術作品及佛教名書畫家之古書畫,各方引人入勝。發行人為丘漢平博士。其他則屢有變更,今則為文學博士杜松柏及法學碩士劉勝欽分任正副社長、要以周子慎居士以董事長身分而總其成。迄今已十五周年,發行期冊,已有一百四十六期,六十萬冊以上,且以贈閱為多,厥功偉矣。讚莫能名! 辦事必須細心、認真、忍耐,不愛錢,不惜賠錢,不辭勞倦外,還要有方法,有程序。且要有足夠的學識,更要寬大的胸襟,兼收並蓄,以促事業之成就。韓愈曰:「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者,子慎居士足以擔當而無愧。唯出版刊物,贈送佛書,非錢莫辦,此非子慎居士伉儷皆以退休公教人員所能擔當。深盼我中外教界同人,各個喜捨,使慧炬發揚光大!其效益非筆墨所能形容也。 玆值慧炬雜誌十五週年,刊出讀者賀詞以為紀念,謹疏所見,以祝慧炬長明。 中華民國六十五年十月十四日於華嚴蓮社 〈人類之通病——我與貪瞋癡三毒〉 我出生於遜清光緒二十六年。彼時,正值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內,西太后及光緒帝倉皇出奔。和議結果,賠償鉅款了事,而北京城內外已面目全非矣。 自此以後,僅國民政府統一中國,過了幾年太平日子。而日本人猶不斷製造糾紛,向政府搗亂,浸假而構成中日戰,擴而為太平洋戰爭。中、日、美三個國家,死傷的士兵、平民及文武官員,難計其數,為世界戰爭史上最悲慘的一幕。 我曾看過西洋史。兩次世界大戰,禍首都是德國人。每次死傷的士兵、人民,都在兩千萬以上,而士兵在戰場上所受的饑寒交迫之苦,難以言喻。 拿破倫崛起歐洲,在法國大革命以後,風雲際會,得掌政權,然猶以為未足。乃出兵征伐德國、義大利、英國,俄羅斯及其他小國,大有席捲歐洲而稱王稱帝之勢。結果,一敗塗地,為英國人放逐小島,抑鬱而死。但此一戰爭,又死去一兩千萬人。 世間的苦事,莫過於戰爭。士兵奔馳於戰線,偃臥於戰壕,爬山坡,入淺水,夏則烈日蒸曬,冬則墮指裂膚。而發動戰爭之首領,則頤指氣使,悠然自得,士兵之傷亡,不顧也。 人類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奏始皇消滅了六國,統一中國,廢封建,建郡縣,焚書坑儒,禁人民偶語,收天下兵器,鑄金人十二。人民縛手縛腳,動彈不得。滿以為:「從此以後,無人再能造反。由我而起,一世、二世,乃至萬世,皆為我之子孫。」志得意滿,天下獨尊。誰知,項羽、劉邦,皆以平民起兵,降、殺二世胡亥,焚咸陽宮殿,不旋踵而秦亡。 始皇之留給後人者,唯皇帝之名。所以自漢高祖起至清末為止,二千年左右,為爭此名,而朝代迭相更替。每一次財產的損失、兵民的傷亡,又不知凡幾。 我說了這一大套,其目的在指出人類的通病。通病是什麼?就是每一個人所執著的一個「我」。由我而又有「我所有」。因而以「貪、瞋」為媒介,而來滿足「我之所有」。綜合我、我所、貪、瞋,而為愚癡。 富貴功名、權柄財利,人之所同欲也。為爭此虛榮,不惜掀動干戈,死傷成千成萬的人,而後得之,是即以貪、瞋為手腕,而滿足我之所有。至於造罪無窮,禍遺子孫,不顧也。 在中國歷史上,視王位如草芥者,唯孔聖與伯夷、叔齊而已。直至近代,則有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先生一人。 國父孫中山先生鑒於滿清政治腐敗,恐為列強所瓜分,乃起而圖謀革命。經十次以上的舉事,武昌一役,乃始吿成。後來為大元帥,為臨時大總統,然其志在謀中國之統一,改政體為民主。迨與北方軍閥袁世凱議和成功後,即辭去大總統,自願身為平民,為中國負建築鐵路之職。不幸,志願未償,而遽歸道山。然揆諸人類貪、瞋特盛、一切為我之原則,則國父非今之聖人也歟? 護國仁王般若經上說:「劫火起時,大地烔然。」無常、苦、空、無我、不淨,皆是佛陀苦口婆心的法語。如之何能達到這些野心家耳根裡去,這是我們佛教徒的責任。我們沒有那麼大的膽量、學識、魄力、神通,去說服這些野心家,使其知道,自古無不死之人,無不亡之國。唯有真正的民主,才能使國脈綿長,垂之悠久而長存。書此,不禁慚愧萬分! 南洋佛教雜誌社社長宏船老法師,宏法利生,辦南洋佛教雜誌,復創設施診所、施診分所。十年以來,全活百數十萬人,是皆菩薩事,而宏老亦菩薩再來人也。 今年五月十日為南洋佛教雜誌創刊十周年紀念,又適逢我佛世尊衛塞節日,出紀念刊以資紀念。徵文於余。余藉此機會,一吐胸中塊壘,幸宏老有以教之。 中華民國六十八年三月於臺北華嚴蓮社 〈為菩提樹創刊卅周年說菩提〉 娑婆世界本來就是五濁惡世,只是橫觀十方,豎看三際,我們既無天眼通,又無天耳通,在這廣大無垠的世界千百萬億的劫數裡,污濁到什麼程度,我們無法知道。 筆者是中國人。中國從戰國時代五霸七雄,彼此之間,以強凌弱,以眾暴寡,就戰鬭不休。秦始皇雄才大略,消滅了六國,統一天下,去封建而為郡縣,從此應該偃武修文,而馬放南山,消滅兵革了吧! 誰知,秦始皇死,不二年而陳勝揭竿而起,天下大亂。後來楚漢紛爭,漢高祖勝利,爭取到四百多年的天下,遺之子孫。漢以後直至明末,略而不說。清朝入主中國,除消滅明朝後裔而外,又有三藩之亂,先後戰爭殺伐者幾年。喪生失命、破家蕩產、流離失所、號哭無門者,又不知其幾萬也。嗚呼慘矣!洪楊之亂,戰爭遍及十七省,時間十五年。外則征伊犁、准噶爾,平西藏,征新疆、烏魯木齊。西南則苗、猺、獞等之先後作亂,又費清朝幾許經營。 民國肇造,軍伐割據。國民政府北伐、抗日戰爭、國共內戰,皆吾人親身經歷,不待贅言。 。 最甚者為臺獨。臺灣人在日本統治之下五十年,造反者幾十次,如林爽文輩。彼時可說,忠於清朝。現在自由中國以三民主義立國,百廢俱舉,人民豐衣足食,一切自由。而臺獨分子仍然以民族為號召,籌張為患,陰謀破壞。即使你幸而得手了,做總統,做院長,做部長,也止是五六年光榮。何苦來哉! 秦始皇是中國歷史上的英雄,也是暴君,享國三十六年,死了與魚同臭。康熙、乾隆皇帝為君六十年,享盡榮華富貴。死了以後,曾幾何時陵寢被掘,財物被盜,露屍浪骨,既可憐,又可歎也。 歷史上的戰爭,無非為了夫榮妻貴、子孫世世安享尊榮而已。從未聽到佛法中無常、無我、苦、空,以致從迷入迷,罔知其極。 菩提,譯言覺道。覺就是覺悟;道是形而上的真理。道德經上,老子說:「道,可道。」又曰:「道,常無名。」大乘起信論說:「心真如者,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離名字相,離言說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前言覺道者,即覺如是之道。佛教所謂成菩提者,即覺悟此理而已。 然菩提有聲聞菩提、緣覺菩提、辟支佛菩提、菩薩菩提、佛菩提之種種菩提。還有三佛菩提,法、報、化三身也。 又有五種菩提:一、發心菩提:十信菩薩於無量生死中為無上菩提發大心也。二、伏心菩提:十住、十行、十迴向之菩薩於諸煩惱調伏其心,修諸波羅蜜也。三、明心菩提:初地以上之諸菩薩,觀三世諸法之實相,使心明了也。四、出道菩提:八地以上之菩薩,於般若中不著於般若能滅諸惑,見十方之佛,出三界之佛而證佛果也。五、無上菩提:等覺之菩薩,坐於道場,斷盡無明,得無上菩提也。 其實,菩提是智慧,形而上的道才是理。以智慧分分斷盡煩惱、所知二障,才得圓成佛果。佛果中包含了理、智二門,一即涅槃,二即菩提也。如日月然:日月是體,光明是用。體現,則光現。倘為烏雲所遮,則光體隱沒而光不現也。 吾人自無始以來,此心即光明無量,然為貪、瞋、癡煩惱烏雲所覆,所以愚癡暗昧,殺、盜、淫、妄,無所不為,惡因惡果,永難脫離。 以今日臺灣國民政府而論,自由平等,安和樂利。只要人民守法,則社會安寧,國家日趨強盛。然默觀今日社會,作惡者花樣百出,擢髮難數。信佛者多,不信佛者更多。此其所以為五濁惡世也。 七十年七月十一日寫 〈倓虛老人頌〉 佛法東漸  達二千年  經律論藏  蔚為義天  累遭困厄  慧命復懸  繩繩不絕端賴前賢  繫維老人  堀起東北  中年學道  披荆斬棘  舉首天外  是善知識法幢普建  風興旰食  魔軍再起  河山變色  移錫天南  重樹法幟  天南信眾賴為軌則  天臺宗風  得傳異域  嗚呼    月盈則虧  日中則昃  噩耗傳來慧燈永息  遺吾人者  影塵回憶  後生晚輩  永以為軾  遙申敬禮  心石永勤 〈清和住持八十大慶頌〉 一切眾生  皆有佛性  我佛金口  無言不應  況乎女姓  同一人倫  億萬人類悉為母生  佛母摩耶  般若為腹  生一切佛  福足慧足  吁嗟女姓  偉大如是捨愛出家  足躋佛地  有善知識  法號清和  書香世家  狷介自持  宿根久植薙髮披緇  歷十餘年  奉佛修持  普陀受戒  玉佛投師  名山名師  惟德是依佛法無他  福慧二門  猶鳥二翼  猶車二輪  住持於此  奉行不悖  普陀供僧建寺供佛  偉哉住持  悲願無已  移錫菲島  刻苦自勵  錙銖所累  集腋成裘隱秀再建  佛法南流  不特此也  災變是憂  菲島地震  利及九幽  賑孤恤窮濟傾扶危  不遺祖國  八七災黎  義粟仁漿  拯彼餓殍  水陸道場  薦我冥胞身居異邦  國族是愛  忠心元首  竭誠擁戴  艦隊訪菲  設席招待  眉慈目善以慷以慨  玆逢八秩  壽筵鴻開  謹撰蕪詞  期頤可待 中華民國五十八年十二月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林母張太君七十晉一大慶頌〉 ——代吳慧彬作—— 粤維太君  出自名門  于歸林氏  林亦彥倫  相夫教子  惟德惟仁  兒孫繞膝幸皆有成  家世信佛  太君更誠  禮誦之餘  慈育眾生  福慧雙修  期在佛乘玆值古稀  戚友登堂  舉觴為祝  福壽而康  闔門禎吉  地久天長 〈何張蓮覺夫人八秩明壽頌〉 憶昔傳經住竹林  山藏古寺徑幽深  修篁萬个松千本  繞屋濃蔭麈不侵地僻人稀萬籟無  莘莘學子日勤劬  執經問難通晨夕  佛號經聲各自娛一日夫人山寺來  歡迎會集講堂開  登壇歷敘平生志  宏法人才到處栽人間孤苦是惸𡟋  死別生離更可悲  最是令人心痛處  庖廚宴客割烹時財藥充囊總繫身  扶傷卻疾又憐貧  萬金不惜放生命  一滴楊枝處處春生平壯志最難酬  佛法未宏道未修  義學青山先試辦  光陰難計幾春秋香江大埠雜華夷  中外溝通此最宜  佛法流傳人有分  錙銖積細且培基金婚夫子贈多資  巾幗難能不自私  為法育才甘喜捨  蓮幢高樹萬人知鳩工建築未三年  寶殿巍峩近碧天  百寶莊嚴歡喜地  萬華擁護燦金蓮法音圓潤出經筵  大德都從溥海延  覺路問津人入社  無邊妙諦得薪傳圖書有寶經流通  義塾專容竹馬童  人海燈編期覺世  五洲傳播仰仁風千端義舉經經營  宏願終看次第成  菩薩發心原不盡  福田留與後人耕東蓮選佛道場開  淨七期中四眾來  忽報夫人歸去也  彌陀聲並哭聲哀人間兵燹苦頻年  劫海滄桑幾變遷  覺苑發揚今廿載  辛勤弟子繼前賢忠孝傳家蔚國光  夫登耄耋子戎裝  階前蘭桂爭榮茂  身在蓮池樂未央七寶池開四色蓮  瑤臺寶座侍金仙  西方天樂東鐘鼓  兩地同歡慶壽筵 中華民國四十有三年歲次甲午十一月 海陵沙門南亭和南撰書 〈孝道堂佛教文化研究所開幕典禮致辭〉 今天本人能參加本所的開幕及歡迎日本孝道團岡野正道、岡野貴美子二位同道的茶會,深感榮幸。 佛教傳入中國已經兩千多年,影響中國文化至深且遠,這是知識分子眾所周知的事實。只是過去的中國學者都是個別地私自研究,甚至利用他們高深文學的手法,將佛學改頭換面,而據為己有。如果說,公開地敢以佛教學術成立機構而教導後生,這應當說,自中華學術院院長張曉峯先生始。嘵峯先生的目光遠大,有膽,有識,本人表示十二萬分的敬佩。 至於中國和日本,在地理上是唇齒相依;在文化上,日本吸取於我國者居多,是無可諱言的。因此,彼此也可以說是「同文同種」。隋、唐以來,直至趙宋,日本同道們在中國留學的,可真是踵趾相接,而佛學也就成為日本文化的主流。日本同道們對於中國的典籍,尤其是佛教的文物,收藏、保存、刻印、流通,可以說,是洋洋大觀。佛教大學竟有二十所以上。曰本同道們對於寺廟的尊重、佛學的重視,都是值得我們敬佩的。難怪數十年來中國僧尼,去日本就讀佛教大學或研究所的,也可以說,數不勝數。在文化交流上,更是表示了先後輝映。 現在中華學術院所屬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址,蒙日本孝道團統理岡野正道、副統理岡野貴美子賢伉儷慷慨捐贈,使我們有興趣而研究佛學的同學們研究有地。本人在佛教徒的立場,是由衷感謝的。 今後的世界日漸紛亂,由科學而發展的武器很可能毀滅人類。在此人類存亡危急之秋,正需要以佛教的慈悲、和平,作化解藥劑。同時也是中國和日本佛教徒應該攜手共進同行的工作。 〈歡迎日本佛教致敬使節圑的一席話〉 梶浦團長、各位貴賓、各位法師、各位居士! 今天中國佛教會、臺灣省分會、臺北市分會聯合設宴,歡迎日本佛教致敬使節團。因為中國佛教會理事長白聖法師出國,本人謹以中國佛教會常務監事身分,代表三個佛教會諸同仁,向貴使節圑敬致誠摯的歡迎之意。 中日兩國,同文同種。在文化交流上,有著悠久的歷史;在地理環境上,一向是唇齒相依的,因此中日兩國可說是真正的兄弟之邦。 我們中華民國具有五千年的歷史。在這五千年當中,立國的楨幹是三綱、五常、五倫、八德。在政體方面雖然迭有更替,而此一和諧家庭,安定社會的重要因素,卻從來沒有改變。四十多年來,雖內憂、外患紛至沓來,但是對於中國的這一傳統文化,卻保持不變。現在更致其全力而復興之,希望能發揚光大。重建一個富強康樂的新中國。 日本國民及佛教教友一向都知道,日本文化大都是吸收自我中國,尤其是佛教文化。隋、唐之後,直至趙宋,日本佛教徒至中國留學的人數,可算是指不勝屈。現在我們中國的出家佛教徒在日本大學及研究所留學的,也有好多位。從這些關係上說來,中日兩國應本著互助、互惠的精神,共同聯合以保障東南亞及世界各國的自由與和平。 現在,梶浦團長既已率領貴圑來到敝國,希望能在向我總統 蔣公致敬之後,再到各方面去多看看。本人謹代表三個佛教會諸同仁,向梶浦團長及各位貴賓敬致無上的謝意,並祝各位旅途偸快! 中華民國六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於臺北圓山臨濟禪寺 〈馬來西亞鏡盦法師率佛教青年圑訪問東南亞佛教歡迎辭〉 佛教徒的態度是靜止的。在未有佛教會的組織以前,由遜清末葉向上推,除開少數的大寺廟傳一次三壇戒法而外,幾乎靜如止水。 自歐風東漸,國人的觀念,崇洋之風甚盛。西洋人不是沒有宗教,但不是佛教,加上物質的崇拜,於是群起而指責中國佛教徒,於社會國家無貢獻,而以為是蛀米蟲、懶漢,甚至有毀廟逐僧,改寺院為學校的惡行。佛教徒受不起這個打擊,於是一方面辦佛教學校,以造僧才,一方面組織中國佛教會、省市佛教會,以相抗衡。但由於北洋政府的亂七八糟、國民軍的北伐、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對於佛教也就無暇過問。 我中華民國政府自播遷來臺以後,百廢待舉。佛教會亦恢復辦公。各寺廟的興辦佛教學院、法師們的講經,如雨後春筍,相互為用。佛教頗有復興氣象。現在在家學校有好幾所,醫院、慈幼院、養老院以及其他救濟事業,亦所在多有,使政府、社會人士對佛教耳目一新。最突出者,莫過於夏令營。各大專院校的學生長夏無事,政府為了安定他們而舉辦的活動,每年都有幾十萬人參加。有不願參加那些騎馬、射箭活動者,則佛教夏令營是惟一的好去處。 佛教夏令營,自佛光山星雲法師發動以後,每年總有好幾處仿效主辦。使大專學生們以及教師吃素、禮佛,培養道德,增進佛學知識。煮雲法師之精進佛七更是特出,參加者亦多大專學生、教師、七日止語、持午,每日禮佛千拜,念佛若干支香。還有發心拜山者,著海青,三步一拜。如朝禮佛光山、觀音山凌雲寺、土域廣欽老和尚處,有如家常便飯。 至於結團訪問,這在華嚴經最末一品——入法界品善財童子起,為參方之始:善財童子在福城東際娑羅林中,聽文殊菩薩說法,請問文殊師利菩薩:「唯願聖者,廣為我說,菩薩應云何學菩薩行?應云何修菩薩行?…….」文殊師利曰:「……善男子,若欲成就一切智智,應決定求真善知識。善男子,求善知識,勿生疲懈。見善知識,勿生厭足。於善知識所有教誨,皆應隨順……。」善財於是歷一百二十城、參五十三知識,最後入彌勒樓閣,即身而證道果。 鏡盦法師此次率領馬來西亞佛教青年圑,因訪問東南亞而來中華民國的臺灣訪問。訪問圑到了某一國,可以知道某一國的佛教歷史、古蹟、知識分子、教育設施情形,回到自己國家,可以為借鏡。鏡盦法師此次率團訪問,亦不外此意,予深深佩服。但余老矣,不能陪各位到處訪問,深為抱歉。 中華民國六十九年十月三十一日於臺北市華嚴蓮社 〈四十三年元旦獻辭〉 ——現實社會的需要:溫暖暖的精神慰藉、真實實的物資救濟、 誠懇懇的精誠團結—— 我曾和人研究過一個小問題。這問題就是,桃子成熟以後,外表上往往是完整的,一經切開,就發覺到裡面早已被蟲駐壞了。再檢視外表,一個小孔也沒有。「咦,奇怪!這蟲從那兒來的呢?」因此就有人推想到,在桃花剛開的時候,香味招惹來許多蝴蝶或蜜蜂。蝴蝶或蜜蜂採這桃花的蕊粉,就把那蟲的種子下在裡面。它跟著桃實孕育、成長;桃熟了,它也大了,桃肉正好是它的食糧,它在裡面也正好大噉特噉。於是人們要想喫一隻完整的桃子,就難上加難了! 佛教不幸,好像桃子似的,先天就帶來了分裂的因素。僧祇律上就有六群比丘的說法,大方便報恩經上也有六群比丘尼的記載。這許多尊者,當佛在世的時候,就結黨營私,多做不合律儀的勾當。再加上一個提婆達多,他雖是阿難尊者的親兄、釋迦世尊的從弟,總應該和世尊站在一條戰線上,但事實上並不盡然。他懷著風頭主義,專和世尊搗亂。什麼大石頭壓佛,而打壞了佛的足指啦,放醉象出來,要想踹死我們的佛啦,以及另立規條,別處安居啦……唉,花樣真多得很!像這樣的情形,佛在世的時候,所謂一味和合,也就成為疑問了。可是別的地方曾說過,這些尊者們不合法的舉動,是要促成世尊制戒的;而提婆達多卻是世尊多生多劫以來的善和識。不錯,律藏裡面的制戒因緣,的確是因比丘中有所毀犯,然後才召集大眾,對犯戒者加以呵斥,叫他當眾發露,再制定戒條的。法華經上提婆達多品,世尊也曾表示過,提婆達多是他過去世中作國王時,授給他一乘大法的導師。照這樣的說法,世尊在世的僧圑,畢竟是和合一味的。但六和僧眾的六和合,也許是世尊預先知道,他老人家一經入滅以後,那一味和合、的僧圑,畢竟難以持久而制定的吧! 他老人家一入滅以後,馬上就分裂成上座、大眾的兩部,而且上座部都是老年,大眾部又都是青年。在四、五百年當中分裂成十八部,連根本兩部共成二十部之多。這二十部中,在所奉的聖典上,有宗經、宗論的不同;在所奉持的戒律上,也有曇無德部的四分律、薩婆多部的十誦律等五部各別;在理論上更有空、有的分派。假如我們尋覓這分裂的原因,那很簡單,就是對於世尊的教義起了不同的認識,有了不同的認識,就是違反了六種和合中的見和同解,同時也喪失了戒和同遵。因見解的不同、戒條的各別,在勢力上不免發生了摩擦和激盪的作用,因而使團結的力量崩潰,精神也隨之而渙散。佛教的存在,怎得不如空中的煙霧,由濃而淡,由淡而化為烏有呢?久伏思動的婆羅門教徒,又焉得不乘虛而入,取而代之呢?雖有馬鳴、龍樹、無著、天親,奮臂而起,用大乘的思想來補救,但一部分的人也許對小乘起了厭惡的反感,很快地投向婆羅門教的懷狍;一部分人受了小乘教空寂的影響,志在急求解脫的涅槃,於捨己度人、如生龍活虎的大乘思想,無法接受。能接受大乘思想而使佛教在印度延長了幾百年的生命的人,那也不過是少數中的少數罷了。謗佛者說,印度因有佛教而亡國。那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胡扯。佛教徒因見解的不同,使得精神渙散而亡了自己的佛教,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佛教傳來中國二千多年了,中間雖有臺、賢、禪、淨的派別,在外表上總算和合無間,這不能不歸功於各宗祖師偉大的風度。但時至今日,大陸上的佛教,凋殘零落到什麼程度,誰也不能知道底細。在臺灣本、外省籍而能知道一點教義的人,已經少得可憐,應該是風雨同舟,期其共濟吧!可是,現在很顯然地彼此間在見解上起了分裂。誰對,誰不對,留待識者去審時度勢,加以正確的判別。在我們自己,總應該蠲除成「見」,將這破沙盆共同維持下去。現在的佛教,外而見逼於強鄰,內而不見重於政府,可算是命如懸絲。幸而時代的趨勢,兩、三年來,在家信眾的增加,日漸踴躍。我們如果見解分歧,甚至執一非餘,使信眾喪其所守,歧路徬徨,予他人以可乘之機。如果他們感覺到佛教的理論紛紜,見解複雜,遠不如基督教一本聖經來得簡單、乾脆,那就是佛教嗚呼哀哉,伏維尚饗的末日!到那時,大乘也好,小乘也好,原始的、後起的、空的、有的、日本的、中國的、科學的、哲學的攏總都好,可是只可以留著自我陶醉,向外發展,卻無所施其技了。看經留夜月,補衲剪春雲的一副對聯,正是那時候和尚老爺的寫照。教胞們!教胞們!除開認為毀謗三寶有罪為不正確的因果,也就是不信因果、不恤人言、準備清算三藏者而外的出家教胞們!我們誠懇懇地來精誠團結吧! 中國人的傳統思想,拿佛教的話來說,是大乘的。自從上古堯帝的人溺己溺,人饑己饑,一切為了人的觀念以來,夏禹王治水十三年,三過家門而不入。湯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文王澤及枯骨,所以三分天下有其二。武王伐紂,紂王自己燒死了自己,齊宣王問:「他是弒君嗎?」孟子說:「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孔夫子的大同思想、孟夫子的以仁義而利天下以及墨子的兼愛、非攻,無往而不是活脫脫的菩薩行。此一傳統的觀念,一直到民國初年,雖軍閥內戰,還都以拯救人民為號召。大乘救世的思想既為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所以拔一毛而利天下都不肯做的楊子,是人類的殘賊;高蹈遠引,譏笑孔子,路都不肯指點的長沮桀溺、罵孔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荷篠丈人,到底都是社會的棄物。我們看,有多少文獻上有他們的大名嗎?至若老子的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水善居下、上德不德,那一點不是菩薩行?他雖然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但並不是說,民眾不要治理,只是對那些治法認為不甚高明,而聖人也聖得不夠標準,不能無所為而為罷了。中國固有的學說,像這一類的思想太多了,我們與其說它是哲學,是政治,毋寧說它是菩薩行。所不同者,他們純以人類的同情心為出發點,不知道以菩提心為因,融世間行而為出世間行,以圓成佛果為目標罷了。還有,地藏菩薩本願經文筆稍差,理論也較遜於諸經。這在某一部分人的眼睛裡,大概是不值得一看的,然而正因為不談玄理,全憑事實,卻合了大眾的胃口。大眾所需要的是善惡因果、忠孝的善行、溫暖的同情之手。我國以孝為立國之大本,所謂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過去的孝悌忠信,它居第一位;現在的忠孝仁愛,它屈居第二。而地藏經上地藏菩薩的孝行,可說是驚天地而泣鬼神。地藏菩薩分身無數,深入地獄,濟拔罪苦的眾生,而且直等到地獄盡空,他方才成佛。這正是廣大苦難群眾所急需要的同情援救,所以地藏經在廣大佛教徒的圈兒裡佔有極大的地位。因此印者、讀者、講者、聽者,遍於全國,絡繹不絕。他們從來就沒有在字裡行間去研究那周巿八萬餘里、高達一萬里、純鐵所成的鐵圍山,究竟需要幾千萬萬噸的鋼鐵,佈滿鐵圍山的火海,又需要幾千萬萬噸的煤炭。他們只知道,它的內容是善惡因果、偉大的孝行、無窮的悲願,足以影響人心,利益社會,可補教育、政治、法律之所不及。而印者、講者、讀者、聽者,也並不是些全無知識的人或者一等的笨伯。我以地藏經做個比例,我們可以知道大乘經傳來我國千卷、萬卷,因為適應了我國各式各樣人的傳統觀念,所以一拍即合。反過來說:一般人所認為是真的、原始的,不管是經,是論,幾曾在書市裡見過,除開少數的學者,廣大群眾壓根兒連那些經論的名詞都不知道。這是兩千年來,經論流通方面的自然趨勢,從來沒有人以主觀心理主宰其間。但我並不是輕視它,只是內容的不同,在適應上自然有取捨之別。 現在時荒世亂,薪桂米珠,除開少數天之驕子的幸運兒,大多數的人都感到生活的困迫。尤其是失業的人以及遭遇到天災人禍的苦難同胞,如過去的花蓮地震、大安溪的大水、目前韓國釜山的大火災、最近九龍的大火災,在在都需要以事實來表現,絕對不是談幾句空洞理論所能給予安慰的。需要的是地藏菩薩的大悲大願,伸出同情之手,給予他們物資救濟。這幾年來,在臺的信眾所聽的差不多都是大乘經論,所表現出來的,有臺灣印經處以及其他的人印出來的經論,差不離有二十萬冊之多;四、五種宣傳佛教文化的雜誌;花蓮賑災,除物資外,捐助臺幣萬餘元;大安溪的水災、冬令的救濟、每月放生會等等,我無法——舉出。那一件不是集少成多?那一塊錢不是千百眾信徒菩薩行的表示?教胞們!除開拾日本人牙慧,而要清算三藏者而外的、真正志同道合的教胞們!我們應當適應時勢的需要來提倡大乘,宏揚大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來侮辱大乘。應該根據大乘經的指示,予難胞以真實實的物資救濟。 大乘經的大乘菩薩行既為現代人心的迫切需要,而大乘經的多數,都已把小乘聲聞行的理論包括在內。如諸行無常、諸法無我、諸受是苦、緣起性空,在大乘經裡面隨處都可以看得到,只是講的方法或有不同,所收的效果當然也就兩樣。就效果上說吧:小乘聲聞行的人,因體會了無常、無我、苦,而急於求得寂靜涅槃的快樂,所以聲聞行者要「若於山間,若空澤中,若在樹下,閒處靜坐,念所受法,勿令忘失。」而大乘菩薩行的人,知道了無常、無我、苦,而發菩提心,行菩薩道,生生世世教化眾生,同得無住處大般涅槃,方才算行願圓成,而達到了目的。如普賢菩薩說:「我於往昔未發無上大菩提心,有諸怖畏。所謂:不活畏、惡名畏、死畏、墮惡道畏、大眾威德畏。自一發心,悉皆遠離,不驚,不恐,不畏,不懼,不怯,不怖,一切眾魔及諸外道所不能壞。如是思惟,心大欣慰。」善財童子說:「聖者!一切眾生起諸煩惱,造諸惡業,墮諸惡趣,若身,若心恆受楚毒。菩薩見已,心生憂惱。若見眾生起身、語、意三種善業,生天人趣,受身心樂,菩薩爾時生大歡喜。何以故?菩薩不自為苦,求一切智故。」這是聲聞行、菩薩行的兩種人,於對象的認識是一樣,而開始下手實踐時,則為兩條顯然不同的路線。 現在的時局是:風雲日緊,越走越接近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邊緣。這是誰都無法否認的。廣大群眾對於已往的瘡痍既未能填補,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而將來戰場上的戰鬬、都市和工業區的空襲、死者、傷者,那種驚心動魄的場面,慘烈到什麼程度,是無法預先估計的。各個人的自身是不是在這一悲壯的劫數當中要犧牲生命,也是無法預料,而惴惴不安的情緒,怕是任何人都在所不免的。在這惴惴不安的情緒之下,我們應當使他知道善惡因果。你如沒有造極大的惡因,儘可把膽壯起來,槍林彈雨之下,並不都是不幸者。並且今後在行為上,可以勉力修善,增加人們的修養。根基深厚的人知道發菩提心。發了菩提心以後,就和普賢菩薩一樣,什麼怖畏都沒有了,而且可以菩薩行隨得隨分地做一點利人工作。信眾中,知識有淺深,根性也不一樣,儘有人不知道,發菩提心是怎麼一回事。他只知道學會了一經一咒,或懂得點念佛生淨土的道理。專念阿彌陀佛聖號或觀世音菩薩聖號,現前獲得佛、菩薩慈悲力的加被,經常在生活環境中,減少煩惱,將來仗佛、菩薩慈悲的接引,得生西方極樂世界,花開見佛,聽佛說法,證悟無生,再回到這苦難的世界來,廣化眾生。這都是現在廣大群眾的普遍要求,而且是他們精神上唯一的寄託。因為適應環境的需要,對於什麼經是原始的,什麼經是後起的,或者什麼是真假涇谓,這是適應迷信科學者的求真觀念,所以應該由少數人去慢慢咀嚼。不過因為偏於求真,而以我們的眼光,硬將佛陀人格化。佛經中有許多為我們見所不及的,或為科學所不能解答的,就一概目為神話、偽話。那麼,阿含經、般若經裡面都有天帝下降,與佛或弟子們問答的記載。雜何含經的後頭,也附帶地記載了弟子們的修證情形。這是不是佛陀的神袼化?神格化佛陀的說法、弟子們修證的記載,是不是神話、偽話?如果都是的話,那道地的真經也就沒有了。論典淵源於佛經而產生的。經既不存,論於何有?再如樓炭經、起世經等所記載——世界的組成、世界的崩壞、天道的層次、地獄道的慘狀、刀兵、饑饉、疾疫三災的情祝、人壽十歲時女子五歲而嫁等——,都為我們想像力所不能及的。這些的這些,是不是神話?是不是教權意識?是不是佛已言盡天下後世的事?所以以我們的老鼠眼睛寸寸光來懷疑佛經,不啻是消滅佛法,斷滅佛種。消滅佛法,斷滅佛種,我想,身為佛弟子的人,誰也不敢承受這個嘉號吧!有人曾作了一個假想的說法:世尊在祇樹園法座上跏趺而坐,魔王波旬搖身一變,化作比丘,向佛作禮而言曰:「瞿曇!我等你涅槃以後,我穿你的衣,喫你的飯,不做你的事,破你的戒。」世尊默然。波旬曰:「瞿曇!我等你涅槃以後,我穿你的衣,喫你的飯,反對你的理論,破壞你的教法。」世尊泫然流涕,波旬歡欣鼓舞而去。世尊揩著眼淚,顧左右諸弟子,曰:「魔王外侵,尚可智取;獅蟲內腐,吾莫如之何也已矣!」說罷,唏噓不置。諸弟子亦黯然神傷。這雖然不是事實,卻已夠幽默,而富有警覺性吧!當然,現在的教徒或許是意氣之爭,故作怪說,不會真地去做魔王,但也以不涉及嫌疑為是。教胞們!除開不信因果,不恤人言,已經有以為超佛越祖者而外的出家志同道合的教胞們!人心苦悶,未有甚於今曰者。社會需要我們。我們應該口號一致,步伐整齊來給予廣大群眾溫暖暖的精神慰藉吧! 某居士有兩句話說得對。他說:佛教有哲學,也有宗教。無常、無我、緣生性空、唯心、唯識,這都是偏於理論的哲學;從空出假,而修菩薩萬行,是富有「人情味」的宗教。這話,我不再去多下注腳,但我覺得,基督教徒的佈教,就是側重於人情味,而從人情味下手的。所以他們新、舊約聖經的荒唐、聖誕節的捏造,誰也不去研究它的真偽,只是予人以精神上的愉快,予苦難同胞以得救的期望。所表現出來的是普遍的救濟,乃至小孩所需要的糖果。因此引得全世界的人們紛紛加入,而十二月二十五日耶穌教國家聖誕節,整個兒教徒的狂歡,正是他們——教徒——的成績。這是值得我們考慮的。 四十三年的元旦,是人生刊第六卷第一期問世的一天。東初法師要我寫幾句話,因感想所及,把它寫出來,作為我向佛教教胞們的新年貢獻。倘若有人還相信因果,不預備清算三藏,並且能和我表同情而走向團結,我當以十二萬分的誠懇向你表示歡迎! 〈四十五年新年獻辭〉 ——效法玄奘大師愛國、愛教的精神—— 曾幾何時,人生刊第七周年已成過去,而開始向第八個年頭邁進了。自從我負了人生刊的一個名義以後,對讀者從沒有多大的貢獻,深感慚愧。現在第八卷開始,東初法師又要我照例寫篇新年獻辭。我寫什麼呢?我想,玄奘大師的聖骨很光榮地回到祖國,這是四十四年了不起的一件大事。人生刊和菩提樹上關於迎回玄奘大師的聖骨及奘師本身事跡的記載,我都略略地看過,可謂言之綦詳,但於玄奘大師愛國、愛教的精神,似乎都忽略了。我現在把它補充一點,用以自勉,也作為我新年獻給讀者們的禮品。 當奘師西行越過了第五峯,而進入沙河的境域。因為是一片沙漠,無水、無草,奘師此時連影可算是二人,夠得上是淒涼的了。他惟有一心念觀世音菩薩及般若心經,振起精神向前走去。經百餘里,覓第四峯王伯隴所指示的野馬泉而不可得,心上不免有點焦急,想休息一會兒,定定神,喝口水,潤潤人、馬的喉嚨。可是下馬取水時,皮袋因過重,失手跌破。這一袋子水,何止千萬兩黃金的價值!因為失去了水,這迢迢千里的沙漠,人與馬怎樣過去呢?懊惱之餘,上馬,再行,而又無路可進,因而掉轉馬頭,準備再回第四峯。行十餘里,自己一想:「我先發願,若不至天竺,終不東回一步。我寧願就西而死,不可東歸而生。」於是再回過頭來,向西北邁進。但是舉目四顧,蒼茫無際的一片沙漠,看不到一個生物。尤其是夜裡,妖魑舉火,燦若繁星;白天則風沙撲面,散如時雨。這是多麼可怕的驚險局面,然而奘師卻一無所懼。但苦無水草,四夜五日無一滴水沾唇,人馬俱困,口腹乾燋,簡直沒法再向前進,只得困臥沙中,默念觀音聖號。這也許是觀世音菩薩的保佑吧!因為他挨到第五夜的夜半,忽然一陣涼風吹在身上,頓覺清快,心目開明,馬亦能起,於是安然入睡。醒後,乃重振精神,奮勇前進,行還不到十里,說也奇怪,所乘的馬忽然不受控制,自向另一方向攅行,經數里,忽見青草數畝,池水一泓,乃大喜過望,因牽馬吃草,就池飲水,人與馬都是死裡逃生。奘師傳上說:「此等危難,百千不能備序。」這是奘師為了佛教與環境奮鬭者一。 奘師行至伊吾,高昌王毱文泰敕使邀請,奘師度不能辭,經六日而夜至高昌。王與侍人,前後列燭,迎奘師入室帳中坐,並為設食,拜跪問訊,王妃以下,皆——拜見。奘師在高昌,一留就是十天。這十天中高昌王的招待,一言難盡。既而向王辭行,高昌王說:「我自聞法師名,身心歡喜,手舞足蹈。我願,師長住本國,受弟子供養。我將令全國人,皆拜師為弟子,聽師教誡。」奘師堅持不允,並且向高昌王解釋,說:「王欲留我,我很感激王的大恩。但我西行的初願,不是如此。我因為本國法義未周,經教少闕;懷疑蘊惑,啟訪無從,所以不惜生命,備歷艱險。原意是,到西方求東土所沒有的佛法,怎麼可以中途而廢?」高昌王一再慰留,奘師終是不許,這可使高昌王惱羞成怒了。他即以很不客氣的態度對奘師說:「憑你理由多充足,我只是不放你走。再不然,我送你回國,使你終不能如願,你去考慮、考慮再說吧!」奘師說:「我的西行,為求大法,不幸而遇障礙,不遂初心。你要留我,也只是一具屍體。我的心,你留不住的。」說時,聲與淚下,從此不進飲食。高昌王只是不理,反而增加供養,每進食時,王親后捧盤,奘師亦端坐不受。如是水漿不入口者,三日。高昌王深受感動,乃稽首禮謝,並允許西行。奘師恐其反復,要他發誓。高昌王指日為誓,並且邀奘師同入佛堂禮佛,當他的母親,約為兄弟。他只要求:取經回國時,要留住三年,受他的供養;將來成佛,也如頻婆娑羅王的故事,最先得度;而且目前要停留一月,為講仁王經。奘師這才——允許,於是不日開始講經。每到講經時,太妃以下,文、武大臣皆躬自聽講。高昌王則手執香爐,觀自迎請。將陞法座的時候,高昌王俯伏地上,備奘師作凳,踏背而上。其禮遇特殊,可算到了極點。仁王經講完,更為奘師備辦行裝,足供二十年之所需用。然而奘師為了「剪諸見之稠林,絕異端之穿鑿,補像化之遺闕,定玄門之指南」,畢竟在高昌王抱頭痛哭的情形之下,忍淚西行。這是奘師為了佛教與環境奮鬬者二。 奘師學成,將東歸故國,東印度鳩摩羅王馳書戒賢論師,願見支那國大德。戒賢論師以戒日王有約在先,不便差去。鳩摩羅王請至再三,並警吿戒賢論師,說:「弟子本是惡人,設賞迦王,能壞法、毀菩提樹,你不得輕視我,我將整理象軍,踏那爛陀寺,碎如塵沙。」戒賢論師迫不得已,乃對奘師說:「鳩摩羅王善心素薄,境內佛法不甚流行。自從聽到你的名字,就深生歡喜,也許是與你宿有因緣。學法的人以利物為本,此去能使彼王發心,則百姓皆當從化,其功德亦當不可思議。」奘師因與來使同赴王命。鳩摩羅王迎入宮中,每日皆以音樂、香花、上妙飲食供養,並從奘師受齋戒。戒日王討恭御陀國,得勝回朝,聞奘師在鳩摩羅王處,乃發使往請。鳩摩羅王因為敬重法師,不忍捨離,沒有顧慮到戒日的強大,竟以「吾頭可斷,法師不可得」的粗惡言語,答覆使者。戒日得到這一報吿,當然要發怒,乃更差使者索鳩摩羅王頭,鳩摩羅王才感覺到自己的失言。因而嚴整象軍二萬乘、船三萬艘,陪同奘師溯殑伽河而上,駐紮先所營建之行宮。戒日王據報,不及等待天明,將金鼓數百,一步一擊,往見法師。次日迎法師回國,於曲女城召集五印度沙門、婆羅門、外道並十八國國王,皆來參加,雲興霧湧,充塞數十里間。會場中請法師為論主,稱揚大乘,並將過去所作破惡見論七百頌懸於會場門外,標示眾人,竟十八日,無有一人敢申論議。戒日王與十八國國王,供施珍寶,法師一皆不受。自是奘師之名,遠震五天竺國。戒日王興猶未已,更欲建第六次無遮大會,留奘師參觀。因於鉢羅耶伽國舊有之大施場作草堂數十間,貯存歴年來所積金寶,招集五印度五十餘萬人,分成七番,經七十餘日,才一一布施完畢。這樣的大布施,是佛教有史以來所未有。這固然是釋尊的遺教,也難得戒日王有這樣大的捨心。奘師亦歎為希有而為戒日王祝福,且大加讚揚,同時亦向戒日王乞歸故國。戒日王與鳩摩羅王殷勤苦留。鳩摩羅王願建築一百個寺廟,供養奘師。奘師以懇切的態度,婉言相吿二王,說:「支那去西竺,道路遙遠,佛法的東流為時既晚,所傳的經論又闕而不全。玄奘不惜九死一生,來遊西土,原為求取經論,載歸故國,補法義未周之遺憾。今幸得遂初衷,固皆西土僧俗諸賢之所協助。現在堅持留我,不放我回國,這是阻礙法寶的流通。以因果來說,障礙他人聞法,當世世得無眼之報。大王們堅留玄奘,雖是出於至誠與愛護,但障礙了東土眾生早聞大乘的機會,無眼之報,玄奘深為大王們憂懼。」戒日王與鳩摩羅王深信佛法,聽奘師因果之說,乃不復堅留,只是為他的行裝作充分準備,因此奘師才得東歸。這是奘師為了「支那國去此遙遠,晚聞佛法」與環境奮鬭者三。 奘師在將離那爛陀寺之前,整頓行裝,莊嚴經像。平時同住的諸大德意識到奘師有東歸之意,大家相約來到奘師的房間,同聲勸止而吿訴奘師,說:「印度是我佛的生處。佛雖然涅槃,佛的遺蹤聖跡,——俱在。如果住在此土,則時時可以瞻禮。這是何等的幸福!你們那個國家是無佛種性的惡地——輕人賤法,諸佛所以不生;垢深志狹,聖賢亦不願往——,氣候嚴寒,民貧地瘠,有何可戀而欲言歸?」奘師謝曰:「諸上座欲留玄奘,意至可感。至於支那,師等未必盡知。我國君聖臣賢,父慈子孝,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無不尊禮尚義,所以宿稱禮義之邦。加以識見高超,洞徹玄微。創六藝以治世,舉三綱以齊家,家洽人和,物阜民豐。至於氣度恢宏,於佛法早已接受大乘,持戒、修定,所在多有。安能說,佛不生,而斥為無佛種性?特東西遠隔,經論未全。玄奘此來,為求大法,回國翻譯,使有緣之士同霑佛恩。」諸上座見不可留,乃相率往見戒賢論師。奘師具陳其志,戒賢論師亦深表同情,且讚歎奘師,說:「此菩薩意也!」奘師乃得從容收拾,準備東歸。此奘師讚揚我國王化,為國爭光,而為愛國之表示者一。 當戒日王初見奘師的時候,曾經問奘師,說:「師從支那國來,弟子曾經聽說,貴國有個什麼人,叫『秦王』的,他有個什麼『破陣樂』歌舞之曲,堪稱妙極。秦王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有什麼功德,享受這高妙的樂曲?」奘師回答戒日王,說:「這是我們那個國家的風俗。我們國裡,如果一個人的行為合乎聖賢的標準,能為百姓剪除凶暴、能使百姓安居樂業,自然而然有人製作曲詞,歌詠他的功德。秦王,是我國當今的天子。他在未登皇極之前,封為秦王。我國當隋朝末年,國君無道,海內大亂,可算是殺人盈野,流血成河。唐室繼隋而有天下,秦王身為帝子,奮其大仁大勇的精神,揚威耀武,計伐群雄,肅清殘暴。全國的人民才算得到生命的保障,擾攘不安的天下,恢復了寧靜的氣氛,臣民無不感恩戴德,所以產生這高雅的歌曲來表示歌頌。」戒日王聽完了奘師的話,也連聲稱讚地說:「這是上天所遣,唐民之福!」這是奘師宣揚國威,同時亦愛及元首,而為其愛國之表示者二。 讀過中國蹬史的人都知道,在唐太宗以前,佛教已受到兩次的摧殘。而唐太宗的本身,缺德的地方也很多。但奘師,對國家則讚為尊仁尚義;對太宗則認為神文聖武,說得冠冕堂皇,多麼好聽。然而這都是愛國、愛君父極好的榜樣。這對於現在有些自以為是佛弟子,而偏偏歪曲事實,說,釋尊受純陀最後供養,吃了什麼飯菜,中了毒,因而致死,以及誣阿難尊者是自殺的作家,相去何可以道里計?獅子身中蟲,自食獅子肉,是何等的可怕啊! 國家民族的觀念,在歴史文化最悠久的中國早已深入人心。蘇武被留匈奴十九年,志節不變;元、清兩朝的文字獄,這都是最好的例子。出家人不但愛國,並且愛教。周太武、魏道武將要毀滅佛法之前,多少大德不顧身命,和皇帝抗爭。爭之不得,且有破腹而死者。這種愛教的精神多麼可佩!所以我們對於佛法,當以經論為主。學者的著述,總不免要標新立興,顯示自己的博覽。以人的立場,將人比佛,曲解古語,以炫耀聽聞,這是自掘墳墓,足以葬送一部分人的信心的。所以有愛教心的教徒對於異教於本身的教主、教義有所污辱時,莫不認為奇恥大辱,而思有所補救,這樣才能建立起堅強的藩籬。自己挖苦自己,那是極不明智的舉動,我們應當引以為戒。 〈出關日致辭〉 記得去年的四月初一日,各位在此地送我入關。光陰很快,今天是出關的日子了,又承各位護法居士的惠臨指教,尤其是臺北的各位,這麼熱的天氣,遠道而來,使我感激萬分。 從入關到今天,整整的十五個月。入關的一天,我本來說是將我的功課做完,就出關,不限定時間,就是為今天預留的餘地。因為在前幾年,我有這樣的一個打算,要佛教能永遠存留在人間,必得要有懂得佛學和宏揚佛法的人才。我們天天念的「自歸依佛,當願眾生,紹隆佛種,發無上心」,紹隆佛種,就是造就人才。我在臺北所有的那個華嚴蓮社,假如要擴充到能辦佛教教育,造就人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佛教會館的地皮、房屋,皆很寬大。住持妙然師也有造就人才的志願,於是佛教會館的佛學研究社產生了。將近三十個學生,有出家的,也有在家的,濟濟一堂,我負責教佛學。在這三年中,我跟她們講了佛遺教經、四十二章經、五蘊論、百法論、八識頌、佛學概論、阿彌陀經、無量壽經、十六觀經、金剛經、普賢行願品,還有其它小品佛學性的詩文。古人所說的:「板響雲堂赴供,鐘鳴上殿諷經」,我現在把它改成「鐘鳴上課聽經」。這三年來,在佛教會館的確是有這樣的情趣。 話又說回來了,我在一、二、三,三個學期內,是臺北、臺中兩個地方奔走的,每一學期來去,要四、五次之多,上不到三分之二的課。上面說的五蘊論、彌陀經,還是請木如法師和張栗芬居士代講的。假如老是這樣來去,固然麻煩,也辜負了學生們向學的好心,因此在第四學期中我一再考慮,索性集中精力來完成這一任務,等到畢業以後,再回臺北吧!同時我也過了六十歲了,乘這機會,拜一部華嚴經,作為關中的一點修持。而我所說關中的功課,也就是這兩件事。 不到三學期的時間,不算太長。我本想不吿訴任何人,更不驚動任何人,免得破費人、麻煩人。因為有人吿訴我:「你別想得那麼天真!現在社會情形複雜,沒得事,還會捕風掠影,你這不聲不響地掩關,人家不會造謠說,華嚴蓮社有什麼問題?」所以我才遄回臺北,聚集常見面的一些道友,公開地來一次說明。掩關的一天,不得不援例邀集臺中常見面的各位護法們,作個證明。想不到,又勞動了臺北甚多的護法,來臺中送我入關,我當時心內很不安。 現在佛學社已經三年期滿,星期天就舉行畢業典禮。我的兩項功課,皆已結束。佛學社是第一屆畢業,第二屆、第三屆,將永遠地辦下去的。並且還要增設研究部。 我來臺灣,因為是佛教徒的身分,承蒙三寶的加被,才能很舒服地活到現在,所以第一屆我很負責任地教佛學,教到畢業。這算是我對佛教需要人才的一點上,盡了區區的心,也算是我對臺灣佛教報了恩。我上一次課,要流一身汗。連準備帶休息,看幾封信,覆幾封信,一個上午就沒有了。再來三年,甚至六年、九年,我估計是吃不消了。 我可以吿訴各位,出關以後,我將不聞問那些不相干的事,決不會比在關內的麻煩還要增多,所以我就乘這舉行畢業典禮的機會,出關了。 掩關的一天,既勞煩了各位護法,所以今天還得勞煩各位來作一次證明。普通掩關,大多是以三年為期,現在我為什麼只一年多就開關呢?那就是上面我所說的因緣,沒有絲毫人事上或感情上的問題,光明正大,歡歡喜喜。 今天承蒙出家同修們、各位護法們的惠然光降,以及臺北護法們的遠道來臨,還有掩關期間,承本常住上各位的悉心照應、臺中、臺北各位護法、同道們不時的詢問,或致送禮品,或餽贈資用。攏總在此,敬致謝意!並祝 各位福壽無量華嚴侍者南亭謹白 〈影印華嚴經疏鈔緣起〉 從前唐朝的高宗皇帝曾經問隱士孫思邈,說:「佛經以何為大?」思邈曰:「無若華嚴。」高宗曰:「近奘法師譯般若經六百卷,何不為大?」思邈曰:「華嚴法界是一切門。於一門中,可演出大千經卷。般若,乃華嚴中一門耳。」孫思邈曾手書華嚴經七百五十部,均見佛祖統紀三十九。 因為華嚴經不但意境最高,所謂「事事無礙」佛果的境界,華嚴經裡發揮到無餘無剩。而且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即身而入法界,也就是「即身成佛」,由因至果,修行的步驟,很明白地吿訴了我們。 華嚴經有三種譯本:四十卷的唐譯、六十卷的晉譯、八十卷的唐譯。而以唐譯的八十卷為最完整。十年前泰國龍華佛教社曾影印一千部,香港華嚴講堂影印五百部,一聞法師影印大字梵本數百部,出書不久,皆為人搜購一空。近高雄楠梓慈雲寺又擬影印,正在預約期中。 八十卷三十九品的大經,滔滔若長江大河,歷晉至唐,無人敢動筆來為它作注,唯有福德、智慧、壽命三者俱備的清涼澄觀國師乃有此魄力,為經作疏,又為疏作鈔。也就是以疏解經,以鈔解疏。至於內容,則大、小二乘、性、相、空、有、各宗的經論,以至諸子百家、醫卜星象,無所不包。 民國二十五年,上海諸大居士發起「華嚴經疏鈔編印會」,以六年的工夫,憑二十幾種版本,逐字校對,可謂精詳至極。線裝本,全套四十厚冊,用仿宋字排印。南亭來臺後,承唐慧淳居士送我一部,視為璧寶,珍藏至今。 玆為相應心妙法師影印華嚴經,因此亦不敢秘藏,而影印流通,以公同好,並歡迎諸方大德參加附印。 〈徵求遺書啟〉 修訂中華大藏經會歷時十二年,已印出者,有磧砂藏全部五百部,已銷售罄盡。現在繼續影印嘉興藏,已出十二冊,十三冊至三十冊在印刷、裝訂中,全書精裝八十四厚冊,尚有餘額,歡迎訂購。嘉與藏而後,再印日本卍字正、續藏,據該會第一〇九次常務理事會議紀錄載,已在籌備中。以上三種,集合各藏而成為正藏,其特色在無重複之弊。 正藏完成後,再印續藏。此一續藏內容,由住在臺中之蔡念生老居士負責捜羅以往出家大德、在家居士之著作,而未入藏者。蔡念老用幾十種版本之藏經目錄逐條核對,逐部檢查而成之「三十一種藏經目錄」表解,並且參照多人意見,而撰成新藏經目錄,部類詳細,條目煥然,不獨空前,而且絕後。絞腦汁、無待遇、費時日的傻事,今後恐無人肯做。加上主持其事者屈文六老居士鍥而不捨之精神,不難完成此一壯舉。 前得蔡念生老居士來函,囑為訪求遺書數種,因便將藏經會計劃為一簡介,並將所徵求之遺書列後。倘藏有一種或多種者,請將該書書名、冊數、何時、何地出版、作序者之姓名,賜函筆者,轉吿蔡念老登記,編入目錄。待付印時,借出原書;影印畢,即原物歸還。至祈諸方大德、長老、諸大居士,不憚煩瑣,有以賜教,是幸! 玆將所要訪求之各書列於下:一聖胄集、二圓音禪師語錄、三今遇禪師說古梵編、四圓瑛法彙、五寶靜全書。 〈撫孤記〉 晚霞反射在東邊鄰居的屋角上,一陣陣秋風吹得庭前的樹葉紛紛落下,千百成群的烏鴉,聒噪得人心煩意亂。這大概都是在尋求晚上的歸宿吧! 陳老太太頓然滿身打著寒顫,拿起小板凳,三腳兩步跨進屋裡。天還沒黑,屋裡已經黯淡得怕人。陳老太太有氣無力地向破舊不堪的籐椅上一坐,低著頭,長歎了一聲:「唉!我這一家人怎麼辦呢?丈夫也曾作過紅極一時的舉人,兒子讀書未成。他們都先後去世了,丢下兩代毫無用處的寡婦,已經是朝不保夕。再加上兩個孫兒,全靠媳婦一雙手,替人家洗洗衣服,賺幾個錢,養活一家。洗衣服能賺到幾多錢呢?一家四口,有一頓,沒一頓的。現在秋風已起,隆冬的酷冷又將到來,四口子合蓋一床破棉被。兩個孩子,能穿的都在身上。想當年,秋天到來,『呼童熨貼舊寒衣』的情景……」陳老太太又拍著籐椅嘆道:「唉,天哪!怎麼辦呢?」陳老太太想到這裡,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了。「天哪!天哪!我們兩個女人,早死早好。可憐,陳家的香煙後代只有這兩個孩子。我的乖乖,你們為什麼也這樣命苦,生到陳家來,和老娘們一起挨餓受凍?」陳老太太越想越傷心,越哭越厲害。 「呀!」的一聲,院門開了。陳老太太知道,媳婦回來了,趕忙止住哭,舉起一雙如乾薑、似㿜棗的手,揩乾了淚水。媳婦抬起頭來,直盯著婆婆的臉,喊了一聲:「媽!你又哭了?媽,哭又有什麼用呢?你老人家還得保重。這年頭兒人情薄如紙。哭死了,有誰會同情我們呢?」 說著,說著,明睿、智睿兩個孩子,一高一低,一前一後,都夾著一束柴火,跳跳蹦蹦地反手帶上了柴門,口裡喊著:「奶奶!媽!我們回來了!」 陳老太太看到兩個孩子立在面前,又笑起來了。 陳少奶奶說:「媽!別傷心了。媳婦今天洗衣,王太太給了我幾塊錢。我買了升半米,孩子們又撿回來些柴火,讓我去煮一鍋子粥,娘兒們不又可以混到兩頓嚒?媽,別傷心!」 連一碟子醃菜都沒有的白稀飯,兩個孩子喫飽後,先鑽到破棉被裡睡覺了。陳少奶奶摸索著洗了鍋碗,陪婆婆在黑屋子裡坐著。 陳少奶奶忽然喊了一聲:「媽!」跟著說:「我看東廟裡明隱法師,人到怪和氣的,廟上的生活很過得去。您老人家賣個老面子,把老二送給他出家,也算是放老二一條生路,同時也減少我們一個人喫、穿的負擔。老大呢,是陳家傳宗接代唯一的後裔,我怎樣地受苦,也得將他養大。只是,唉!我們太窮了!孩子不讀書,那有喫飯的技能呢?現在且先將老二送走,再過幾年,老大未嘗不可以送到商店裡當個學徒。我看兩個孩子,都生得眉清目秀,不像一輩子受苦的窮相。而且天無絕人之路,總不致會白白地餓死。你老人家的意思怎麼樣?」 陳老太太終於同意了媳婦的建議。白天,恐怕人家看到了要笑話,特別選擇在一個黃昏的時候,穿上破舊不堪的百褶絲裙,攜著七歲的二孫子智睿來到東廟。廟門還沒關,明隱師正在院子裡散步,一見到陳老太太攜著孤兒,趁著黃昏來到廟裡,早已猜到了幾分。彼此招呼坐下,陳老太太開口了:「明師父呀!我想把這孩子送到你這兒出家。我聽說,一子出家,九祖升天。老太婆想靠明師父和孤兒的福氣,沾一分光榮呢!」 明隱師點點頭,將智睿拉到膝前,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手。呀!兩隻小手柔軟如綿,一雙眼珠,在斜月微明之下,倒也覺得黑白分明,只是鼻孔之下,掛了兩行鼻涕。 明隱師問他:「你祖母送你出家,你願意嗎?.」 「願意。」 「你將來會後悔嗚?」 「不會。」 明隱師抬起頭來,問陳老太太道:「老太太,這孩子你撫養這麼大了,送他出家,你將來會後悔嗎?」 「唉!明師父,咱們彼此是不遠的鄰居。我們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嗎?只要孩子得到教養,我悔個什麼呢?!」 「好吧!一言為定。夜漸深了,老太太請回府,孩子留下吧!」 陳老太太起身吿辭。未出大門,已泣不成聲。這裡,明隱師將智睿拉進屋子,在燈光下一看,心裡難過萬分。因為孩子身上穿了一件不棉不夾的上衣、一條褲子,皆破爛不堪,把他的大小襟解開,一看,明隱師嚇了一大跳,因為有不少虱子在蠕動。明隱師趕快叫茶房來,將他的舊衣剝個精光,一雙破鞋子,摜到廊下去了。孩子倒是一身細皮白肉,五官端正,四肢完好。明隱師看得又歡喜又可憐,馬上把凍得發抖的小智睿送進被窩裡去了,拿出收藏的布匹、棉花,連夜叫裁縫寮裁縫師,替小智睿從裡衣做到棉燈褲、長棉袍子,夾的、單的,一天一夜都做好了;襪子、鞋子,大街上有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小智睿衣冠整齊,白淨面孔,神氣得像個小少爺。明隱師帶著他在大廳上和客人一起喫飯,小智睿樂了。雖然有人說:「我們挨了幾十年,才有資格坐在大廳上喫飯。這小毛鬼一出家,就有這享受,太不公平了!」明隱師聽了,也只好裝聾作啞,因為誰歡喜照顧小孩子呢! 陳老太太婆媳沒得喫了,這孩子良心還好,他嘵得向明師父要點錢,送回家去接濟她們。 明師父真的運氣來了。不久,又有一位汪女居士,有兩個娘家姪兒,父母雙亡,也來要求明師父收留。當然,這還要說,三個孩子在一起,不就有了伴,而且好教他們一起念書嘛!明師父滿盤承受了。 不久,明師父不當家了,移居到一幢大的樓房上,將三個小傢伙安排在裡房,本人睡在外邊,然而麻煩來了。半夜三更,要起來為他們把棉被養好,還要替他們捉臭蟲。某夜,牆角落上裂開的縫隙裡有一條大蟒蛇,動得沙沙作響。明師父拿燈照著,直待蟒蛇走開了,才得安睡。 三個小傢伙念起書來,最大的一個挺聰明,而以智睿為最笨,智睿的笑話也特別多。某日,一整天看不到智睿,查問的結果,真可以使人啼笑皆非。因為智睿有尿床的病,三、兩天一次,瞞著師父,衣服可以換洗。可是這一次,第一夜,褲子尿濕了,脫下來,塞到廚櫃角落裡;第二夜,又尿濕了,如法泡製。第三夜,一條夾褲也尿濕了。褲子壓根兒就這麼多,都尿濕了,大概他也很瞭解,初夏的天氣總不能穿棉褲,所以只好一直睡下去了。 有時候,大廳上擺上幾席飯菜,大眾中居然也有他們三個在座。明師父看到他們狼呑虎嚥地在喫,內心不知道有多高興。 他們有個同一的長處,那便是唱念,聽聽就會了。有時候,三個小人敲起鐘、鼓、引磐來「打歸依」,一片童聲蠻好聽。明師父因這一點,為他們每人製了一件小海青。明師父受聘在當地居士林講經的時候,也把他們帶了去見識見識。當聽眾聚精會神在靜聽法音的時候,三個小鬼在聽眾的行列中,從來沒有安靜過。有一天且從智睿的衣袖裡滾出一隻皮球來,皮球滾到講堂當中滴溜溜在轉,引得哄堂大笑。他們三個只是記面紅一次。 次一天,明法師下令:「今天好好在家念書,不要去聽經了。經,聽不懂,鬧笑話,丢人!」 「是!」三個小傢伙齊聲應著。 待到明法師講經回來,三個人一齊迎出來。明法師又嚇一大跳:「你們的手、口、臉,那來這許多黑的呀?」 三個人面面相覷,繼而相視而笑。明法師一定要查問個究竟,一走進他們的房間,原來檯子上點了一支臘燭,又有一隻玻璃瓶,瓶裡是水和殘餘的飯鍋巴。 「你們這是幹什麼的呀?」 較大的一個說:「我們餓了,到庫房內,偸了些鍋巴來煮著,當點心的。」是了,玻璃瓶外面都是黑煙,加上你搶、我奪,所以黑煙就由手上傳染到嘴巴、鼻孔。明法師氣急了,每個人,都賞了他們幾拳頭,打不下淚水來,他們反而都笑了。你看,氣人不氣人! 好景不常,明法師也生病了,非要到外埠就醫不可。這一去,便不打算回來了。但是問題來了:這三個小傢伙怎麼辦呢?一個人寄居人家,已經夠交情了,這三個搗蛋鬼鬧得人家不安,如何過意得去呢?何況身無足夠的金錢,如何能養活他們呢?只好硬著心腸,把陳老太太請來,將智睿攜走了。另外又寫了一封信,叫那兩個回家看姑母。明法師噙著眼淚也走了。 〈聰明與愚笨〉 各位聽眾!人類根性的不同,是一個極複雜而不容易劃分的問題。假如以讀書進步的快慢來說,這無疑的是聰明與愚笨的分別。聰明的人處處討便宜,做事業容易成功;愚笨的人常常喫虧,做事業往往遭遇到很悽慘的失敗。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有些人往往自己以為聰明,因賣弄聰明,自己喫了虧不算,還要連累其他的人跟著他喫虧。愚笨的人,若能愚而安愚,反而免除了多少的是非或不幸的慘劇。所以聰明與愚笨,倘若運用得不得法,則聰明的結果,反而變為極端的愚笨,愚笨的,反而變為聰明。這全靠我們自己用智慧力來作一個甚深的抉擇。佛教教人學習智慧,而不教人賣弄聰明,就是這個道理。 這裡我要說的一個故事,是某教科書上說過的。這故事的主角是一主、一僕。某一天,主人翁命令他的僕人,說:「你替我把後園子裡新栽的幾棵樹看守好,不要讓打柴的人偸了去。」僕人答應說:「是,老爺!」於是他拿著凳子,到後園子去看樹。看了一、兩天,他感覺到枯燥、苦悶,很不耐煩起來了。他便自動把幾棵樹移栽到前門。他坐在板凳上,看看樹,看看走路的人,覺得很開心。主人偶爾想起了這件事,跑到後園子裡,一瞧,樹既沒有了,人也不見了,趕快查問,才知道,他已經把樹移栽到前門去了。問問僕人的理由,僕人說:「後園子裡一個人也沒有,怪苦悶的,我把它移栽到前門。我既看了樹,又看了門戶,豈不是一舉兩得嗎?」主人聽了以後,感到無話可說,只有向他苦笑,因為和這種笨人,是無理可說的。 這件事雖然是小事,卻可以拿它來比喻很大的事。如初次世界大戰以後,經過二十多年的時間,德國希特勒恢復了他強大的國力,撕破了國際間約束德國的條約,進兵萊因河。東連日本,西結義大利,組合成軸心國。那時候的德國,真是雄視世界,誰也不敢去碰它一下子。希特勒滿以為,他的軍隊所到的地方,無不望風披靡,統一世界是很容易的事。誰知道,掀起了二次世界大戰,血戰的結果,希特勒慘遭滑鐵盧,身敗名裂。今日德國的分裂和慘狀,決非希特勒當年所能夢想得到的。希特勒自恃聰明,所遭遇的慘敗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可是還有不少自以為比希特勒更聰明的人,跟從在他的後面,想步他的後塵,用生呑活剝的手段來宰割世界。他們的滅亡,可以計日而待。然而他們的滅亡是應得的果報,可是老百姓卻受盡了他們所賜予的痛苦。他們這種聰明,和那愚笨的僕人為牽就自己,把後園的樹移栽到前門,以為便於看守,這都是表面的聰明,實際上是愚笨不過的作風。所以我說,往往有些聰明人,自以為聰明,因賣弄聰明,自己喫了虧不算,還連累其他的人,也跟著他喫了虧。這一類的聰明,是再也沒有可超過它的一種愚蠢與笨拙。 我再說一個故事。這故事的主角是一個主人、兩個工人。工人是阿牛、阿狗弟兄兩個。有一年,阿牛被一家財富人家僱去作苦工。他非常高興,因為一年可以得到二十四塊錢的工錢。可是富翁卻警吿他,說:「阿牛!我一家人要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如果有一件事做不來的話,我就要扣除你八塊錢的工錢。」阿牛以為,這是主人的一種恐嚇,叫他不要懶惰罷了,而且一個普通人家,決不會有什麼不能做的工作,所以也就同意了主人的條件。 但是世間事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阿牛上工不到半年的光景,接連遇到三件他不能做的事:第一件,就是清明節的那一天,他應該把牛牽到高柳樹上去喫樹葉;第二件,就是端午節的那一天,叫他上屋頂去種菜;第三件,就是中秋節的時候,需要他用稻糠搓成繩子來牽牛、羊。這三件事都是阿牛沒有能力做到的工作。到了年終,每一件不能完成的工作,主人都扣他八塊錢。阿牛做了一年的工,卻一個錢沒拿著,空著兩手跑回家去了。 第二年,阿牛的弟弟阿狗到那戶富人家,請求擔任阿牛的工作。主人把從前的條件——吿訴了阿狗,並且允許給阿狗一年四十八塊錢的工錢。他想:阿牛做不來的事,阿狗也不會做得來的,所以議定每一件做不來的事,就扣除十六塊錢的工錢。 到了清明節的那一天,主人命令他把牛趕上柳樹去喫柳葉。阿狗答應了,他把牛拴在樹上,拿起竹鞭子,拚命地抽打,一直打到主人請求他停手,他才放鬆。主人問他:「你為什麼打牛?」阿狗喘著氣說:「呵!老闆先生!我叫它上樹喫葉,它不服從我的命令。我不打它,打誰?」說罷,拿起鞭子來,把牛又一頓亂抽,並且罵道:「你這畜牲不遵從我的命令,我非把你打死不可!」主人看到他這股蠢勁兒,卻為他的老牛著急了,反而央求阿狗,說:「請你不要打它吧!這件事,算是你已經做到了。」阿狗說:「也罷!我就赦了這畜牲!」 時光過得很快,划龍船的時候又到了。主人叫阿狗到屋頂上去種菜。阿狗爬到屋頂上,拿著鋤頭,連瓦帶屋脊亂砍一陣,嘩拉嘩拉的瓦片儘向地下滾去。主人嚇了一大跳,忙問阿狗,說:「你為什麼砍壞了我的屋頂?」阿狗說:「不把磚瓦打碎,變成泥土,我這菜種怎樣種得下去呀?」主人說:「算了!算了!菜沒種成,屋子倒被你弄壞了。你下來吧!我承認,你又做了一件難事了。」 等到中秋來了,主人又命令阿狗去搓糠繩。阿狗說:「糠繩只能在不通風的房間裡接呀!不然的話,糠會被風吹了去的。」於是他被帶到一間密不通風的房間裡去了。阿狗自進了這房間以後,除開出來喫飯而外,整天在房間裡睡覺。過了幾天,主人問:「繩子搓得怎麼樣啦?」阿狗說:「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我還沒想出方法呢!」過了兩個月,主人又問,繩子搓得怎麼樣?阿狗說:「沒有這麼快呀!磨糠搓繩,起頭難,你不知道嗎?不要性急,等幾天再說。」 等了很多天之後,主人畢竟忍耐不住了,急急地向阿狗說:「倘若你的糠繩還沒搓好的話,就算了,出來替我做了雜務吧!我承認,你三件難事都做到了。」阿狗帶著歎惜的口吻說:「可惜了呀!主人!倘若再給我兩、三年的工夫,我把這工作完成了,不也是世界上一大發明嗎?我不也就是科學家嗎?我做了科學家,主人不也與有光榮嗎?唉,可惜!可惜!」到了年終,主人無話可說。阿狗拿了四十八塊錢,蹦蹦跳跳,歡天喜地,回家過年去了。 我們聽了這故事以後,不管它是事實,或是捏造,總可藉此推想到:一個愚笨如阿牛那樣的人,如何被人家利用,而遭遇到苦惱,沒有方法來爭取勝利,是多麼可憐。反過來說,聰明如阿狗那樣的人,他與阿牛遭遇到同樣的環境,卻不費什麼力氣,而得到他應得到的代價。並且對他那慣用狡猾,剝削窮人的主人,沒有多大損害。聰明或愚笨,在個人應付環境上的表現,很明顯可以看得出來。 釋迦牟尼佛的出世,正是憐愍我們這些愚笨的眾生,為生死煩惱所困惑。一個人辛辛苦苦地忙碌了一生,結果是兩手空空,一個錢也帶不走。所以佛所說的經,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教我們學習智慧,並且這智慧必須從我們自心上去挖掘;一切福德莊嚴,都要自己去培植,絕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他人的苦惱上。佛經上有一句「摩訶般若波羅蜜多」,那就是用大智慧到彼岸的意思。各位聽眾!請你們各個挖掘自心上的智慧來解脫自己的苦惱吧!